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中央赫然坐着一位黄衫豪客。他身似铁塔、目射冷星,抓住酒缸口就给人灌。
那敷粉涂唇的姑娘硬生生吞下好几口火辣辣的酒,止不住地猛咳起来。
这豪客名叫高鸿,曾做镖师,现是浪客,行侠仗义之事多为。只是两字不好,离不得酒色。他纵声长笑,声波如雷,震得刚上来的四人皱眉不快。
小厮引窦少华四人到空桌上坐下,几人点好酒菜,和其他桌一样轻瞥高鸿不语。
崔小莲嗅得浓烈酒气,掩鼻欲呕,她终于忍不住拍桌而起,“臭男人!臭男人!真是臭男人!难怪用臭字形容男人,酒臭汗臭什么都臭!”
这下所有看高鸿的人、乃至高鸿自己,都看向了这个跺脚甩手、厉声叫骂的姑娘。
窦少华立刻站在她身前,在抱着酒缸过来的高鸿递杯子前,抢先将不久前接住的那小壶酒扔了过去。
高鸿登时放下酒缸,接过迎面飞来的酒壶,见对方虽有两手,可手掌已被包扎好,便知他茧子薄被烫伤了,“姑娘好生美貌,可说话没掩门,无人保护可要吃大亏。不如跟了我,保你一生平安。”
“啊?”崔小莲不解道:“我骂你,你还要我跟你?”
“量小非君子,我高鸿岂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里?”他扔了酒壶,一拍胸膛,“你放心,我有了你,绝不再去烟花之地胡混。我还会教你几门功夫护身,哪怕落单了也不至于太受欺负。”
崔小莲见他巍然雄伟,带着豪放直爽的男性气息,“唔”了一声,认真道:“何止是色?你还得戒了酒,我才能勉强考虑考虑。”
“自是听你的。”高鸿答得甚是爽快。
窦少华深吸一口气,“不好意思,不劳你费心。”
“你是谁?”
“她邻居。”
“我家还有隔壁?”
薛秘忙拉着崔小莲坐下,“好姑娘,我们不说话了!”
高鸿虽是胸无点墨,但常流连风月场所,对男女之事最为敏感,眼前这男子自是对那姑娘有意了。他气凝丹田、猛然向后发力,连剑带鞘一起从他后背飞出。
众人齐齐抬首仰望,只见高鸿伸手接住宝剑,将其斜至身前,“以此剑为注。如果我输了,人和剑留下、我走;如果我赢了,剑留下,人我带走。”
“人本来就是我的,我要你的剑何用?”
“由不得你拒绝!”
寒光一闪,剑如蛟龙划出!
窦少华踏上木桌、向前一跃,双掌翻转带风,他身姿迅捷、掌劲却是柔缓。高鸿刚猛,竟被一股巧力按回了剑,他也索性将剑作棍,连扫带劈,吓得众人连连退避。
店家听得动静,也跑了上来,他轻手轻脚地抱了昂贵根雕下楼避难,又偷偷支了个人去报官。
二人一如惊雷、一如疾风,在馆内一方天地斗得酣畅淋漓。胆小的急急离店、胆大的远远看戏,更有甚者提笔记录起了一招一式。
高鸿长剑一划、贴近地面扫出一道圆弧,溅起火星点点,窦少华撩起衣袍后退,足尖踏地借力,一个向后翻身立定在栏杆上。可高鸿毫不退让,腰身一拧,剑鞘对着窦少华腹部横扫而出,逼得他只能向前微曲身子堪堪避过,随后一个侧翻身落在三步开外的木桩上。
酒楼内的人连同街上的人又成群结队地跑到楼下观战。崔小莲站在一边连连摇头,这两个怎么不过问自己意思就开赌了?这狂沙般粗犷的汉子偏偏用这么一柄沉冷精致的剑,气质太过不谐。她虽觉二人皆是有病,一颗心却不由自主为那朗风般磊落的男子悬了起来。
而章衡和薛秘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只觉这豪汉霸道无比,窦少华虽有王道之气,一身功夫似乎不足以四两拨千斤,现下被战得只能以守为主。
高鸿见占得上风,欻得抽出剑,连击对方咽喉、心口、腰侧。窦少华被这星迸魂追般的攻势迫得连连后退,让高鸿生了几分得意,他又运剑攻人手腕,见对方如预料般侧身向右避开,迅速用剑鞘攻其下盘。
“小心!”崔小莲下意识惊呼,窦少华忙跳起避开,可剑鞘仍是擦着他的脚腕掠过,打得他险险站不稳就要坠下,“为何都不点人穴道呢?打来打去多费劲呀。”
薛秘颇感诧异地看向崔小莲,见她秀眉紧蹙地看向栏杆尽头。
崔小莲声音清亮,窦少华和高鸿都听到了,一瞬间默契地知道了对方的打算。高鸿将剑鞘插到背后,二人一前一后跳至楼下,又翻窗跳进一楼大厅。
窦少华右脚腕虽有疼痛,可他到底更为轻捷,左手一伸、抢先抓住柜台上的算盘,而高鸿大喝一声收了剑,紧随其后抓住了算盘另一边,吓得老板和伙计两个抱作一团。
两人各自使劲,连人带算盘在半空几经翻转。高鸿内力虽是更胜一筹,可他用力过猛,将算盘震裂开来。一时间近百颗珠子散乱开来,二人各自抢过十数颗珠子。窦少华抢先出手,算珠如星雨般绽开。
高鸿一拍桌角,整张桌子腾空而起,他手按桌角向下一旋、转的桌面向前挡住凌厉攻势,又不甘示弱地震开桌子,将自己手里的算珠连同桌面上的齐齐打向对方。
窦少华极是敏捷,灵活闪避间一屈身迅速来到高鸿身侧,他手腕一转,用飞刀划开高鸿缚剑的绑带。高鸿意识到对方要抢武器,忙转身接剑,不料他一个用力只抽回了剑鞘。而窦少华夺到剑,瞄准时机向前一刺,高鸿下意识偏身躲避,仍被挑破了衣裳。
长剑自上而下顺势劈下,高鸿忙沉肩向左避开,只听得剑身与青石地板骤然相触、击出龙吟之声,一瞬间震得窦少华手腕发麻,右掌隔着纱布隐隐作痛。
高鸿以鞘作剑,与窦少华斗起来。崔小莲等人在二楼见二人一个拙而重、一个敏而轻,在大厅兵刃相接、打得火星迸溅,又看到他们斗到后院,将角落堆放的木板木桶都打了个散乱。
章衡见好友剑走轻灵,只当形势逆转,终于松了口气。而崔小莲深知窦少华虽然剑势多变,却以缠斗为主,每遇高鸿劈山碎石之攻势,绝不肯硬接,现下只是在六分守、四分攻中消耗对方体力。
她见陶缸在二人争斗中碎裂,几条锦鲤在地上不停挣扎,正如负隅顽抗的那人,佯装对着老板大声喊道:“店家,这鱼离了水,可还怎么活?”
窦少华若有所思,可高鸿直刺而来,他只好凌空后翻,翻身中剑尖点地借力,随后抱住廊上的粱柱,自上而下狠狠对上剑鞘。不曾想这一用力,剑竟死死卡在鞘身上无法抽离。他也索性弃剑而去,趁高鸿怔愣时,抱起几块木板一步一借力上了阁楼。
高鸿分离剑鞘无果,立刻扔了它们,跟着窦少华跳进阁楼。
老板听到崔小莲的叫喊,已经来到后院,吩咐伙计将地上的锦鲤扔到池里,又拍手着急道:“那点地方哪够他们施展?可别把我的店给拆了。”
章衡听到几声钝响,探出栏杆向上望去,只见阁楼的窗被木板整个封住了,不解道:“这是做什么?”
而薛秘探出头看到这一幕,知窦少华封死了阁楼,疑惑道:“验证呼吸作用消耗氧气?”
章衡心系窦少华安危,也未注意这一句嘀咕。而崔小莲心中大石落了地,知道此番窦少华定会转败为胜,便下去捡剑。
阁楼空间狭小逼仄,高鸿一进来又陷入一片黑暗,“好啊!原来是请君入瓮!”
又是一道破风声,似乎有什么利器死死钉在了墙上,“现下我们各自丢弃了武器,赤手空拳定胜负。”
“我早看出来你绝非练硬功夫之人,你轻功不错、有飞刀却不用,你这样的身份也能给那位姑娘幸福吗?”
“这本不是你说了算。”窦少华已然出手,他本擅在暗处行动,视听极敏,此番对手身上又尽是酒水脂粉气味,定位何其容易?
高鸿听得一阵掌风,下意识避开,不料另一掌竟从后袭来,一个大意已挨了一掌。
一时寂静后,又有一掌从上压下。习武之人面上本是练门,这一下自是将他打得青肿。
漆黑一团中,只听得风声忽而在左、忽而在右,窦少华占得地利,一来二去如戏耍般让对方吃了好几个亏,笑道:“可认输了?”
哪知高鸿被这么一激,勃然大怒,一声狂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随即胡乱出拳,既想揪住窦少华将他一顿狂扁,又想将木窗砸出个洞,不曾想一拳打在墙壁上。
窦少华也怕他真砸出个洞,也想速战速决,一掌袭去专攻其薄弱之处。高鸿却料到他的打算,手掌一握,狠狠抓住攻向肚脐眼前的手腕。
不好!窦少华挣脱不得,二人终于打在一块。高鸿左手斗然出拳,一下打在窦少华右肩,他喉头一腥,咳出一口血。高鸿跟着又是一掌,窦少华又挥臂挡开。
二人对了上百招,渐渐战得力竭。窦少华受伤更重,而高鸿体力消耗更大,他只觉喉咙发紧、意识飘忽,心知这般下去要被困死,现下只想赶紧出去,可对方绝不放手,无奈粗喘道:“我认输了,你可松手吧!”
窦少华正要回言,突然一阵光亮透了过来,二人倒在地上狼狈望去,原来是崔小莲支着剑推开了门。
高鸿猛吸几口新鲜空气,只觉如逢甘霖,“姑娘,这小子为了你、死都不怕,我可甘拜下风了。”
“鱼为了莲花,也是愿意跃出水面的。”窦少华声音沙哑,他看着崔小莲走近,心下一暖。
崔小莲见窦少华伤得不轻,也生了怜惜,正拿起手帕俯下身子准备为他拭去汗渍血痕,忽听得一阵脚步声,随即一个冷冽声音响起——“何人在此械斗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