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看到姐姐,唐赫暂掩心事,笑着迎了上去,牵着唐焕入了房室内,姐妹两人靠坐在窗边絮话。

    “我哪里像鬼了?”唐赫撅着嘴,鼻翅两边堆满了细小的褶子,委屈的说:“每一碰面,你就呛我。”

    唐焕逮住她的一只手,为她把脉,片刻后丢开,浅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叮嘱她说:“正换季呢,最近千万要忌口,别吃生冷的东西,我再给你配副汤药,搭着养元丸一起服用。”

    康泰二十年,唐焕考入太医署,成为了医科院体疗科上的一名学生,已经完成了四年的学业,再有一年就满师了,届时她可以通过各医科衙署的遴选渠道,选择供职于其一,已经是半个医科官人了,她的医术是具有权威的。

    唐赫歪一歪身子,靠在姐姐的肩头,仰着脸笑,“唐焕,你真疼我。”

    虽不是亲生姐妹,但她们两人自小一起同吃同住同游,一向不隔心,是否是亲生血缘这件事在唐府内从来都无关紧要。

    唐焕嫌弃的抖了抖肩,唐赫的下巴在她肩膀上颠来颠去,就是不肯脱离,她又抱住她的一条手臂,笑道:“做什么?我就要这样。”

    “你赖在我身上做什么?回东宫找太子殿下去。”

    “我不,我就赖着你,赖你一辈子,姐姐疼我一辈子。”

    唐焕蹙眉,垂眼对上那双弯弯的眼眸,笑嗤了声,纵然她舌端尖利,有时能把父亲唐宪都气得寡言无奈,但是对待妹妹,她口齿间是生不出刺的,唐赫性子温婉,牵出一丝柔情就足以克刚。

    她又翻了个白眼,“唐赫,你真是个娇气包。”

    唐赫笑着声称:“唐焕惯得我呀。”

    “是是是,”唐焕冷声冷气的说,“全天下谁能不惯着你。”

    说笑一阵,唐赫靠在唐焕的怀里,揉搓着她的手,那双手是抓遍药材的手,“最近的学业还顺利么?”她问。

    唐焕偏过脸,抵在她的发顶点头,“还好,就是有些焦虑。”

    “焦虑什么?”

    “殿中奉医,内宫尚食,还是留在太医署任教,我还没想好。”

    唐赫道:“还有一整年的时间,你会考虑清楚的,难道你心里没有一点偏向么?”

    唐焕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道:“奉医局自然是首选,其次是留在本署,可这两个地方一个难考,一个难留,近些年从太医署结业的女学生几乎都去向了尚食局,那里才留得我们,我其实没什么选择。”

    太医署属太常寺所辖,署内的官员执掌医疗之法,负责管理京畿药园,防治民疾,教导医科学生。尚食局属于宫官衙署,其中的司药、典药、掌药是医官职位,侍奉于内宫。而奉医局属殿中省所辖,局内的官员执掌合和皇帝的用药,为皇帝诊病,是皇帝的御用医官。

    相较之下,殿中省奉医局内的医官更加接近宸极,人人都以奉御官职为荣,御医的地位最高,也最体面,所以唐焕的这般想法不以为怪。

    “你说的是常例,唐焕可以破这个例,我相信你。”

    唐焕挽回唐赫鬓角的一丝碎发,嗤笑道:“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一个张口闭口的,什么就都有了。”

    听闻此话,唐赫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诧异的抬起了眼眸,唐焕同她对视一眼,避开了视线沉默下来,唐赫也不出声,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等待着,等待着她道出话外之音。

    唐焕终是抬眼,仓促瞥了她一下说:“唐赫,有时候,我会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唐焕再次沉默,唐赫追问道:“姐姐羡慕我什么?我拥有的,并不是你想要的。”

    “是,”唐焕在夜色中颔首肯定,“只是,我只是觉得……”

    唐赫没有放任这间书房陷入沉寂,她失落的垂眼,低声说:“你是觉得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很轻易就得到了。”

    唐焕着急起来,“不,我并不完全是那个意思。”

    “可是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唐焕。”

    “什么?”唐焕一瞬惊讶起来。

    唐赫从她的怀里起身,面向她,凝视她:“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将来我也可以像唐焕一样,入仕做个官人。”

    当下的夜色很好,月光积在唐赫的眼底,是两池粼粼波光,唐焕同她的眼眸对视,觉得匪夷所思,同时因那些波动有片刻的入迷。

    她以为的她,是伸手就可以摘到星辰月亮之人,可是满手璀璨的她,却在当下流露出了寡落的神色。

    唐焕就读于太医署,身处皇城中,事关东宫的风闻,她不可避免的有所听闻,唐赫并非太极、中宫两宫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好在秦盛的态度足够明朗坚决,她以为在东宫的庇护之下,唐赫可以无忧无虑的瞻望一切,她从未想过,这一切究竟是否是出于唐赫自己的选择。

    “唐赫,”唐焕恍惚间握紧她的手,她听出了自己的口吻,似在劝慰:“这年月,我们的路窄,你所拥有的是旁人如何都希求不来的,别犯傻。”

    唐赫的眼睫垂了垂,复又抬起,唐焕熟悉她这个样子,她擅长遮饰自己的情绪,往往一抬眼,便又笑了起来,她笃定的点头,“我明白。”

    “唐赫,你最近还好么?”

    “还好。”

    不知为何,唐焕的心底有些难过,她把她拉回到怀里,轻声道:“多在家里住几日吧。”

    她乖乖点头,说好,两人相互依偎着,静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她说,她没有回应。

    她又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像年幼时那样,唐焕听着唐赫绵长轻柔的呼吸声回忆起从前。

    春雨欲来,穿堂风将她床榻上的纱帐吹得鼓胀,她上前去收敛,纱帐却滑的像一尾鱼,从她指隙间逃走,她掀开薄薄一层的雾气,妹妹躲在里面的脸露出来了,冲着她笑,笑得明媚。窗外忽然打响了一声春雷,她们吃了一惊,一同向外看去,凉风携着湿润扑面而来,拂乱两人的发丝,纱帐随着它不断地翻卷起来又落下。

    午后,妹妹非要同她挤在一处休憩,纱帐围合的世界里有些闷热,她身上起了黏腻之感,转眼见妹妹的额角上也有些汗湿,她们怎不知如何睡得自在舒坦,可还是没有远离彼此。

    唐赫被一阵喧嚷声吵醒了,她跟唐焕两人来到廊间里,便见府上的长工丫鬟们搀扶着唐宪往院内走,唐焕冷笑着说:“又喝醉了。”

    唐宪酩酊大醉,脚底下发虚,走得踉跄,往廊子望了一眼,大喜过望,笑道:“殷殷回来了!来阿爹这儿。”

    唐焕冷嗤一声,“我这么大个人戳在这儿,他眼里就瞧得见你。”

    唐赫未及说话,唐焕就转身离开了,她只好往阶下走,唐宪推开簇拥他的一众人等,等着唐赫走近,由她搀扶起他。

    “父亲。”唐赫小心翼翼扶着他的一侧臂膀。

    唐宪扯着她朝前走,“殷殷,陪阿爹说说话。”

    唐赫跟唐焕一样,不喜欢父亲喝醉酒的样子,唐宪酒后就爱拉长舌头,言谈十分絮烦,不能过于认真听取,次日一转脑袋,他就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而且从不承认自己的醉态。

    唐赫扶他入了书房,安抚他在榻上坐下身,吩咐丫鬟们去熬醒酒汤,她蹲跪下来,要帮父亲脱靴,唐宪挪开了腿脚,大幅度的摆手:“咱们家殷殷如今是太子妃了,阿爹……阿爹再不能劳动你了,以后阿爹遇着你,还得冲你行官礼……”

    他说他的,唐赫忙她自己的,硬是把他的一双官靴拽了下来,扔在了一旁,唐宪醉眼迷瞪,口齿不清的说:“殷殷,你有出息,可给阿爹,给咱们唐家长脸了。”

    唐赫敷衍的点头,安抚他在榻上躺下,唐宪挣着要起身,她发急,抬高声调说:“阿爹,躺下!”

    唐宪那张脸一怔,面皮里透出红晕,当真仰脖躺卧了下去,笑道:“阿爹听殷殷的话……”

    唐宪原本脾气就好,唐赫是敢在他跟前甩脸子的,见他阖上眼有入睡的迹象,于是便起身卸下了他的官帽,唐宪隔着眼缝视着她,昏昏沉沉的说:“好闺女,秦盛是朝中负衡据鼎的人物,将来是要……是要进登大位的,夫唱妇随,你要听他的话……”

    唐赫再次蹲下身,将他掉在塌边的手肘抬回去,“父亲再不要说这样的话,让人听着,要遭弹劾的,不怕掉脑袋么?”

    “你听阿爹的话就对了……”

    唐赫一膝沉了下去,抵在了脚踏上,她垂眼片刻后道:“殿下是翠辇之上的人,可是我还没有彻底弄清楚自己是谁?”

    书房内沉寂一片,没有人应答。她转过身,坐在脚踏上报膝发怔,有人进门将一道影子拉到了她的面前。

    “殷殷。”

    她抬眼,唇角有了笑影:“太太。”

    甄珞把手里的醒酒汤放在桌案上,回头来看她:“地上凉,别坐那里。”

    她起身,甄珞看了眼塌上睡着的唐宪,冲她打了个眼色,“去休息吧,我来照顾你阿爹。”

    唐赫离开书房,跨出门槛后又回眸看去,东墙上印着斑驳的灯影,一晃一晃的,跳跃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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