意识回笼的瞬间,陆半夏只觉浑身像散了架,连睁眼都费力。
她这是……在哪儿?明明上一秒还在电脑前赶项目报告,下一秒怎么就到了这荒郊野岭似的破屋。
“咳咳……”她想撑起身,喉咙里却涌上一阵腥甜,身体虚弱得不像话。
紧接着,一股并不属于她的记忆,强行灌入脑海。
凡人界,大周国,相国府。
她是府上的嫡长女,也叫陆半夏。
这名字,曾是母亲温柔的期盼,盼她如夏日初生的草药,坚韧而有生气。
可惜,生母早逝,那份期盼也随风散了。
父亲陆远山,在她记忆里,是个面目威严却模糊的影子。那张方正的脸上,眉心一道深刻的“川字纹”似乎从未舒展过,看她时,眼神总是疏离,像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母亲去后不久,柳姨娘便进了府。那时,她还只是个妾室,说话细声细气,脸上总带着三分怯意,对她也算过得去,时常送些不值钱却精致的小点心,哄得年幼的她偶尔能展颜。
柳氏先是生下了陆明珠,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府里添了些喜气,父亲陆远山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多了些许笑意。陆半夏看着那个小小的、被众人簇拥的妹妹,心里并无太多波澜,只觉得府里又多了一个人,或许,也多了双筷子。
转折点,是柳氏再次有孕,一举得男,取名陆文博。
父亲陆远山人到中年方得此子,当真是喜出望外,当即便将妾室柳氏扶了正,成了相府名正言顺的柳夫人。
一开始,柳氏还努力维持着那副温婉贤淑的面孔,逢人依旧三分笑,对陆半夏也还算客气,只是那客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陆半夏的记忆里,柳氏那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评估一件旧家具,琢磨着该如何处置才不碍眼。
但这份“装样”并未持续太久。等到柳氏在主母的位置上坐稳了脚跟,她身上那层伪装便如同春日薄冰,迅速消融得一干二净。
相府的天,一夜之间就换了颜色。柳氏的声音开始在后宅清晰响亮起来,她走路的步伐也稳健了许多,裙摆摇曳间都带着新晋主母的威严。那高耸的颧骨,在日益丰腴的脸颊上显得更加突出。
从前那些对她阳奉阴违、或是曾给过陆半夏生母脸色的老人儿,不是被寻了错处发卖,便是被远远打发去了庄子。整个相府后院,迅速被她梳理得服服帖帖,只听她一人的号令。
陆明珠和陆文博这对姐弟,自然成了府中最金贵的存在。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顶尖。
陆明珠每日里绫罗绸缎换着花样穿,头上珠翠琳琅,衬着她那张与柳氏有五六分相似、却因鼻梁略塌而显得平庸的脸,也硬是堆砌出几分娇蛮。
陆文博更是被当成眼珠子一般护着,那圆滚滚的身材,清晰可见的双下巴,将五官挤得更加模糊,活像个发面馒头。后颈堆叠着三层肉褶,锦衣华服穿在他身上,总被绷得紧紧的,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稍有不如意,整个相府都得跟着人仰马翻。记忆中,这小子没少抢原主的东西,抢不到就哭,一哭柳氏就来“主持公道”。
而陆半夏这位曾经的嫡长女,日子便急转直下。她院里的份例用度,被一减再减,克扣得明目张胆。
冬天炭火不足,夏日冰块稀少,新衣更是数年未见一件。柳氏见了她,面上虽还维持着几分继母的“慈爱”,言语间却时常夹枪带棒,句句不离“你母亲去得早,我这做继母的,总怕旁人说我亏待了你”,实则处处彰显着她的宽宏与陆半夏的不识抬举。
父亲陆远山,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宝贝儿子和替他生了儿子的柳夫人。他关心朝堂,关心仕途,关心陆文博的课业,唯独对于陆半夏这个女儿,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偶尔柳氏在他耳边“不经意”提起陆半夏几句“不懂事”,他便会皱着那本就紧蹙的眉头,觉得这个长女越发不省心,不如明珠乖巧,更不如文博聪慧。
于是,陆半夏的院子愈发冷清,几乎成了相府里被遗忘的角落。
下人们也是看人下菜碟,渐渐地,除了几个老实本分或是受过陆半夏生母恩惠的老仆,便再无人真心实意地往她院里走动。
陆半夏的身体,开始一日不如一日。一半是郁结于心,另一半,则是柳氏“精心”照料的结果。小病拖成大病,风寒咳嗽,柳氏只会轻描淡写一句:“小孩子家,哪有不生病的,养养就好了,莫要娇气。”请来的大夫,也总是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吃下去肚子都不见咕噜一声。
明明到了议亲的年纪,陆半夏那张清丽面容,即便苍白憔悴,也难掩其姝色,也引来过几户真正不错的人家上门提亲,可每次媒人刚跨进陆府门槛,柳氏便端着茶盏轻抿唇角,面上堆起三分忧虑七分叹息:“不瞒您说,半夏这孩子自小身子骨弱,大夫说需静心调养,实在不宜过早论嫁。” 话里话外皆是婉拒之意,任谁听了都要摇头感慨一句 “可惜了好模样”。
柳氏巴不得她这个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女,早早病死,免得将来碍眼,更怕她嫁入好人家,借夫家势力翻身。
陆明珠,更是将她视为眼中钉,抢夺她的一切。漂亮的首饰,新做的衣裳,甚至是母亲留下的旧物,只要陆明珠看上,哭闹一番,父亲便会轻描淡写地让她“让着妹妹”。
不让?柳氏自有磋磨她的法子。
罚跪祠堂是家常便饭,克扣月钱更是常态。明明是嫡女,份例却比庶出的还要不如。
下人们也是看人下菜碟,捧高踩低,她的院子冷清得像座坟。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也曾有过光彩,却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变得黯淡无神,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畏惧。
陆半夏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又是这样,不被期待,不被善待。
这具身体的“她”,似乎连反抗的念头都未曾有过,只是一味忍让,期盼着父亲能回头看她一眼,期盼着继母和妹妹能良心发现。
真是天真得可怜。
记忆翻涌,最近的一段,是陆明珠不知为何与她起了争执,失足落水,她伸手去拉,反被一同拽了下去。
柳氏赶到时,只看到陆明珠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地指着她哭诉,而她,百口莫辩。
再然后,她便要被 “发配” 到药园,说是 “休养身体”......
唯一令陆半夏感到有趣的地方是,这个世界居然能修仙问道。
据原主的记忆,每过五年,就会有仙人来到这里,专门寻找那些天生拥有灵根、年龄合适的人 ——必须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但天生有灵根的人本来就少得可怜,只要家里有这样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想进入仙门修炼,只有极少数人不愿意走修仙这条路。仙人对此也不强行要求,去不去全看自己的心意。
她如今这身体,按照记忆,刚过十六岁生辰不久,年龄倒是正合适。
只是,“灵根”这东西,她会有么?
不过,这“仙人也不勉强”的规矩,倒让她有些意外。
在她过去的认知里,拥有绝对力量的一方,通常不怎么在乎弱者的意愿。
这些仙人,还挺讲“仙道主义”?
......
“陆半夏,磨蹭什么!管事大人还等着呢!”门外传来尖细的催促声。
院外,一个贼眉鼠眼、下巴尖削的中年男人正不耐烦地踱步,正是陆家管事。
他一见陆半夏出来,三角眼上下打量,嘴角撇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陆半夏,主母仁慈,念你身弱,特将西山那片药园拨给你,让你去调养身体。还不快去?别在这儿碍眼。”
那张脸上堆满了“识相点赶紧滚”的表情,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污了眼睛。
周围几个陆家子弟也跟着窃笑,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陆半夏垂下眼睑,遮住眸底的清冷,声音细弱:“是,多谢管事大人。”
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显然取悦了管事,他哼了一声,甩袖便走。
陆半夏拖着柔弱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了所谓的“药园”。
眼前景象让她心头一凉,不,是凉透了。
这哪是药园,分明是乱葬岗预备役!
园中荒草比人高,稀稀拉拉几株蔫头耷脑、半死不活的药草歪在土里,叶片枯黄卷曲。
药园旁边,孤零零立着一间所谓的草庐。
陆半夏抬脚走近,那屋子比园里那几间茅草屋好不了多少,墙体是用黄泥糊的,不少地方已经脱落,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稻草与木柴,屋顶的茅草也稀疏不均,风一吹,簌簌往下掉渣,仿佛随时会塌掉一半。
她伸手推那扇木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晃悠悠地敞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霉味与经年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掩了掩鼻。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屋顶和墙壁的破洞中勉强挤进来,投下斑驳的光点。
待眼睛适应了,她才看清里面的“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