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何体统

    温祈思绪繁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栈的。

    关于簪子的信息始终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寥寥数语,却向她揭露了最后隐藏的真相。

    杀死朱大富的凶器,不是烛台而是簪子,因此才需要第二道刀伤的掩饰。

    美人图出自夜伯山之手不假,但在揽月楼里动手的却是抚月。

    她解不开夜伯山独有的绳结,于是直接绞断了系带,却不慎留下血渍。

    菱角做为伺候她的婢女,平日就歇息在厨娘的偏房,因此对抚月来说,得知厨娘的动向,趁机拿到菜刀并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想不通的,是她为什么要嫁祸于原主。

    至于簪子。

    当天在屋内并没有找到簪子,否则不会轻易洗脱抚月的嫌疑。而她当时确实是昏过去不假,那么这簪子……应当在丽娘手里。

    看她今日的反应,想必已经猜出簪子与凶案有关,但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又拿不稳已经查出多少线索,怕被牵连,这才找自己旁敲侧击。

    而她掩饰的手段。

    温祈想到那次显示异常的关键物触发。

    便是那支不协调的牡丹花簪。

    这场连环凶案的真相至此已经完全揭开,支线任务全部完成,但她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关玖儿之死的真相,还有她与夜伯山的关系,她与抚月的关系。

    未解开的问题始终纠缠着她,让她越发有种抓心挠肝的感觉。

    “阿愿姑娘?阿愿姑娘!”

    突然响起的呼喊声,让她从胡思乱想中解脱出来。

    循声看去,才发现是承钊蹲在窗外的树杈上,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件东西,手腕一抖,便又稳又准地甩到桌面上。

    包在外层的布在巧劲下被掀开一角,漏出里面略有破损的软皮书册。

    竟是一套曲谱。

    温祈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不解地看着承钊,还没等问出口,便听他抢先解释道:“是侯爷的授意。”承钊比划了个翻找的动作,“谁能想到那破屋子还有个夹层呢。”

    夜伯山的东西?

    温祈取出曲谱,下意识地开启最后一次关键物触发功能。

    果不其然,红边的弹窗再度亮起。

    【物品:琵琶曲谱】

    【今日传闻:滴,好人卡。】

    所以这是夜伯山原本要送给关玖儿的,但是被拒绝了?

    这么看来,丽娘说的倒是不假,二者确实并无私情,顶多算夜伯山单相思啊!

    倒是抚月,不声不响地继承了她的琵琶和簪子,又充满报复性意味地用关玖儿的簪子杀了朱大富。

    再结合朱大富的“特殊癖好”,还有段泰身上不合时宜的龟甲缚,以及对王江濒死挣扎的全然漠视。

    真相逐步搭建,这场手段残忍至极的连环血案,是针对将关玖儿凌虐至死的凶手,所展开的疯狂报复。

    既然如此……

    还剩下一个,还有一个绝对逃不开的人。

    老鸨丽娘!

    思路骤然清晰,温祈有些急迫地看向承钊:“侯爷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承钊被她过于热切的态度惊了一下,没吱声,只是抬手指了指她的门外。

    然后便听谢迎极具个人特色的冷嗤声隔着门板传来:“区区琴谱便如此孟浪,成何体统。”

    温祈:“……”

    激动的情绪瞬间消退,她面无表情地拉开门,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还回去一声冷嗤。

    “堂堂侯爷,学什么不好学听墙角,成何体统。”

    察觉到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的无形杀气,承钊识趣地遁了,甚至还贴心掩上了窗户。

    谢迎被她一句话气得够呛,结果还没来得及怼回去,便见温祈的表情骤然松懈下来,摆出一脸得体却莫名勾人的笑容,用柔得仿佛能滴出水的声音道:“多谢侯爷好意,曲谱可实在是帮大忙啦!”

    谢迎脸上难得浮起怔愣的表情,一口气在胸口堵得不上不下。

    “你……咳。”他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视线,“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那还有另一件小事,可否再拜托侯爷?”

    温祈趁热打铁,抢在谢迎开口应答前,连珠炮一般先说完自己的计划:“另一个凶手已有眉目,我敢确定就在揽月楼中,只是人证物证皆无,空口无凭。但她既是为关玖儿报仇,有一个目标尚且活着,必然还会动手。”

    “老鸨?”谢迎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你是要抓个现行?”

    “如今正是风口浪尖,她不动手,我便逼她动手。侯爷可知如何快速摧毁一个人的理智?”

    温祈一脸人畜无害地笑道:“波及她在乎的东西。”

    是夜。

    暴雨来得突然,狂风肆虐。

    更夫顶着雨幕哆哆嗦嗦地往前走,抬眼间却陡然看到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个身形伶仃的红衣女子。

    她单手撑着柄素白的油纸伞,伞沿压得极低,几乎完全掩住的眉眼,只露出半截苍白瘦削的下颌。

    狂风的呼啸声中,似乎夹杂了些悲戚的呜咽。

    更夫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缓步靠近:“……姑娘?”

    “姑娘?”

    许久没有回应。

    红衣衣摆在狂风暴雨中猎猎作响,倒映在女子脚下的水洼里,像是蜿蜒流淌的血。

    更夫在距她几步远的地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迟迟不敢靠近。

    却突然听到格外清脆的笑声响起,女子骤然掀起伞沿。

    现出一张昳丽到不似活人的脸。

    雷声轰然在天边炸响。

    “你看到我了?”

    幽幽的声音飘散在雨幕里,只剩些缥缈的尾音,被风裹挟着落在更夫的耳朵里。

    昏过去的瞬间,他依稀看到那女子陡然凑近的脸,似乎有什么塞进了自己怀里,随即耳边响起半句若有似无的质问:“郎君啊,你看我美吗?”

    ……

    温祈这一觉睡得甚好,直接睡过了中午,以至于醒来的时候,都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恍惚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吃瓜系统的提醒音。

    【今日传闻:抚月今日心情甚好,奏了最爱的琵琶曲。】

    承钊得了谢迎的吩咐,一早就守在窗外。此时终于听到动静,立刻往窗棱上掷了几颗小石子,吸引温祈的注意。

    “阿愿姑娘!”窗户刚一打开,他便满脸兴奋地勾着树杈跳进来,“如你昨日所说,如今画妖索命的流言已经传得满声风雨了!”

    “我们又趁乱收买了几个说书先生,只说那画妖是凝结了关玖儿的怨气所生,专门奔着曾经的恩客去。现在揽月楼已是人人自危,那老鸨还要死要活地报官,直接被侯爷打了出去!”

    “阿愿姑娘,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听说有个更夫,非说自己亲眼见到了画妖,甚至连画像都拿出来了!”

    面对承钊充满求知欲的视线,温祈沉默半晌,最终莫深如讳地说道:“人嘛,最强的总是脑补能力。”

    本来她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万一能随机挑选到幸运群众,加强下流言传播效果也是好的。

    没成想大半夜竟然下起了暴雨。

    氛围都到那儿了,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好好利用一下,她都得唾弃自己。

    只是没想到更夫胆子那么小,居然真的吓晕了过去。

    她还好心帮忙做了急救,等人快醒才走。

    至于那幅画,自然是关玖儿的画像,只不过被她特意处理过,模糊了脸。

    “还有命案已破,侯爷下午便出城的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只是这样,凶手真的会选在今夜动手吗?”

    “此处毗邻京城,新的县令不日便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除了这等命案,揽月楼是否还能开下去,尚且未知。”

    “侯爷还在一日,便依旧是风口浪尖,她不敢动手。新县令上任,她便再无机会动手。再加上此番画妖流言隐指关玖儿,难保有人会挖出她死亡的不堪真相。”

    “她忍不住的。”

    承钊听得啧啧称赞,忍不住道:“此案告破,姑娘是首功,定能向侯爷讨个赏,不论如何,都够得上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承钊的身份,按理不会主动说这种话。

    温祈猜这多半是谢迎的意思,不过是借承钊之口来试探。

    于是哀婉地垂下视线,叹道:“我生来命途多舛,否则也不至于家破人亡,沦落到这番卖身为奴的地步。若非得侯爷垂怜,便在两天前,我已被当做杀人凶手斩首示众了。救命已是大恩,大恩未报,又有何脸面,去谈什么讨赏,要什么后半生的衣食无忧。”

    “我见侯爷,如地上尘望天上星,如黯黯萤火望皎皎日月。若是三生有幸,能侍奉左右,便也……便也死而无憾了。”温祈说得自己都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实在继续不下去,借着挽袖拭泪的动作,遮掩住自己越发控制不住的扭曲表情。

    承钊只看到她不住颤抖的瘦削肩膀。

    整个人感动到无以复加,郑重其事地允诺道:“姑娘放心,侯爷定会明了您的心意!”

    然后歘地腾跃离去,只留下半道模糊的残影。

    温祈不太明白他要怎么让谢迎明了。

    反正左右不过彩虹屁,自己都吹得这么情真意切了,总不至于半句好话都落不到吧?

    不过说到谢迎,除了激活关键人物时,弹出来一次没什么卵用的人物逸闻,后面好像就再也没更新过信息。

    “系统系统,这是根据什么来解锁的?好感度吗?”她在脑海里敲敲系统。

    【吃瓜系统不具备好感度检测模块,功能解锁均请使用吃瓜值哦宿主。】

    温祈看了眼自己负二十的吃瓜值余额,沉默了。

    谢邀,自己也并没有那么好奇谢迎的逸闻。

    眼看着时间不早,做戏做全套,她收拾收拾,打算再去丽娘那里添一把火。

    相较于昨天的无人问津,今日的揽月楼前,简直是热闹透顶,只不过大多是为了画妖流言而来。

    昨夜的更夫站在最显眼的高处,描述着自己见到“画妖”的情景,还不忘展示着手里面容模糊的美人图,说得唾沫横飞。

    “毋庸置疑,画妖是个美人!顶级的大美人!”他信誓旦旦地说道,“等净化完怨气,她说不定就能成仙啦!我等凡人又怎么配看到仙人的样貌呢?因此这画像才是这样的!”

    温祈凑在人群里,听着他正儿八经地胡扯。

    可太有信念感了。

    说实话,要不是这一切都是她在主导,说不定真就信了。

    她贴着边绕进大门半掩的揽月楼,刚进门,便看到满脸疲惫不堪的丽娘。

    “这是怎么回事?”她故作惊讶地问道,“案子不是破了吗?我怎么还听他们说什么……画妖索命?”

    “嗨呀,谁知道这是哪个遭瘟的,胡扯八道!”丽娘简直都快哭了,“还说什么画妖乃关玖儿怨气所化,就是来索命的!我去县衙报官,可这县衙也不管!说什么侯爷今天便要离城,天大的事也等送走这尊佛爷再说!”

    “关玖儿?可关玖儿不是病死的吗?又哪儿来什么怨气啊。”温祈再度明知故问,又状似无意的猜测着,“要按照这种说法,先是朱县令,然后是王江和段泰两位老爷。最大的三个恩客都死了,那接下来……”

    温祈掰着指头数了半天,最后恍然大悟般道:“那就该到您了呀?!”

    丽娘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怎……怎么会,尽胡说。我对她如此好!吃喝用度哪样不是最好的,我把她当小姐供!不就是让她陪陪人吗,那也是她应该做的!就算真是关玖儿索命,她……她又凭什么索我的命!”

    她像是被自己说服了,越发显得理直气壮起来,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让人信服。

    “阿愿,阿愿你不是会查案吗?”她挤出个谄媚的笑容来,顺手拨下腕上的玉镯,塞到温祈手里,“你帮丽娘我查查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是谁在跟我揽月楼过不去?这一个命案搞的人心惶惶,我们这楼里的姑娘可都要开张吃饭的呀!”

    温祈眨眨眼,笑着把玉镯推回去。

    “这就说笑了。可这案子不是昨日便破了吗?凶手夜伯山已死,案子已结。可这鬼神之事……”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放轻声音。

    然后凑近丽娘耳边,如同梦呓般一字一顿道:“活人可管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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