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讲经

    昨夜,二郎和岁宴将奉如带回来交给她照顾,虽并未多说什么,但她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二人之间暗流涌动。

    二郎是随爹和夫君上过战场的,杀气难掩的样子她并不陌生。

    只是头一次,他的杀气是对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明明杀意很盛,却始终不曾真的动手。

    岁宴说,是为了郡主娘娘。

    夫君也察觉出了不对,和二郎谈了谈之后却三缄其口,定是怕把她牵扯进去,所以她也就没再过问。

    三娘叹了口气,“你们都不愿说明因由,想来牵扯甚广,那我也不多问,但总得吃饭不是?”

    她总不能让韵如的妹妹在她家饿肚子。

    姜青野看着那檀木食盒,给三娘让出个位置来,“郡主若在此,也不会在这上头苛刻她,大嫂自去送便是。”

    不仅不会苛扣吃食,想来都不会将人关起来。

    不然也不会替要杀她的人挡下他的攻击。

    若不是他收手快,只怕萧悬黎已经因为要救杀人凶手受伤了。

    岁宴抿着唇和姜青野站到一处,把自己的手放进姜青野的掌心里,紧紧握住他,催促道:“二郎快走吧,咱们不要迟了,我还要去郡主娘娘跟前将功折罪呢。”

    三娘闻言忍俊不禁,岁宴道学学得多,但正经的启蒙学得浅,遣词用句都夸张得很。

    本已经越过二人往里走,听到这话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却已经不见小叔子和小儿子的影子,只有角落里那细口圆肚大瓶里的松枝晃了晃,提醒三娘,方才有人经过。

    三娘提起食盒往里走,跨过窄窄的游廊,扭开门环上的两只铜龟推开门,门轴“吱呀”一声轻响。

    天光随着她的动作斜斜落在满铺的羊毛地毯上,显得整间屋子亮堂无比。

    房间里并无多少繁复摆设。

    靠窗立着一张核桃木书桌,桌面被磨得发亮,边角处带着孩童用刀刻过的浅痕,如今已被岁月磨得圆润。

    桌上摊着半张描红,是“悬黎青野”四个字,笔锋还带着稚气,墨汁却已干透,旁边压着一方端砚,砚池里的墨已经干了,砚边搁着支狼毫笔,笔杆上缠的红绳松了半截,垂在桌边轻轻晃。

    书桌旁是个矮柜,柜门上雕着些不成章法的刀枪剑戟,三娘认得,那是岁宴和慕予曾经一起画的画,刻痕还很新。

    北墙下是张木床,奉如正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连她进门也没引起她的注意。

    床头一侧悬挂着两柄小剑,她也没想着利用这小剑砍断手上的绳索逃出去。

    而床尾悬着长淮郡主送给岁宴的两盏灯笼,日光之下的两盏灯笼也是流光溢彩,星星点点地光芒照出一个仿佛灵魂出窍的小奉如。

    三娘朝她走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个用泥巴捏的小人,披甲的将军被她踩歪了脸,落了层薄灰,却依旧挺着小小的身子,三娘心里咯噔一声,她要被抠搜精岁宴讹上一大笔了。

    捡起泥人将军时意外与奉如对上了视线。

    奉如如梦初醒,看到熟悉的人,嘴一扁哭了出来。

    “真星阿姊!”奉如嚎啕大哭,三娘被吓了一跳,将食盒搁在书桌上,将人揽进怀里,由着她尽情发泄。

    奉如哭得不管不顾,仿佛要将今生所有的眼泪都哭尽。

    发现姜青野喜欢长淮郡主的时候她没哭,主动请缨要绑架长淮郡主的时候她没哭,看到兄长被姜青野折磨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她也没哭。

    但萧悬黎替她挡住姜青野的时候,她很想哭。

    现在看到阿姐的好友用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她,小心翼翼地怕惊扰她,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都把刀举在手里想杀萧悬黎了,萧悬黎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为什么要救一个对她怀有深切恶意的自己!

    深夜的大相国寺,没有阵阵梵音,也没有万国交易时的人声鼎沸,只有萧悬黎温柔而有力的声音。

    “她是听到你的脚步声才把刀拔出来的,不是要杀我,而是要当着你的面杀我。”

    这期间细微的差别就这样被萧悬黎挑明了。

    怎么能有人在这种时刻还能洞察至此!

    难道萧悬黎不应该扑进姜青野怀里嘤嘤哭泣,诉说差点被人掳走丧命的惊险吗?

    萧悬黎这样做,让她怎么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哪怕是恶行恶事,也好歹是顺了自己心意的。

    三娘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安慰她:“好好哭一场,哭完了便好好地把饭吃了,我特意用北境的方子煮的羊肉汤,你去年来时说过很喜欢的那个口味。”

    三娘的声音很温柔,让她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和阿姐,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阿娘,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什么,已经尽力约束家人的阿姐。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

    垂花殿里,大相国寺的小主持带着自己的亲传弟子给宫中的贵人讲经。

    小主持之所以称小,是他的年岁比悬黎小上许多,也大不了岁宴多少。

    但似乎天生庄严宝相,又有慧根,论经时论过了自己的一众师兄弟,一跃成为老主持属意的继承人。

    贤妃娘娘坐在垂花殿中,聆听佛音,紧跟在她身后的,不是长淮郡主,而是殿前太尉的千金。

    贤妃娘娘前不久才知道,温家娘子能越过一众官眷贵女得大娘娘青眼,不仅是因为她是悬黎的好友。

    更是因为温娘子的娘,与大娘娘相知相交,于是这份友谊,顺利地延续到了悬黎这一代。

    得知这层关系后,大娘娘的形象在她心里变得温柔了一些。

    贤妃娘娘的目光落在主持那弟子身上,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缩在最角落里的悬黎突兀地咳了一声,在场诸人,除却讲经的主持,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悬黎又掩着唇咳了一声,好似她只是偶感风寒,才不小心咳嗽出来。

    她歉意笑笑,拿手帕覆着唇,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前廊下是昨夜才在宫中当值的姜青野,他顾及着殿中皆是后宫嫔妃,并未踏入。

    而殿中主持身边那小弟子看悬黎退出去了,臊眉耷眼地低下头去。

    “你没为难奉如小娘子吧?”悬黎目光澄澈,不像是在询问昨日险些至她于死地的人,也没有半分含酸拈醋在里面。

    更像是在询问至交好友的近况。

    姜青野的怒意还没消化完,幽怨地看悬黎一眼,“有你照拂,我自然不会杀她。”

    悬黎皱起眉头,声音依旧保持平静,“你如此在意我的安慰,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我昨晚也与你说过了,她并不是真的想杀我,只是想让你以为她要杀我。

    而且她喜欢你,你就算不能回以相同的心意,也尽量不要恶语相向。”

    这样语重心长,姜青野却只听见了,你在意我很高兴。

    就这几个字轻而易举地抚平了姜青野的怒意,他眼里的欢喜明显起来,轻快地追随着悬黎的脚步。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雕梅花球,我大嫂做的,这样精细的活儿我也在学,下回给你尝尝我做的。”

    悬黎看他一时失落一时高兴,拿不准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没有,但她接下来还有事要说,还是拿了一颗塞进嘴里。

    酸甜滋味激得悬黎眯了眯眼,姜青野看她喜欢,双手捧着摊开的纸包跟在她身边,冷不丁问道:“为何我不能回以相同的心意,也要对她和颜悦色?”

    悬黎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姜青野一眼,这一眼,便看见了姜青野眼里小心翼翼的探究,和他那仿佛已经看明白答案,只是要确定的心疼。

    仿佛被狠狠地烫了一下。

    悬黎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不是今生的,而是前世的隐秘情意。

    在姜邓两家可能结亲的消息甚嚣尘上时,她想得最过分的事,也不过是若有一日姜青野得知她那无法倾诉的瑕思绮念时,能够爽朗笑笑说蒙郡主错爱,仅此而已。

    将心比心,她知道奉如小娘子的心里该有多么不好受,更能明白奉如小娘子明明都没有杀她的心思了,为何还要在听到姜青野的脚步声后对她举起刀。

    奉如小娘子孤注一掷,宁肯叫姜青野恨她,也不要姜青野在看到她的一些不好的言行后,知道自己的心事。

    “我不过是爱才,”悬黎嘴硬,“放眼大渝,会武的小娘子屈指可数。”

    能练到邓娘子这般的,更是凤毛麟角。

    邓家的男人蝇营狗苟,但邓姓的娘子却各有各的可爱,悬黎不忍明珠蒙尘。

    姜青野对着萧悬黎很难有脾气,他柔声说:“那我可没法子,我这辈子是不会对除你之外的旁的女子和颜悦色了,这个我没法答应你。”

    这话听得悬黎搓了搓胳膊,她正色道:“今日是有事要问你的。”

    言外之意是要姜青野正经些。

    姜青野洗耳恭听。

    “柘波反了的消息,究竟真假?”

    有点蹊跷,她才想着多问一句。

    文武百官没有经过前世那一遭,所以被奏报表象所迷,一叶障目了。

    而姜青野与她一样再世为人,不可能坐以待毙。

    她直觉此事和姜青野脱不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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