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宋先生。在小说的结尾,他忍痛与喜欢的人分手后,结局变得怎么样?”苏炵也不知道自己想问的“他”是指谁,是指小说里的男主还是近在咫尺的宋青欤。
“不怎么样。”
“……”
“离开世界了。”
“……”
不过一瞬间,苏炵的身影就随着透进的那一束光,一起在他的瞳孔里消失不见。
沉默的气氛在会客厅里蔓延,苏炵的大脑再次空白,之前看了一部分的剧情在脑子里扰乱着她的思绪。如果小说的结局是男主抑郁而死,那她眼前的宋青欤当年又经历了什么才能安然无恙地重新坐在她面前。
两人在这漫长的沉默中坐了许久,他们早已心知肚明自己和对方谈论的根本就不是小说。
苏炵缓缓地拿下头上的帽子和脸上的口罩,她的面容没有遮挡地展现在宋青欤面前。
宋青欤靠在椅背上,左右手相互抓紧,但他却没有丝毫惊讶。他的眉眼弯弯,只是眼眶好似在看见她的那刻,还是忍不住泛了些红。他轻和地说:“阿炵,好久不见。”
“看来早就认出我了。”苏炵也红了眼说道,“七年没见,怎么确定是我的。”
“你的声音。我不会忘记。”宋青欤的身体离开了椅背,声音有些波动。
“宋青欤,有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为什么是这个结局。”
“只是小说罢了。”宋青欤不敢看向眼前的女孩,他不敢告诉女孩“爱比生命重要”。他心知现在在这说自己有多爱毫无意义。
因为当年先放手的是他。
“为什么分开的时候什么都不解释?联系方式还全部拉黑。”
他不知要如何回答,当年他还年少,很多事情都想得太过简单。
他沉默了一会,只说出:“对不起,不管是我的病还是分手,我都让你难过了。”
苏炵想努力压下自己内心的情绪,但却克制不住红着的眼。她望着宋青欤,张了张嘴又合上,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对不起。”宋青欤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右手紧紧捏着自己的左手,很用力。他又想起了以前高中时期的苏炵,他抬头看着她,又郑重地说了句:“对不起……”
“宋青欤。”苏炵打断了他,三句“对不起”轻易地刺中苏炵的内心。她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宋青欤颤抖的双手上,两人相望着,好似回到了过去,青春中的他们。
苏炵并不想他这样,不想他自责。但上天实在造化弄人,让他们经历如此戏剧性的情节。
对于分手,她曾经也有一瞬间想怪宋青欤,怪他什么都不说就分手,怪他让自己偷偷难过。但她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怪他,因为她笃定宋青欤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
就算上天把最差的人生剧本分给宋青欤,他也还是会坚定、善良地面对世界。这番话在别人看来可能会觉得有点恋爱脑和招笑,但只有苏炵自己知道——宋青欤的好,藏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苏炵看着宋青欤,红着眼眶说道:“好久不见。”
与此同时,苏炵有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泪水落啊落啊。
最终落在了宋青欤的心头。
二零二五年二月二十二日他们再次重逢。
第二天上班,苏炵已经到了配音室准备开始配音。她将配音稿摆好在架子上,又细读了一遍,慢慢进入感情。今天要配的是初见的情节,是当年苏炵和宋青欤的初见,苏炵对这再熟悉不过,情绪一下子就代入了进去。
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声开了个缝隙瞄了一眼,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是陈唯。
“你们再准备准备,我们就开始了。”林声说完就立刻走出了录音棚,给俩人时间酝酿情绪。
没过一会,录音棚里传来录音师的声音:“3、2、1!《Rebirth》初见篇,action。”
那年季华乡的夏天特别热,苏炵含着棒棒糖在绿荫小道下骑着自行车回家,她扎着高马尾,穿着整洁干净的校服轻哼着歌,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活力的气息。
本来正常地骑着自行车,但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苏炵对自己的骑自行车技术太过自信,没刹车直接转头往后看了看,车头没稳住,好巧不巧刚好撞到了另一辆没来得及闪躲的自行车,两人双双倒地。
苏炵摔倒在了旁边的草丛上,弄了一身泥巴,好在是草丛上,只划伤了一点。另一个摔倒的少年却没这么幸运,摔倒在了石板地上,同样穿着干净校服的少年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
苏炵见状就赶紧起身询问,她一脸抱歉地蹲在地上看着少年:“同学你没事吧,要不要带你去医院啊。”
蹲着的少女和坐在地上的少年对视着,少年还没开口说话,苏炵便抓着人家的手检查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然后又拉起人家的裤脚,打开一看,更严重!不仅青一块紫一块,还流血了。
苏炵就这样对着坐在地上的少年左检查右检查,丝毫没注意到少年撇开一边微红的脸。
“天呐同学你这也摔得太严重了,怎么到处都是淤青。”苏炵一脸无措。
少年缓缓站起,苏炵递了自己的手臂给他借力,少年红了红脸:“那个……没事,我自己能行。”
“苏炵!没事吧!!!”苏煜从远方匆忙跑来,抓起苏炵的手臂就左检查右检查,顺手拍了拍她背上的泥,少年一看就知道就知道这少女像谁了。
“哥!我没事,这同学摔得全是淤青,快……快带他去医院。”苏炵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个,我没事,不用去医院,我要赶着去买东西。”少年正经回答道。
“不行!”兄妹俩异口同声。
“我们一定会对你负全责的!是我撞的你。”苏炵说道。
“全……全责?”少年疑问道。
“学弟别怕,我们穿一样的校服,我们不是坏人,我也是一中的学生,高三。”苏煜解释道。苏炵也在旁边点头应和着。
接着少年就被他们带到了医院,苏炵看着医疗单上的名字——宋青欤。这时的苏炵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宋青欤。”苏炵读了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宋青欤转头看向她,少年的眼睛很深邃,鼻梁上还有一颗小痣点缀。苏炵心里想:我们学校还有这么帅的?
“你好,宋青欤。我是苏炵。那个不撞不相识,我们交个朋友吧,你哪个年级的?”苏炵的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宋青欤的脸又不自主的微红。
“我是高一的。”宋青欤简单地回答。
“好巧,我也是!”
“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呀?”
“你哪个班的呀?”
“你成绩是不是特别好呀!”
......
苏炵配音配到这儿的时候,心想:我怎么没发现我以前这么话痨。
宋青欤怔了怔,也许他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同学,他一条一条地回答:
“好巧。”
“可能没注意到。”
“一班的。”
“还行。”
......
苏炵越聊越对宋青欤感兴趣,她又问道:“宋青欤,有没有人追你呀?”
苏煜在旁边听到后,斜眼看了看苏炵,弹了弹她的脑袋,说:“这是你小孩子该问的吗?”
苏炵吃痛地搓了搓头,盯了苏煜一眼,然后转头又笑嘻嘻地往宋青欤旁边坐了一点,做了个挡嘴的手势凑到宋青欤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没事,别管我哥,你偷偷告诉我。”
苏煜:“……”
苏煜:“你们吵到我眼睛了。”
医院的亮板上显示了“宋青欤就诊”五个大字,苏炵跟在他俩后面走进去,医生在里面拉上帘子给宋青欤做检查。苏炵和苏煜在等着,苏煜看着苏炵开口道:“你有没有受伤?”
“擦伤了一点。”苏炵一直望着帘子的方向。
“痛不痛?”
“还好。”
“回家帮你擦药。”
“噢。”
医生神情凝重地拉开帘子,宋青欤从里面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坐在椅子上。医生在电脑上打着什么,问道:“只是摔了一跤这么简单?”
苏炵和苏煜对视了一眼,苏炵说道:“我们的自行车相撞了。”
“身上这么多淤青,不可能全是摔的。我先开点药,要每天擦,膝盖那里会给你止血。”
“好的,谢谢医生。”宋青欤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伙子,有什么事记得要跟爸爸妈妈讲啊,不然受伤的就总会是你。”医生在我们出门前又另有所指地说了句。
宋青欤转头看着医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下去了,只说了句:“谢谢。”
他早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当时第二天,学校就有了传闻,说高一有个男同学被舅舅进行了持续性的家暴,仅仅高一的学生独自拿着伤口证明和家里偷偷摆的录像去警察局报了案。
而这个学生正是宋青欤。
当时有很多没搞明白事情的同学不分青红皂白地笑宋青欤忘恩负义,说他没父母没孝心,舅舅就打了他一下,他就将养大自己的舅舅送进监狱。
也许宋青欤的抑郁倾向是在这里加重的,学校里的人总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这件事,每当人们提起宋青欤,第一反应就是:报警抓自己舅舅的那个学生。
配音情节到这里的时候,二十五岁的苏炵看着十六岁的宋青欤,满是心疼,心里揪着难受,胃里也翻江倒海的。
苏炵到现在都记得宋青欤左手的掌心有一条细疤痕,那是他舅舅在打他的时候留下的,他当时小小的手掌磕到了掉落在地上的菜刀。
宋青欤之前跟苏炵说过,他当时趴在地上,后背挨着打,但他却不管不顾,用尽所有力气也要将那把菜刀塞进橱柜底下,因为他害怕那把刀随时会落在自己身上。
疤痕永远都消散不了,所以他亲手送舅舅进监狱,被判了六年。
十六岁的苏炵在学校门口等着十六岁的宋青欤,见到他的时候,她不自觉地脸红微笑,然后匆匆跑向他,什么都没问,只说了句:
“宋青欤,你超勇敢的!”
也许喜欢的萌芽就是从这一刻生长的。
在那个充满流言碎语的学校里,在大家都对他投来好奇和吃瓜的表情时,只有一个女孩,是永远带着善意地奔向他。
录音室里,就剩最后一句台词,二十五岁的苏炵红着眼眶笑着,语气温柔坚定地对着十六岁的宋青欤再次说出这句话:
“……”
“你超勇敢的!”
结束后,在旁边的陈唯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说道:“苏老师您配得实在太好了!能跟您合作真幸运!”
苏炵的眼眶还红着,笑了笑:“你配得也很棒,也是我的幸运。”
苏炵微微平复了自己起伏的心情走出录音棚,一开门就看见宋青欤在录音室的沙发上坐着。林声和导演也在,但苏炵只望着宋青欤,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被拉回。
林声在旁边看着,苏炵的眼神在告诉她:她还没出戏。
导演笑道:“你们配得简直太好了!感动!”
苏炵笑了笑,回了句:“谢谢。”但目光依然落到宋青欤身上。
宋青欤低着头,眉眼柔和,似乎在微微地笑着,鼻梁上的小痣对比之前似乎淡了一些,但依然能看见。
他突然抬眼,坚定地回望着苏炵,苏炵的心跳得好快,但这时的她无暇顾及心动,心里只想着:
幸好,十六岁的宋青欤勇敢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