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蓝色盲(1)

    “下一站,枣庄桥站。”

    金之峋睁开眼,片刻的黑暗后,窗外五光十色。

    起先是一只狮子状的明黄色风筝,盖满整个车窗,呼啦呼啦鱼龙舞,转个面往远处飞,一条U形的大道露出来,两边店铺往上卷,红瓦顶一片一片落下,枫叶一样堆积如山。人群蜂拥踩在墙壁上,臀股相蹭,尖叫大笑。蓝粉色缎带从口袋里喷出,涂在空中,缠绕着银色电线。时低时高的琴声在酒红色高脚杯和白沫星子里时隐时现,偶有一连串上行琶音亮出,像窄细电线上一对黛紫的高跟,羊蹄子一样和着李斯特的钟声踢踏前进。

    一切都是亮的,除了人脸。

    金之峋定了定神,突然听见地铁播报声还在继续。

    “本次任务目标:请在华德楼站从五号车厢下车。任务时长两个小时。”

    金之峋一滴冷汗啪地滴落在地。

    左边一个男子一手提包一手扶杆,一切如常,只是往上看去,黑发之下是灰蒙蒙的一张标准椭球,就像商场里的模特,五官面目尽皆被抹去了,只留下一团略微有轮廓的灰泥。金之峋环顾四周,这里的人似乎都是这样。她定了定神,往窗边靠去,想看清线路图。

    枣庄桥站...嗯,往后看,陈山坡站,浣溪璧站...这条破线上根本没有华德楼站!

    莫慌莫慌,金之峋转眼看向旁边的全城地铁总图。

    酩都轨道交通线网,十八条各色彩线纵横交错,现在是在三号线枣庄桥站附近,往淝水河方向,华德楼站在十二号线端头。金之峋不禁暗暗叫苦,这两地简直是玛卡巴卡和光头强,八竿子打不着。

    然而不等她再细看,车厢内的乘客忽然都围拢起来,地铁女声再次响起:“请听题,第一乘关卡:旅客需进行石头剪刀布游戏,连胜五局者可获得下车自主权。游戏现在开始。”

    金之峋扫视一周,向一个白发无脸人道:“爷爷,那就叨扰了。”

    无脸人并不推脱,当即走到正中。

    “石头剪刀布!”

    一只年轻的剪刀对阵一只年迈的布。

    对面灰白的椭圆脸上忽然裂出一道泛着点红的唇缝,扬起来勾成一道蛇一样的笑,金之峋猛地被吓了一跳,“乖乖,这老爷子蛇蝎美人变的啊。”

    地铁女声报道:“第一局,康物仁胜,金之峋输。康物仁积一分。比分:一比零。”

    “囡囡,别学这个姐姐,你看她不尊老报应不就来了吗!”旁边一个无脸妈妈在借机教育孩子,金之峋回过头去,一双手往嘴角扯出小丑笑容,“囡囡,就是,别学姐姐我。”

    扎着两根小辫的女孩大哭。

    “哎,不是我说——”

    “石头剪刀布!”

    两人都出了布,“平局。得分清零,重启。”

    “石头剪刀布!”

    电光火石间,金之峋盘算着自己该出什么,眼下首要之事是搞清楚游戏规则,两人现在都只出过剪刀和布,最好再出一次剪刀,控制变量,弄明白这剪刀对上不一样的是什么结果。

    恰巧蛇蝎美爷出了石头。

    “第一局,康物仁输,金之峋胜。金之峋积一分。比分:零比一。”

    难不成是反的?石头克布,布克剪刀,剪刀克石头?这倒容易想出来,接下来就纯凭运气了,她对自己的运气还是有些自信的。金之峋舒了一口气,然而心里还是有些提防,这第一关未免太容易了些。她左右走了几步,找到个能看到轨道交通线路图的角度。

    又过了三十余局,终于连胜了五场,“恭喜金之峋获胜,您可在此后任意一站下车。”

    女孩还在哭,金之峋蹲下去凑到她跟前,“囡囡好,囡囡乖,姐姐赢了哦!姐姐给你重新编个漂亮辫子好不好?”

    金之峋在脑海中画出好几遍不同的线路,细细排查,好像也只有两条是可行的,基本能确保两小时内到华德楼站。

    要么下一站下车乘反方向三号线,坐到中心公园站换乘八号线,然后到骏阳岭站换乘十二号线,坐两站到华德楼站;要么两站后换乘十号线,顺时针方向到红树林站,然后换乘二号线到通程大道,再到天光寺换乘十二号线,坐四站到华德楼站。

    金之峋大脑飞速转着,一双手在女孩头顶绣花般飞舞,感觉第一种路线好些,至少现在看上去第一种路线时间更短。

    “行!”金之峋习惯性一拍手。女孩突觉头顶一阵风袭来,脖子一缩,还是没能躲开被母亲评为无德之人的晴天霹雳掌。

    “啊!乖囡囡,不哭不哭,姐姐对不起你,”金之峋挤出笑脸道,“来摸摸姐姐给你扎的头发,好漂亮对不对?”

    女孩一双藕节一样的胳膊往头上举,摸了半天也没摸出名堂,“姐姐你这扎的啥呀?”

    “我呀......”金之峋看着女孩酷似地铁图的发型,不忍心道,“总之很新潮就对了。”

    四周的无脸人们都散开来,若无其事地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下了车,对面正巧也车门大开,金之峋飞奔过去,三步两并作上了车,远远还能听见小女孩喇叭一样的尖叫:“我的头发,姐姐你是个莽子啊啊啊!”

    “请听题,第二乘关卡:旅客需进行谁是卧底游戏。首位发言者知晓第二位发言者的词汇。每次游戏仅有一名卧底。游戏只有一次投票,一局定胜负。成功阵营可获得下车自主权,失败者与其余乘客进行下一轮游戏。游戏现在开始。”

    还是一群无脸人已经自觉地坐成了一排,金之峋瞥见一个空位就迅速地插进去。

    “请各位查看底牌,椅背后的广告牌撕下来即可看到。由座中左首开始发言。温馨提示,必须根据底牌内容发言,不可撒谎。”

    金之峋小心翼翼地撕下来,上面写着“真理”。金之峋心想道:这不大容易猜另一方是什么,先静观其变吧,还得好好避开附近的小孩,和我撞上了小孩一般没什么好事。

    我真善良啊,就在她如是感叹时,第一个人开口说话了,他刚发出第一个音节,金之峋立时转过头去。这个人的声音太古怪了——

    每个词开头都像一阵阴风从他嘴里吹出来,飘飘悠悠地白绫一样四周散开。

    “~是~个~不变~的~东西。”

    金之峋刚听到第二人的声音,不禁又愣了愣。

    这个人和前一个完全不同,纯粹是一副极度完美的播音腔,甚至还带着些恰到好处的昂扬语调,然而配合着那副无脸的样貌,却反而显得诡异异常。

    “每人都可以通过理性而多多少少认识辨别这个东西。”

    下一人发言,“普世之道。”寒冷至极的声调。

    看来前几个人跟自己都一样,金之峋正想着,于是开口道:

    “有句名言说它处于少数之中。”

    “哔——金之峋乘客,监测到您说谎,本轮游戏作废,列车稍后停候时您将被强制放逐出本车厢。”

    话毕,金之峋看到周围的无脸人一个个地朝她包围而来。“哔你个哔。”金之峋极速站起身,想往人群稀薄处奔去,然而这群无脸人雨后春笋般不断地冒出来,地铁里像涌进了蚁穴。

    金之峋停下来,这群人虽说站地越来越紧,但好像并没有任何加害她的意思,只是逼着她往车厢门移动。

    好吧,可能是待会儿为了方便把我挤下车,金之峋这样想到。

    于是在众人包围中,金之峋琢磨起刚才的谁是卧底——

    有句名言说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按理说这没问题,但地铁女声判违规,那很可能是像刚才石头剪刀布一样,这里说的真理不一定是真理,反而是真理的反面,那么拿到的词“真理”实际意义是谬误。而前三个人没有违规,但他们说的也是真理的意思,说明他们拿到的可能反而是谬误类似的词——

    所以刚才那局我是卧底。但这个游戏也未免太不公平,两方的牌根本就是反义词,卧底不违规的情况下很难掩藏身份。对于拿到卧底身份的人,要么被驱逐出车厢,要么游戏失败。

    要获胜的话,身份是平民就很容易。说到底,这游戏全凭运气,而且成功几率很高。

    金之峋看着车厢一侧顶上的亮灯,马上到站了,多半要被放逐下车了。

    等等,刚才好像只是说放逐出本车厢,那么我从这节车厢下车,再跑到另一节车厢上来,好像也没人禁止。想到这儿,金之峋不禁扬起嘴角。

    于是第四车厢的无脸人们看到一颗彗星飞也似的闯进门来。

    第一人发言了:“五味之一。”这个人声音倒很正常,听起来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

    第二人停顿了片刻,说道:“这种味道比较极端的话,会让人难受。”

    金之峋正要开口,忽然看到第一个人摸了摸下巴,定睛一瞧,灰白脸庞下竟然有两三根微不可见的胡须。她突然想起游戏开始时提到的第一人的特权。

    一分钟后,金之峋开口道:“巧克力的味道。”

    第一个人突然扭头转向金之峋,好像盯了她一眼。

    金之峋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的感觉。

    后两人发表了两句模棱两可的言论后,五人开始讨论投票。

    金之峋看到第一人双手合十放在膝盖上,这次的任务看上去相当寡淡,到现在终于有点意思了。

    第一人首先说道:“无论如何,我不是卧底,大家相信我。”

    “你这意思不就是说我是卧底吗?”第二人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最后一人疑惑道,“谁解释解释。”

    “已知第一人知道第二人词汇,假如两人词汇相同,第一人必定知道自己和第二人都是平民,而且鉴于卧底词和平民词一定是反义词的关系,这时候为了确保自己获胜,直接了当地用指向性强的语言描述即可,这样第二人必定知道第一人与自己都是平民,从而也选择指向性强的词。这样一来,后面我们三谁第一个含糊其辞谁就是卧底。所以第一人和第二人词相同的情况下,第一人为了确保己方必胜,一定会直接说出指向正方且非常显而易见的描述。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含糊其辞,这意味着头两人拿到的词汇不同。那么可以确定,我们后三人都是平民,拿到的词语都是正方词汇。所以我猜测,第一人是想根据我们三人的言语,判断自己的身份。然而很遗憾,刚才我们不管有意无意,都配合地很好,他没猜出来自己的身份。”

    第四人点点头,向金之峋微微一欠身道:“谢谢这位朋友,那我们现在该投谁?”

    “不好说,拼运气吧,反正就两人,点兵点将好啰?”

    “呃,这......”第四位拄着长雨伞的无脸绅士愣了一下,没想到前一秒还在缜密分析的人,居然如此跳脱,“那就悉听尊便,您选谁我们选谁。”说着轻拍了拍末一人的肩。

    “那就第一位吧。”

    “林崔出局,他的身份是——卧底。”

    “恭喜平民获胜,平民可获得自主下车权,林崔请留在车上,稍后将进行下一场游戏。”

    窗外还是一副热闹的景象,叮叮咚咚的乐曲越发密了,落在金之峋耳里像疯魔的心跳。马上到中心公园站了,换了一个男声——“中心公园站到了,此站可换乘八号线。”

    滴滴滴,车门开了。

    金之峋快步流星地走出车门。

    就在此时,她身旁忽然有一片身影掠过。

    这个身影一边跑,一边在脸上疯狂乱抓,终于,金之峋看到那人的手摸索着从自己的下巴处猛地往上撕,擦啦的声音,一丛胡子一样的毛须漏出来,那是原先输掉游戏的第一人!

    紧接着,他露出整张脸,金之峋使劲掐着自己的胳膊,控制住正要叫出声的嘴。

    那是一张生龙活虎的老鼠脸,一根剧烈颤动的胡须和她近在咫尺。

    鼠人向她缓缓转过头来,在看清的一瞬,啪嗒一声,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世界黑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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