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你的家。
你有易钗而弁的癖好。
自是为你未来相公准备的。
窦少华将以上三种解释都在脑海里敷演了一遍,一番比较后选择了最后一句话。
“可是柜里的男子衣物,好像还不少啊……”崔小莲呆呆地看着窦少华接过衣服,一双眼眨巴眨巴,然后瞥到盖住他双腿的薄毯,愣了一刻,惊慌失措地背过身。
这番场景让窦少华忍俊不禁,他正要换上干净长衫,怎奈肉痛骨酸,伸右手时已快忍不住,抬起左手时终于轻呼了一声。
崔小莲忙转过身,执起垂下的衣袖,小心地为窦少华穿好。她又将长巾浸到盆里,拧干净后,故作镇定地揭开毯子,继续为窦少华擦洗。
“小、小莲!”无论崔小莲看上去如何冷静,可窦少华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身子一下子绷紧。
巾布擦过他的膝头,崔小莲力道虽轻,仍如油泼烈火,烫得窦少华呼吸微滞。他偷偷看崔小莲,见她攥紧了巾子,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却仍在负隅顽抗,“你忍忍,就快好了,我也很痛苦的好不好?”
窦少华鼓起了脸,没有控制住地狂笑起来,一下趴在床上,肚子笑到一抽一抽的疼,更遑论大大小小的伤在大笑中如遭盐浸,可恨的是他怎样也止不住笑。
当那纤细白嫩的手腕拂过腿内皮肤时,他喉结猛地一滚,突然起身扣住她的手腕,“再继续下去,我可真不行了。”
崔小莲手一抖,擦过某个滚烫的物什,立刻跳起来挣脱束缚后退两步,脖颈上都散开一片霞色,她又把长巾一甩,一张嘴不肯示弱饶人,狠声道:“那你自己弄吧!”说罢她逃荒般冲出了房间,速度可与兔子媲美。
窦少华望着她糊成一团的藕红色影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一连串折腾下来,窦少华实在是困极,他擦完脚,把东西往盆里一扔,失力地对着墙躺下。他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几近无声地被关上。
崔小莲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她站在床边看了会儿,然后脱了外衣和中衣,在床尾抱了床被子,贴着窦少华踏实睡下。
这丫头……
窦少华缓缓转过身,见对方呼吸轻缓、长睫随梦轻颤,忽然睡意全无。他静静看着,用指尖虚虚地描摹她的长眉。他看了许久,看到日落黄昏,那时晚霞好似都落在屋里,崔小莲双颊如暖玉生晕,而唇间含一点莹润,像沾了露珠的桃花。
他没有忘记薛秘的叮嘱。眼前人已经一日一夜未眠,也不知待她此番醒来,是美梦还是噩梦。他落了个吻在对方眉心,将心里的叹息碾碎在方寸之间。
窦少华因这场变故迟迟未睡,而在白日,薛秘便已经为这对苦命鸳鸯的未来、劳心劳力地奔波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薛秘站在街上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又一遍,她不是要为皇帝攻城掠地,而是要帮窦少华攻心。
她自认深谙妙手本手俗手之道,将辣手摧桃花列为攻心第一计。虽然此番那对苦命鸳鸯顺利地走到一起,但难保明日不生乱子,还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为好。
薛秘抓着墙沿、探出半个头看了许久。
米铺里立着一个人,仍在跟老板讨价还价。这个人如青竹、似白玉,妥帖细致、静水流深,几人之中数他威胁最大。
柳环将找回的铜钱放入钱袋,又把半袋米放进背篓,背好后直截了当地走到了店门口,“请问一下,薛姑娘你跟着小生做甚?”
“当然是有事才找你呀!”薛秘跳下台阶,若无其事地走到巷子里,还不忘回头招人过来。
柳环四处张望一番,才跟了过去,“崔姑娘有事?”
“难道除了崔姑娘之外,就不能是别人了?”
“小生无亲无故,能来找我的除了她,大概只有骗子了。”
要不然怎么说骗人做直播呢?薛秘发出一声含糊的“呃”,尴尬道:“如果说我见你家一贫如洗,想授人以渔,你信吗?”
柳环跟着薛秘穿过巷子,走到湖边,笑道:“薛姑娘该不会是想找小生帮你把你的仙法发扬光大吧?”
“那倒不是。”薛秘甚是正经,“章大夫要卖玉肌丸、乌泽膏和桃花驻颜汤,我来请你助他一臂之力。”
“你们不觉得找崔姑娘更合适吗?”
薛秘直摆手,“可不敢请她抛头露面!而且对爱美的姑娘家来说,美男子也颇具吸引力啊。我敢说你往那儿一站,客人就源源不断了。”
柳环见水里的大鸭子正领着一群小鸭子嬉游,浅笑道:“是像它们一样吗?”
“当然、”薛秘沿着他的视线一看,又立刻大声否定:“不是!我可没有让你做鸭子的想法!”
柳环闻言如坠云雾,他思忖片刻,声音微沉,“你是想说兔子吧?”
“这是你说的,我绝无此意。”薛秘又是连连摆手,“求你了,去吧,只是让你帮忙卖药,当然如果你愿意,偶尔卖个笑也可以。”
“价钱怎么说?”
薛秘又开始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起来。过路人听了只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青天白日也有当街拐人的,而且还拐的是成年男子。
等到柳环当街卖药,引起街市沸腾后,这个误会才被解除,这且是后话。
现在,薛秘将人哄到了章衡家,又一步不停地去找高鸿。这人赤诚磊落、侠肝义胆,不光有一身蛮力,还有一股痴劲,也是劲敌。
“薛姑娘,你看我干什么?看我鼻青脸肿?”高鸿双手环抱,不解地看着薛秘。
而薛秘才意识到自己并未想好用什么转移此人的注意力,她眨了眨眼,试探道:“高壮士,你觉得你和燕破山还能和好如初吗?”
高鸿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片茫然,“其实我和他并不曾真正反目,只是几年不见,如今重逢,不巧卷入崔姑娘之事。”
“既然你们并未失和,你何不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薛秘靠在大柳树上,仰首看枝上抽出的新芽,“他落草为寇,长此以往,恐怕难有善终。我想这也不是壮士愿意见到的。”
高鸿叹了口气,“便是我想谈,他未必听得进去。何况此番我出手与他为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过往不论,现在有条发家致富的大路,你们走不走?”
“什么?”
薛秘指着另一棵柳树上系着的黑马,认真道:“你们本是镖师,有一身好武艺,还皆擅骑术。我听窦少侠和柳公子说燕破山的寨子里养着些马,这里面便藏着机会……”
高鸿听薛秘滔滔不绝说了好一会儿,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大胆妄为的魄力惊得不轻,“共、共享马车?真是闻所未闻,怕是行不通。”
“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行得通的,除了放弃。”薛秘走到高鸿身前,一本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相信我,这桩买卖有赚不赔,毕竟人和马都是现成的。”
高鸿只说还得考虑考虑,而过路人已先给出了反应——难道最近盛行男风吗?还玩得这么大?
眼见日薄西山,薛秘在小摊那儿买了一碗凉茶,一口饮尽后叫高鸿骑马送自己去驿馆。
“啊、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好吧?”
“什么啊?”薛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调戏其他姑娘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你见了崔姑娘,就真决定要为她守身如玉了?”
“行行行!我送!”高鸿脸上挂不住,解了缰绳,一跃上马,在骑行中将薛秘一把提到了马背上。
二人一路奔行,在日落时分到了驿馆。
“多谢。”薛秘站在门口,不住地往大门内看。
高鸿颇感不解,“你就确定管师爷在这儿?”
“这嘛……”薛秘忽然眼睛一亮,满意地上前,“本来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两位此时过来有何贵干?”管飞卿微微挥手,屏退了随从。
高鸿又跃上马,将薛秘一指,“我并无贵干,我只是送她来此。”说罢便扬鞭而去。
“等等、”薛秘还想让高鸿留下,待会送自己回去,哪知他骑得飞快,转眼无踪。她只好硬着头皮说要请管飞卿吃饭。
“哦?”管飞卿合了扇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薛姑娘还是有话直说吧。”
“站着说累的很,还是找个地方坐着吧。”薛秘已要就近选个馆子。
管飞卿摇摇头,领着她到了醉仙居。薛秘絮叨了半日,管飞卿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给她又添了茶,“其实你不该来劝我,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安靖公主那儿。”
“安靖公主?”薛秘反应过来,“噢!你说那个不安静的九殿下。”
管飞卿笑道:“隔桌有耳,可不敢乱说。”
“我听窦少侠说她有婚约在身。”
“一朝公主养个面首也不稀奇。”
薛秘语塞,暗道自己竟忽略了这么大个威胁,若是费心费力为窦少华赶走了三朵桃花,最后却是窦少华本人被抢走了,那还了得?
“怎么?觉得为难了?”管飞卿用扇面半掩下脸,慢慢地将樱桃核吐在盘子里,“窦少侠深入虎穴救了公主,又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你有没有听过玉真公主?我想窦少侠能做贼佛,可以比姓燕的那个贼王还厉害。当然,如果他真的是贼的话。”
薛秘把管飞卿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正色道:“师爷,你这样聪明的人该继续去考功名啊!”
管飞卿本来十分同意,可见对方认真又怪异的脸色,险险被呛住,“你不会想让我娶、”他顺了顺气,伸出了九根手指。
见对方用力地点了点头,管飞卿也被惊得咋舌,毕竟自己虽然想过要借这层关系谋得些好处,却不曾动过娶人的念头。
“你不敢?”
“敢与不敢姑且不论。难道薛姑娘将她们这样人物的亲事视为儿戏?”
薛秘自信地端起一旁闲置的酒,“我素来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姑且不论,总得先做了再说。”
而管飞卿只觉得对方天真,摇头叹了一口气,正想看街景放松一下,不曾想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眼神倏然一变。
他用扇子指了指窗外,“看,贼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