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露馅

    五仙观这天,程雨穿着鹅黄色襦裙,活像只待宰的大鸭子。

    "别紧张。"程侍郎拍拍她肩膀,"谢太傅既然特意下帖,必是看重你。"

    程雨干笑。

    她可没忘记谢明远怀疑的眼神。

    相国寺后花园里,贵女们已经三三两两聚在曲水边。

    程雨刚露面,就听见窃窃私语——

    "那就是程家女?听说救了太傅。"

    "嘘,听说是故意安排的。"

    程雨如芒在背,突然撞上一堵人墙。

    抬头一看,谢明远一身月白常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程姑娘。"他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听闻姑娘昨夜新得妙词,可否让本官先睹为快?"

    四周瞬间安静。

    程雨跟交作业似的,手心冒汗,硬着头皮递上准备好的词笺。

    谢明远展开一看,眉头微挑:"《声声慢》?"他缓缓念出,“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随着清朗的声音传开,周围的议论声渐渐消失。

    当念到“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时,几位小姐已经掏出帕子拭泪。

    "好词!"

    突然一声洪亮的赞叹。

    人群分开,一位紫袍玉带的老者走来,"老夫多年未闻此等佳作了!"

    程雨腿一软——这肯定是宰相大人!

    "程姑娘。"宰相和蔼地问,"此词可有完整下阕?"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程雨深吸一口气,把整首词背了出来。

    当她说到“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时,听见谢明远极轻地"咦"了一声。

    "妙极!"宰相击掌,"程家女不简单啊!"

    程雨刚松口气,却听谢明远悠悠道:"词是好词,只是..."

    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笔法与词笺上的不同。"谢明远举起两张纸,"这'戚'字写法,与程姑娘词笺上写的各叠两次不同,少了一次,有什么讲究吗。"

    现场顿时哗然。

    程雨面如死灰,正想坦白,突然一阵狂风刮来,她袖中的《大渝野史》啪嗒掉在地上。

    谢明远弯腰捡起,翻开扉页,脸色骤变。

    "这是什么书?"宰相好奇地问。

    程雨急中生智:"是家父留下的笔记!上面记载着西域见闻。"

    谢明远突然合上书递还给她,眼底浮着一层薄冰的审视,他的手指自然蜷起又轻轻舒展。

    "程姑娘博闻强记,想必是从中获得的灵感?"

    尾音浮在空气中,分明是句号,却比问号更悬着。

    程雨愣愣地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帮自己圆谎。

    回府马车上,满月兴奋得手舞足蹈。

    "姑娘今天出尽风头!连宰相大人都击节赞叹,还要去了案台上墨迹未干的那阕新词。"

    车帘突然被掀开,谢明远的脸出现在窗外,程雨正好撞上他回望。

    他也在车辆上垂眸望她。

    鬼使神差的,她瞧见谢明远衣角处有纸角簌簌轻颤,在他方寸咫尺间格外显眼。

    那阕新词怎么到他手上了?

    正想着,一泓低沉的嗓音,打碎平静。

    谢明远:“程姑娘,借一步说话。”

    程雨身后不远处,还有满堂喝彩的宾客,庙会表演还没走完。

    镇定中,她迎上去与他目光交接。

    谢明远眼睛的视线直钉进对方眼底。

    两人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成胶,就连刚刚在风中摇晃跳动的纸字也都僵在半空。

    谢明远唇边带着笑意:“我是想问其他词的残稿。”

    程雨指节收紧,也低笑一声。

    她知道他心不在此。

    "酉时三刻,崇文馆见。"谢明远顿了顿又补充:"带上那本'西域见闻'。"

    马车走远后,程雨翻开《大渝野史》,发现最新一页多了行字:「谢明远真实身份是……」

    后面的内容被墨水污渍遮盖,怎么也看不清。

    酉时二刻,程雨躲在崇文馆外的银杏树下,把《大渝野史》往怀里塞了塞。

    夕阳把琉璃瓦染成金色,远处传来宫门下钥的钟声。

    "看够了吗?"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程雨差点叫出声。

    谢明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月光描摹着他锋利的轮廓,眉骨上那道红痕泛着淡淡的银光。

    "太、太傅大人。"

    程雨结结巴巴地行礼,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

    “你……你什么时候——”

    月亮投下一片转瞬即逝的光斑。

    “嘘。”谢明远,“一直在这儿。”

    那声音终于低低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让她的血如浓墨般开始忘了流动。

    谢明远伸手虚扶了一下:"程姑娘不必多礼。"

    他推开崇文馆侧门,"请。"

    馆内烛火幽微,墨香浮动。

    程雨跟着谢明远穿过层层书架。

    靴子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被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跳节拍上。

    她肆无忌惮的打量身前挺拔的背影,琢磨着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坐。"

    谢明远指向窗边的矮几,自己则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了青铜雁鱼灯。

    灯火摇曳中,程雨看清桌上摆着两样东西。

    一碗冒着热气的茶,和一把出鞘的匕首。

    "选吧。"谢明远淡淡道。

    程雨咽了咽口水:"选...什么?"

    "喝茶,或者……"谢明远指尖轻推匕首,"交代真相。"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程雨盯着茶碗里浮沉的茶叶,突然想起《大渝野史》里记载的几种宫廷剧毒。

    “我要说的都说了。你不用一直逼近我,然后让我无路可退。”程雨道。

    她身后是窗,窗外是夜,夜外是空荡荡的冷的世界。

    这个世界她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满月。

    和他。

    而且这个世界是陌生的,没有熟悉的人,没有关心她的人。

    她甚至没想过来到这里。

    在这空房间内,程雨像一个被遗忘在世界之后的人。

    如果说今晚有什么是真实的。

    唯一真实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说起来,你给你的救命恩人就准备这些?”

    程雨瞳孔的颜色透明,却坚硬。

    谢明远竟是在笑,指尖动了动,低眉注视她:“所以我让你选,我不会用这只手掐在恩人的脖颈上。”

    "我选第三个。"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书,"用这个换谁也不杀谁,谁也不救谁,从此两清!"

    “恩怨两清,生死无关。”

    谢明远眸光微动。

    他接过古籍。

    当他看到扉页上“暴雨酉时,执卷闻铃,可渡平行界”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从哪里得来的?"谢明远声音陡然冷厉。

    "图书馆。就是,藏书楼。"程雨见他呼吸开始急促,"那天打雷,我碰了这本书,然后就……。"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谢明远猛然抬头,目光赫然捕捉到程雨的手腕痕迹,他抓住她的手腕:“这是什么?”

    程雨这才发现自己的卡通手表露出来了。

    表面上的简笔画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滑稽。

    "这是……西域计时器!"她准备换个说法。

    短短几个字,谢明远却像被雷击中般僵住了。

    也像是被这句话刺伤。

    他缓缓卷起自己的左袖,露出手腕内侧一个奇怪的纹身——正是大差不差的简笔画!

    "三个月前,我开始做同一个梦。"谢明远的声音尾音很轻,很低,有一种从湖底打捞上来的沉闷感,"梦里有个戴这种神器的女子,她提着一串悬绳风铃,有风吹来时,铃舌相撞..."

    程雨倒吸一口凉气。

    这怎么可能?

    除非...

    她突然抢过书,快速翻到最新一页。原本被墨迹遮盖的内容现在清晰可见——

    「谢明远真实身份是镜像穿越者,三年前曾短暂穿越到现代」

    "你也穿过?!"程雨脱口而出。

    谢明远眉头紧锁:"穿过什么?"

    程雨正要解释,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谢明远闪电般吹灭灯火,将她拉到书架后方。

    黑暗中,两人的近在咫尺,谢明远的织金暗纹擦过程雨的月白衣边,程雨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墨香。

    "太傅大人?"有人在门外唤道,"宰相急召。"

    谢明远沉默片刻,低声道:"明日午时,老地方见。"

    说完将书塞回程小雨手中,推开了暗门,"从这走,直通御花园西门。"

    程小雨抱着书钻入暗道,听见谢明远在她身后轻声说:"保护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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