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程雨翻着《大渝野史》,突然发现又多了一页内容:「谢明远与程小雨设局反间,宰相起疑」
"太傅...呃,谢公子。"她改口道,"我们得想办法让宰相怀疑计划泄露。"
谢明远沉思片刻:"突厥使团是关键。阿史那云说,宰相答应事成后割让陇西三城..."
“我们可以伪造一份密约!”程小雨灵光一闪,“让宰相以为突厥人背叛了他!”
谢明斜看过来,眉峰跳了跳,停顿了一下:"有意思。"
三个字碾过齿间,落在车内,带着清脆声的荡响。
程雨这才意识到,太静了。
静得到好像回到第一天,她攀着帘子在车窗往里面看她一样。
当她往前踏一步,你几乎能看见当时他眼底翻涌的暗血色,分明是猛兽锁定猎物时的专注——
虽然你一句,我一句,他们正在闲谈。
但程雨喉头发紧,某些人眼神生来就该被称作侵略。
谢明远道:“程姑娘精通伪造之术?”
他转过头来,直视她。
程雨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打开车窗,让空气流动起来。
或者说多进来点人声,她讨厌太安静。
程雨睫毛垂下来,偏头看外,长发在空中晃出碎长影,眼睫在眼睑投下两片青灰的影。
肩胛骨被抵上的檀木雕花硌得生疼。
但是程雨回过头来,蓦然发现他在看她。
他不知已看了多久。
"看什么?"她问。
他刻意偏开下颌线,却不是在看她:“躲什么?方才不是挺能说?”
程雨一口气浮上来:“说的好听——”
“你是不是在想,我有什么背叛的小心思说的好听,心里在谋划些什么?。”
谢明远微微歪头,像是在欣赏她微微歪头,像是在欣赏她的反应。
他忽然往前一步,这一前进细微得几乎不可察觉。
他的眼睫垂下,有弯的弧度。
她下意识后退,后腰抵上手边案几,她手啪的一声攥紧桌角。
她都不知道她脑子一热,说了什么“呃,你再给我这么近,我要轻薄你了。”
不过,话刚出口,便被他截断,他掌心上翻,指出她的衣面:“"看你袖口沾的桂花。”
然后,他却倏然后撤,仿佛刚才的逼近只是错觉。
他轻笑一声:“你以为呢,还是说,你早就在心里盘算怎么对付我。”
他本已拉开了距离,此刻却像某种无声的拷问。
"是的呢。"程雨直言不讳,"你不觉得,这个可以当印章?"
次日清晨,一份"突厥可汗密诏"神奇地出现在宰相书房。
诏书上盖着个奇怪的闪电标志,内容赫然是命令使团将计就计,在宴会上同时除掉宰相。
"师兄!"阿史那云匆匆赶来崇文馆,"宰相刚才秘密召见了禁军统领!"
程雨正在跟谢明远学习用毛笔,闻言手一抖,在宣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
"他起疑了。"谢明远平静地继续写字,"下一步会试探使团。"
阿史那云:“那我们...”
程雨道:“将计就计。”
谢明远放下笔,看向程雨,"今晚宴请使团,需要程姑娘配合演场戏。"
程雨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戏?"
谢明远唇角微扬:"才女醉酒泄密。"
华灯初上。
鸿胪寺的宴客厅觥筹交错。
程雨穿着繁复的宫装,僵硬地坐在席间。
谢明远作为陪同官员坐在对面,时不时给她使眼色。
"程姑娘。"宰相笑眯眯地举杯,"那首《声声慢》当真绝妙,不知可有新作?"
程雨按照剧本,装作不胜酒力:"有...有的..."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四周掌声盈耳,纷纷引来赏评。
“好,好!小生不才,何德何能,能听此佳句啊!”
“程姑娘自矜才华,以梦境写壮怀,展真是豪迈气魄啊!”
“大家安静,快听,下一句是什么?”
“对啊,程姑娘,下一句是什么?”
在众多的注目下。
连宰相之子都在抚掌:“初听字字响,再听骨骨惊。”
程雨她立于厅堂中央,衣袂翻飞如泼墨山水。
谢明远指示侍者躬身捧上端砚,她却不接。
宰相之子,叹她明珠之才:“初听字字响,再听骨骨惊。妙哉,妙哉……”
正当这儿郎说着,程雨一眼扫中他,她缓慢走上对方的回廊,月下照耀其人。
霎时间,解下头上羽毛发簪,像投掷一把剑一样,反手掷入他跟前的金丝楠木案。
满座衣冠皆惊得,簪上的羽穗犹自震颤——
“下一句,我来念给公子听。”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场上的人大部分都安静了。
有席上的老翁碰翻了御酒,竟也不顾惜。
只见程雨一手指天,大有劈开青天之隙 ——
指点了点蓬莱、方丈、瀛洲三座海上仙山。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西厢琴师失手勾断冰弦,余音像谁突然噎住的惊呼。
这时有人起身了。
“难怪有人说青州城都在盛传,你不愿意接受词仙的名号,我今天算是懂了。”宰相低声道,“真才女从不在意才名,就像明珠从不自证光泽。”
小公子也迎声道:“是啊,爹。这才是才女三境,真正的第三境!”
也有文人讲开了,婉转议论。
“上次姑娘的手稿,虽然字写的奇特。但是三分世俗笔墨规矩,七分更该是人以骨为砚,以魂为纸。”
“ 嗨,兄台,要我说,我觉得您也说的不对,真正的文人泼墨本该如此,五指为毫,纠结那些纸上的狂草狼毫功夫反倒是误了歧途。”
……
宰相的公子又开口了,他翻出一把折扇。
“词很动人,良辰美景动人,人也是,就像古画里走出来的人。”
他含笑而立。
谢明远适时打断:"程姑娘醉了。"
“微臣,更赞叹程雨的好身手。”他看了看桌上的那柄利簪,直斜插入前方远处,“这要是把刀……恐伤及同僚皮肉,扫了上官家的颜面。”
程雨突然抬眸,眼底寒光乍现,谢明远借刀杀人,还要点明她是刀。
这并不在他们两个人的计划之内。
只见,远远的。
他冷眼旁观,唇角噙着半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没醉!"程雨借机耍酒疯,一把抓住宰相的袖子,"大人...突厥人...他们要..."
但她仍然计划按原计划走完。
宰相脸色骤变:"他们要怎样?"
"要在宴会上..."程雨打了个酒嗝,"跳胡旋舞!"
满堂哄笑。
宰相勉强笑了笑,眼神却阴鸷下来。
宴席散后,程雨被"护送"回府。
刚进闺房,就看见谢明远从屏风后转出来。
"演得不错。"他难得夸赞,"宰相已经派人去搜查使团驻地了。"
程雨瘫在椅子上:"找到我们藏的'密诏'了?"
"嗯。"谢明远倒了杯茶给她,"现在他确信突厥人背叛了他。"
"那接下来,打算好了吗?"
"静观其变。"谢明远望向窗外渐阴的天色,"暴雨将至。"
今天,在他即将要离开之前,发生了点小插曲。
程雨问了句。
“方才为什么要在在宴会上,让我下不了台?”
谢明远被点名,微微侧首:“你多心了,我只是打配合。”
他仿佛就要走出这扇门。
“若要把我当棋子,不一定谁在局中呢。”
宴会过了一夜。
程雨被雷声惊醒。
她推开窗,看见闪电如银蛇划破夜空。
“暴雨传说中的“酉”时。”
她喃喃自语。
翻开《大渝野史》,发现最后一页变成了空白。
院墙外传来三声鸽子叫——是谢明远的暗号。
程雨匆匆披衣出门,看见他立在雨中的身影。
雨,下得很大。
他站在路灯下,浑身湿透。
黑色的风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程雨便顺手提了把雨伞,赶到他身前。
雨水顺着他的柄骨滴落,滑过他的脸颊。
"时辰到了。"谢明远递给她一挂铜铃,"鬼医说需要两界之物做媒介。"
程雨摘下手表,和书一起绕在铜铃上。
雷声轰鸣中,书页无风自动,停在一幅画上。
现代图书馆的影像!
几道光斑浮动,渐渐勾勒出现代建筑式穹顶的轮廓。
书脊上的文字在虚空中,一粒粒亮起了金色,仿佛沉睡的萤火虫被惊醒。
最奇妙的是——
书每翻一页,图书馆影像就更清晰。
程雨的呼吸一滞。
"就是现在!"谢明远握住她的手,"念咒语!"
"暴雨酉时,执卷闻铃,可渡平行界..."
程小雨声音发颤。
一道闪电劈在院外老槐树上。
铜铃像一面镜子,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白光。
程小雨感觉身体变轻了,仿佛被吸入镜中……
谢明远更惨!
油纸伞从他肩头坠落,他的指尖最先没入镜中。
他眉骨上的红痕开裂。
接着是,手腕、肘关节,皮肤上迅速爬满冰裂纹般的细密血痕。
就像绞索一般将他整个人缠入。
他突然跪倒在地,矮下半身,面目扭曲。
时空坍缩了。
油纸伞被分解了,分解成无数纤维,如同被拆散的银河。
然后,两个人通通不见了。
再睁眼时,她站在市图书馆的古籍部,怀里抱着《大周野史》。
窗外阳光明媚,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
"同学,闭馆了。"清洁阿姨在门口喊道。
程小雨恍惚地走出图书馆,摸到口袋里有个硬物——谢明远的玉佩!
她突然转身跑回图书馆,冲向古籍部的全身镜。
她记得消失前,看到的一面巨大闪着光的屏障。
或者说,一面无限逆向重影的镜子。
然而,现实。
镜中映出的却是她独自站立的身影,再无那个额角带伤的男子。
"谢明远..."
她轻触镜面。
她想擦去上面的尘埃,却不能拂去她模糊的视线。
世界在这一刻终于变踏实了。
可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模糊。
清晰的是《大渝野史》谶言的真相,模糊的是过往。
她忽然觉得可笑。
原来他以为的“恩情”,不过是她精心设计的谎言。
原来她以为的“信任”,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就在这时,镜中突然浮现一行朱批:「若两心同契,虽隔参商而不移」
程雨凝固的嘴角破笑。
此句以星宿为喻,言情可破时空之限。
她擦干额头淋雨的头发,小心的将玉佩挂在颈间。
暴雨终会再来,而那时...
她翻开《大渝野史》,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小字。
「谢明远成功阻止兵变,被擢升为太子太师,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回到镜界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