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醉梦熙自小便是本源狼女,偏爱一袭白衣舞刀弄枪,立志闯荡江湖做侠女,此刻她正于窗前整理洗好的劲装,素手翻飞间衣袂相缠,忽听得院外传来恋人觅家二舅伯觅坤长子大风的脚步声,指尖微顿,唇角已漾开一抹浅淡笑意。
八妹醉梦熙,身为本源狼女却偏爱素白衣衫,自小舞刀弄枪立志江湖侠女,此刻正坐于廊下叠整洗好的劲装,青白劲布在指尖翻飞间衣袂相缠,忽闻院角传来恋人——觅家二舅伯觅坤长子大风的脚步声,垂眸的睫羽便似沾了春光般微微颤动。
暮春时节,江南宛城西子湖畔的醉府被霏霏细雨织成朦胧烟幕。临湖的窗棂前垂着半幅素纱软帘,雨丝沾在帘上凝成细珠,将窗外嫩柳拂水的景致洇染得如同宣纸上晕开的水墨画。八妹醉梦熙跪坐在铺着青竹席的窗边,素白劲装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间两道浅淡的旧疤——那是幼时随父习箭时留下的痕迹。她指尖捏着一方月白汗巾,正将刚浣洗过的劲装平铺在膝头,青白相间的暗纹布料上还带着皂角与阳光晒透的草木香气,随着她叠衣的动作,宽大的衣袂如白鸽振翅般相缠相绕,腰间悬着的狼牙匕首穗子轻轻晃荡,穗子末端的狼眼石在天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她生得一双极亮的杏眼,瞳仁偏深,此刻垂眸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鼻梁挺直,唇线却带着几分少女的圆润,偏生说话时语速快、声调亮,带着股不容置喙的利落。素白衣襟领口处用银线绣着半朵未绽的狼毒花,那是她本源狼女的徽记,针脚细密得如同狼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忽听得院角青石板路上传来“嗒嗒”的木屐声,夹杂着刻意放轻的咳嗽,她捏着衣襟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泛白,随即又似被烫到般松开,耳尖却悄无声息地红透了——那脚步声轻重缓急,是觅家二舅伯觅坤家的大儿子大风,总爱穿一双乌木屐,走路时习惯先落后跟,这响动她听了三年,早已刻进骨血里。
“阿熙!”窗外传来少年清朗的嗓音,带着雨后水汽的湿润,“今日西市有杂耍班子耍流星锤,那卖艺的姑娘使锤时跟你练刀一个模样,飒得很!”话音未落,一个身着藏青直裰的身影已在帘外站定,少年身形高挑,袖口沾着几点泥星,显然是从田埂上直接过来的。他额前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角,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见窗内人的瞬间,眼底笑意便漫了出来,露出左侧一颗小小的梨涡。
醉梦熙猛地抬头,杏眼里还带着未及掩饰的慌张,却故意板起脸,将叠好的劲装往竹席上一放,声音拔高:“看什么杂耍?我这刀谱第三式‘狼啸西风’还没练顺呢!”话虽如此,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劲装袖口的滚边,那是前日大风帮她捉刀时,掌心汗湿印出的浅痕。她看见大风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过来,油纸边缘还带着体温:“知道你不爱甜的,买了咸蛋黄酥,刚出炉的,配雨前茶正好。”
雨丝渐渐密了,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醉梦熙盯着那油纸包上渗出的油星,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想起昨日练刀时,大风蹲在兵器架旁替她擦刀鞘,忽然说“江湖路远,总得有个人记着给你留盏灯”。此刻她望着少年被雨水濡湿的肩头,想说“西市路滑,怎不打伞”,出口却成了:“咸蛋黄酥腻得很,放着吧。”手却已伸出去,指尖触到油纸时,听见大风低低地笑了一声,像春雨落进池塘,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暮春的风裹着西湖水汽漫过廊下,将醉梦熙鬓边碎发吹得贴在颊侧。她指尖正将劲装腰带绕出利落的结,青白布料上的竹节暗纹在天光下流转,腰侧悬着的狼牙坠子随动作轻晃,露出坠子背面用狼毫血绘的半枚月牙——那是大风去年在猎户铺特意寻来的,说狼女该有狼的信物。忽听得院角石榴树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轻笑,紧接着是木屐踩过青苔的声响,她叠衣的动作骤然顿住,指腹摩挲着腰带末端的铜扣,那铜扣被她握得发烫,映出廊外少年藏青直裰的影子。
“又在偷偷练叠衣服?”大风的声音带着戏谑,人已斜倚在廊柱上,手里晃着柄竹骨油纸伞,伞面上还沾着几片嫩红的花瓣。他今日换了双新制的乌木屐,鞋头雕着小巧的虎头纹,见醉梦熙抬头,便故意把脚往前伸了伸:“看,二宝说这鞋走山路稳当,明日陪你去北峰试刀如何?”少年瞳仁在廊下阴影里显得格外黑亮,瞥见她膝头叠得方方正正的劲装,忽然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衣摆处未干透的水痕。
醉梦熙猛地将劲装往怀里一揽,素白袖口扫过竹席发出“唰”的声响,杏眼瞪得溜圆:“谁要你陪!前儿你那箭术还被我爹笑话呢。”话虽硬气,耳尖却像染了廊外石榴花,红得透亮。她看见大风从袖袋里掏出个细竹管,拔开塞子便有清冽药香散出:“今早去药铺抓了金疮药,你上次练刀划到的手背,该换药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握她手腕,却被她猛地缩回,劲装边角扫落了廊下青瓷笔洗,“叮”一声脆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啰嗦。”醉梦熙低头去捡笔洗,发丝垂落遮住泛红的眼眶。昨日她在兵器坊试新刀,刀柄磨得虎口生疼,大风却默默蹲在旁边,用细布蘸着井水替她冷敷,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旧疤时,低声说“江湖险恶,总得有人先把你护周全”。此刻她盯着笔洗里映出的少年倒影,见他正将药管轻轻搁在劲装旁,藏青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替她修箭杆时被竹刺勾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过廊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光影,大风忽然指着远处柳梢:“看,有风筝!”
醉梦熙顺着他手指望去,只见西湖水面上漂着只蝴蝶风筝,翅膀是明黄绢绸做的,像大姐醉梦香常穿的豹纹锦裙。她正想开口说“那是聂少凯给大姐扎的”,却感觉手腕一暖,大风已将金疮药挤在掌心,轻轻覆上她手背上的旧伤。他指尖带着常年握弓箭的薄茧,擦过皮肤时有些痒,却意外地安稳。“下月初三城门楼有比武招亲,”大风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走什么,“我替你备了新刀鞘,刻了你喜欢的狼头纹。”
廊外石榴树被风一吹,落下几片花瓣,有片正好飘在叠好的劲装上。醉梦熙盯着那片花瓣,忽然想起幼时在狼群里奔跑的月夜,那时她总以为江湖是刀光剑影的孤勇,直到遇见这个总爱晃着木屐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她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听见大风轻笑一声,像春日融冰:“别躲,你叠衣服时袖口漏了根线头,我替你摘了。”话音未落,指尖已轻轻勾走她素白袖口的一缕棉线,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映出细小的金芒,而她膝头的劲装,衣袂正随着心跳微微相缠。
廊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青石板染成蜜色。醉梦熙望着大风手心里的金疮药,忽然觉得那药香里混着少年身上特有的皂角味,像极了冬日晒暖的被褥。她想抽回手,指腹却触到他掌心那道深茧——那是常年拉弓射箭磨出的痕迹,上个月她替他挑箭毒时,这茧子还蹭得她指尖发痒。此刻那茧子正轻轻碾过她手背上的旧疤,药汁顺着纹路渗进皮肤,凉丝丝的却又带着暖意。
“下月初三的比武……”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落在廊下那盆刚冒新芽的兰草上,“你说,使双刀的话,会不会太招摇?”话音未落,就感觉手腕被握得更紧,大风抬眼看她,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映着她素白的衣角,还有檐外那片飘来的石榴花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先低笑起来,梨涡在颊边旋出个浅浅的坑:“你上次用流星锤把兵器坊的柱子砸歪时,也没见你怕招摇。”
醉梦熙“啧”了一声,杏眼瞪过去时却没什么力道,反而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狼。她想起三日前在西市,大风为了给她抢一柄淬火好刀,硬是在铁匠铺守了三天三夜,出来时眼尾都熬红了,却把刀鞘往她怀里一塞,说“试试,狼头纹是照着你狼牙坠子刻的”。此刻她瞥见他藏青直裰袖口的毛边,忽然伸手扯了扯:“又把衣服勾坏了,回头让我娘给你补。”
“不用,”大风松开她的手,却顺势将那管金疮药塞进她袖袋,指尖擦过她腕骨时微微发烫,“我娘说,等你忙完比武的事,让我带你去后山看狼崽——上个月猎户发现的那窝,眼睛还没睁开呢。”他说着便站起身,乌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仰头望了望天色:“再不回去,二宝该把我那份晚饭也吃掉了。”
醉梦熙看着他转身的背影,藏青直裰的下摆扫过廊下的青苔,忽然想起幼时第一次见他,也是在这样的暮春,他蹲在溪边给受伤的小狼崽包扎,袖子卷得老高,露出的小臂上有道和她相似的箭伤疤。那时她躲在树后看了很久,直到他抬头冲她笑,露出左边那个梨涡。此刻她低头看了看膝头的劲装,青白布料上不知何时落了粒风干的桂花,是去年秋天大风替她捡的,说要夹在刀谱里做书签。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在暮春的风里有些发飘,“后山的狼崽……得带些肉干去喂吧?”
大风的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身时,阳光正落在他眉梢,将睫毛染成金色。他看着廊下那个穿素白衣衫的少女,她正低头整理劲装的腰带,指尖绕着绳结,耳尖却红得像熟透的杨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带,把你上次没吃完的鹿肉干都带上,狼崽跟你一样,就爱啃硬的。”
风又起时,醉梦熙猛地抬头,杏眼里闪着光,却故意哼了一声。可当她看见大风从袖袋里摸出颗用油纸包好的麦芽糖,像变戏法似的抛过来时,指尖一松,刚叠好的劲装又散开了一角,青白衣袂在风里相缠,如同少年眼底化不开的温柔。远处西湖传来画舫的笛声,惊起一群白鹭,而廊下的兰草,正悄悄抽出了第一缕新芽。
暮春的日光斜斜切过廊柱,在青石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格子。醉梦熙盯着那颗抛来的麦芽糖,油纸包上还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她伸手接过时,指尖触到糖纸边缘的细毛——那是大风常用的、染着靛蓝草汁的油纸。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他也是用这油纸包着烤红薯,在雪地里追了她三条街,说“狼女该吃热乎的,不然爪子要冻僵”。此刻她捏着糖,看大风转身往月洞门走,藏青直裰的后摆扫过墙角那丛蔷薇,惊落几片沾着雨珠的花瓣。
“等等!”她忽然起身,素白劲装的下摆扫过竹席,带起一阵风。腰间狼牙坠子“嗒”地撞在叠好的劲装上,惊得廊下筑巢的燕子扑棱棱飞远。大风闻声回头,黑曜石似的眼睛在光影里亮了亮,看见她攥着麦芽糖,另一只手却抓着叠好的劲装往他怀里塞:“这……这劲装你帮我带给你娘,让她看看袖口的针脚有没有开线。”话音未落,耳根已红透,像被夕阳染了色。
大风低头看怀里的青白劲装,布料上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衣摆处整齐的针脚显然是新缝的。他想起三日前撞见她在灯下缝补,素白袖口挽着,指尖被针戳出个小红点,却犟着不肯让他帮忙。此刻他故意挑眉,梨涡在颊边旋出笑意:“我娘说过,你缝的针脚比绣娘还利落,怎会开线?”说着便伸手去捏她指尖,果然在无名指上摸到个浅淡的茧——那是常年握刀磨出的痕迹,和他拉弓的茧子恰好对称。
醉梦熙猛地缩回手,劲装边角擦过他藏青袖口的毛边,忽然想起今早二姐醉梦甜说的话:“阿熙,你这劲装的滚边颜色,倒和大风常穿的直裰一个色系。”此刻她看着青布与藏青相触,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转身便去抢劲装:“啰嗦!爱带不带!”
“带,怎么不带。”大风将劲装往臂弯里一夹,空出的手却顺势握住她手腕,指腹蹭过她手背上涂了金疮药的旧疤,“不过得先换药。”他说着便拉她在廊下石凳坐下,从袖袋里摸出细棉巾,沾了廊柱下铜盆里的井水,轻轻擦去她手背上干涸的药渍。阳光穿过葡萄架,在他发顶落满碎金,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阴影,鼻尖几乎要碰到她指尖。
醉梦熙盯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发现他右眼角多了颗细小的痣,像落了粒黑芝麻。这才想起,昨夜灯下他替她校改刀谱时,她也差点凑这么近,却被他笑着弹了额头:“侠女看刀谱要专心,别盯着人看。”此刻她能清晰闻到他发间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草屑香,是刚从田里回来的味道。
“下月初三……”她又忍不住开口,目光落在石凳缝隙里长出的三叶草上,“你说,若我赢了比武,真能去江湖闯荡吗?”话音刚落,便感觉手腕被握得更紧,大风抬起头,眼里的笑意散了些,只剩认真:“去。但得等我把新刀鞘给你镶完狼牙,再给你备十斤鹿肉干,路上饿了吃。”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低下来,“或者……我陪你一起去?”
风忽然大了些,将葡萄叶吹得沙沙响。醉梦熙猛地抬头,撞进他盛满星光的眼眸里。她想开口说“江湖路远,你该守着田亩”,却看见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来竟是块雪白的狐裘——那是去年冬天她随口说想要的,说狼女过冬该有暖袖。此刻狐裘边缘用青色丝线绣着半圈狼头纹,针脚笨拙却整齐,显然是他自己缝的。
“你……”她声音发颤,指尖刚触到狐裘的软毛,就听见月洞门外传来二姐醉梦甜的喊声:“阿熙!娘叫你去厨房端桂花糕!”
大风立刻松开手,将狐裘和劲装一起塞给她,自己则跳起来整理直裰,像是刚才那个说要陪她闯江湖的少年只是错觉。他冲她眨眨眼,梨涡又漾开来:“快去吧,晚了该被九妹偷吃了。”说着便转身跑向月洞门,乌木屐踩在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却在拐角处忽然停下,回头冲她喊:“狐裘里子我缝了暗袋,能放你的狼牙匕首!”
醉梦熙抱着狐裘和劲装站在廊下,晚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袂,青白布料与雪白狐裘相缠,像极了少年眼底未说出口的温柔。她低头看见狐裘暗袋的针脚果然歪歪扭扭,却在袋口处绣了朵极小的狼毒花——和她劲装领口的银线绣纹一模一样。远处厨房飘来桂花糕的甜香,混着西湖水汽,而她掌心的麦芽糖,早已被体温焐得发软。
廊下的葡萄藤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醉梦熙抱着狐裘和劲装站在原地,直到大风的木屐声消失在月洞门外,才低头看见狐裘暗袋口那朵歪扭的狼毒花——针脚深浅不一,显然是少年笨拙地对着她劲装领口临摹的。她指尖轻轻抚过那朵绣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山神庙躲雨,大风看见她领口被雨水浸透的狼毒花刺绣,嘟囔着“以后我给你绣更好的”,当时她笑得前仰后合,说狼女的绣活该由狼来操刀,却没料到他竟真的记到如今。
“阿熙!还愣着做什么?”二姐醉梦甜的声音又从厨房方向传来,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大风刚跑过来说你手伤没好,让娘别叫你碰热水呢!”话音未落,就见醉梦甜端着青瓷托盘转进月亮门,橙色衣裙下摆沾着几点面粉,像极了她本源鸡女振翅时抖落的金粉。她将托盘往石桌上一放,挑眉看着醉梦熙怀里的狐裘:“哟,这雪白的狐裘配你素白劲装,倒像是用月光织的,谁送的呀?”
醉梦熙猛地将狐裘往怀里一藏,青白劲装的衣角扫到石桌上的桂花糕,险些碰倒雕花瓷碟。她能感觉到耳根又在发烫,索性转身将狐裘和劲装塞进廊下的榆木衣柜,故意把声音放得硬邦邦:“捡的!前儿后山猎户丢的。”可指尖触到衣柜内壁时,却摸到道熟悉的刻痕——那是去年她赌气说要闯荡江湖,大风急得用匕首在柜板上刻下“等你”二字,结果刻歪了笔画,倒像只歪头狼。
醉梦甜“噗嗤”笑出声,伸手捏了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行了,脸都红到脖子根了。方才大风在厨房帮娘劈柴,说你下月初三比武要使双刀,让爹把西厢房的兵器架加固些呢。”她看着醉梦熙咬下桂花糕,橙色衣袖轻轻拂过妹妹素白的肩头,“其实娘早看出来了,你这几夜在灯下磨的那对狼头短刃,刀鞘绳结编的都是大风常系的样式。”
桂花糕的甜香混着糖桂花的气息在舌尖漾开,醉梦熙却忽然想起今早磨刃时,大风蹲在旁边往她茶盏里续水,看着刀刃映出的两人倒影,忽然说:“江湖上的侠女都有伴当,你看那话本里的红拂女,身边不也有个李靖么。”当时她只顾着打磨刀锋,没看见少年耳尖悄悄泛起的红。此刻她嚼着糕点,含糊不清地问:“大姐她们呢?”
“大姐陪聂少凯去看新买的桑田了,”醉梦甜收拾着托盘,橙色裙摆随动作轻晃,“三姐和苏晚凝在账房核计绸缎庄的月银,四姐正给何童绣蛇纹扇袋呢——你瞧,各人有各人的营生,倒是你这未来侠女,还得人帮着缝狐裘暗袋。”她说着便往厨房走,走到月洞门又回头,冲醉梦熙眨眨眼,“对了,大风走时把你那对狼头短刃搁在兵器架上了,说刀鞘上的狼牙嵌歪了,他连夜去铁匠铺重镶呢。”
暮色渐渐漫上廊檐,醉梦熙走到兵器架旁,果然看见那对新打制的短刃斜靠在竹架上。乌木刀鞘上用黄铜嵌着两枚狼牙,其中一枚果然歪了些许,刃柄处缠着的雪白刀穗却异常整齐——那是大风最擅长的金刚结,说能护着兵器不脱手。她伸手握住刀柄,忽然发现刀鞘内侧刻着极小的字,借着渐弱的天光细看,竟是“风”字和“熙”字交缠在一起,像极了她叠衣时相缠的衣袂。
远处传来母亲林秀琪喊开饭的声音,夹杂着九妹醉梦泠银铃般的笑声。醉梦熙将短刃插回兵器架,转身往正厅走时,路过榆木衣柜,忍不住又拉开门。雪白狐裘与青白劲装静静躺在柜底,衣袂在暮色里微微相触,像极了少年藏在袖口的温柔。她指尖划过狐裘暗袋那朵歪扭的狼毒花,忽然想起大风说要陪她闯江湖时,眼里亮得像落满了西湖的星光。
“八妹!磨蹭什么呢!”大哥醉合德的声音从正厅传来,带着私塾先生特有的温和,“大风让你过去一趟,说他娘炖了狼肉汤,给你补补力气练刀。”
醉梦熙应了一声,快步走出长廊。暮春的最后一缕阳光落在她素白的衣摆上,腰间狼牙坠子轻轻晃动,坠子背面的半枚月牙仿佛被点亮。她忽然想起幼时在狼群里,月夜奔跑时总觉得江湖在远方,直到遇见那个总爱晃着木屐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才知道原来江湖路远,也可以有人为你留一盏灯,用笨拙的针脚缝补岁月,将狼毒花绣成温柔的模样。
暮色浸染了宛城,醉梦熙踩着青石板往觅家走时,素白的衣摆扫过路边初生的艾草,沾染上淡淡的药香。远处西湖的画舫点起了琉璃灯,光晕在水波上碎成金鳞,倒像是七姐醉梦紫常戴的那串紫水晶璎珞。她攥着袖袋里的麦芽糖,糖纸已被体温焐得发软,忽然想起方才在正厅,父亲醉合德一边捋着山羊胡,一边翻着她的刀谱笑:“你这‘狼啸西风’的起势,倒和大风射箭时的架势一个模样,都是脚跟先稳。”
觅家的院门虚掩着,灯笼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飞蛾。醉梦熙还没抬手敲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大风探出头来,藏青直裰换了件半旧的葛布短打,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小臂上晒出的麦色肌肤,腕间缠着圈狼尾毛编成的护腕——那是她去年冬天送的,说狼毛能护着他拉弓时不磨破皮肤。“来了?”少年咧嘴一笑,梨涡在灯笼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娘把狼肉汤温在灶上了,还烙了你爱吃的荠菜饼。”
堂屋里,觅家二舅伯觅坤正吧嗒着旱烟袋,看见醉梦熙进来,便用烟杆指了指桌上的陶碗:“丫头,快趁热喝了,你二舅伯我今儿特意去山里打的狼,瞧这肉炖得多烂。”陶碗里的汤色呈琥珀色,漂着几叶绿葱,热气氤氲中,醉梦熙看见碗沿刻着道浅痕——那是三年前大风练箭时,箭羽不小心扫落碗碟留下的印子。她端起碗时,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忽然想起今早大风塞给她金疮药时,掌心也是这样的温度。
“下月初三比武,”觅坤磕了磕烟袋,烟灰落在青石板地上,“我让大风给你备了匹好马,是北地来的胭脂马,性子烈,倒像你这丫头。”话音未落,就听见厨房传来“叮”的一声脆响,大风端着荠菜饼出来,耳根通红:“爹,你别吓着她。”他将瓷盘往桌上一放,荠菜饼的香气混着麻油味散开,醉梦熙看见他指尖缠着圈细布,显然是方才烙饼时烫到了。
“我才不怕。”醉梦熙咬了口荠菜饼,烫得舌尖发麻,却硬是不松口。饼皮煎得金黄酥脆,内里的荠菜馅调了碎核桃,是她最爱吃的做法。她偷偷抬眼看大风,见他正用竹筷给她夹碗里的狼肉,指节因为常年拉弓而有些粗大,指甲缝里还留着点铁匠铺的火星子。忽然想起下午在兵器架旁,他刻在刀鞘内侧的“风”“熙”二字,此刻那对短刃应该还斜靠在榆木架上,刀穗在晚风里轻轻晃动。
“阿熙,”大风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方才去铁匠铺,王师傅说新打的狼牙嵌好了,明早我给你送去。”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枚打磨光滑的狼牙,齿尖泛着冷光,却在根部缠了圈素白的棉线——那是他惯用的、给箭羽加固的缠法。“你那对短刃轻,狼牙嵌在刀柄尾端正好,”他把狼牙往她手边推了推,“试刀时若觉得沉,就告诉我,我再去磨。”
窗外传来二更的梆子声,醉梦熙摸着那两枚狼牙,忽然想起幼时在狼群里,头狼总把最肥美的肉留给幼崽,而她第一次独自猎到野兔时,也是这样把猎物捧到大风面前,当时他蹲在溪边替她洗去手上的血,说:“阿熙以后会是最厉害的侠女。”此刻她看着少年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想说“江湖路远,你若同去,弓箭要多备些羽箭”,出口却成了:“这狼牙太尖了,别把我刀鞘划坏了。”
“不会。”大风立刻接话,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擦过她耳垂时微微发烫,“我用鹿皮把狼牙尖包好了,就像你给我缝箭囊时那样,里子垫了软布。”他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醉梦熙能闻到他发间混着的草屑和烟火气,忽然觉得这比山神庙的雨雾、兵器坊的铁腥都要让人安心。
狼肉汤渐渐凉了,荠菜饼也只剩下最后一块。醉梦熙看着大风起身去厨房添汤,藏青短打的背影在灯笼光影里晃了晃,她忽然想起二姐说的“各人有各人的营生”,或许她的江湖不只是刀光剑影,也可以是有人在暮春的夜晚为她温一碗狼肉汤,用笨拙的针脚缝补狐裘,把她的名字刻在刀鞘内侧,像叠衣时相缠的衣袂,将岁月都缝进温柔里。
“快喝吧,”大风端着热汤回来,把陶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喝完我送你回去,夜里路滑。”他说着便拿起桌上的狼牙,用细布仔细擦拭,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映出鼻梁挺直的轮廓。醉梦熙低头喝着热汤,忽然觉得这碗里盛的不只是狼肉,还有少年藏在木屐声里的牵挂,像西湖的水,看似平静,底下却流淌着千回百转的温柔。
三更的梆子声隔着院墙传来时,醉梦熙才发觉碗里的狼肉汤已见了底。陶碗边缘的浅痕在灯笼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大风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她看着少年用细布仔细包裹那两枚狼牙,素白棉线在他指间绕出利落的结,忽然想起今早叠衣时,青白劲布在她掌心相缠的模样,此刻那身劲装该静静躺在榆木衣柜里,衣袂间还留着皂角与阳光的味道。
“走了。”大风将狼牙塞进袖袋,顺手拿起门边的竹灯笼,火焰在纸罩里轻轻晃动,映得他藏青短打的肩头染上暖光。两人并肩走出院门时,醉梦熙瞥见他裤脚沾着的泥星——显然是从铁匠铺回来后没顾上换衣,就赶去厨房烙饼了。夜风吹过巷口的槐树,落下几片细碎的花瓣,有片正巧粘在她素白的发带间,大风伸手替她摘下时,指尖擦过她耳后,惊得她像被狼崽舔了鼻尖般猛地缩头。
“怕什么?”少年低笑出声,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拉出两人交缠的影子,“又不是第一次替你摘花瓣。”他说着便晃了晃灯笼,光亮照亮前方窄巷,两侧民居的屋檐下挂着 drying 的草药,散发出混合的草木香气。醉梦熙盯着地上交叠的影子,忽然发现大风的影子总比她的长些,像张开的翅膀护着她,就像他总说“江湖路远,我替你看着身后”。
“下月初三……”她又忍不住开口,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你说,若我赢了比武,真要一个人去闯荡吗?”话音未落,就感觉手腕被轻轻握住,少年的掌心带着铁匠铺的余温,还有方才烙饼时沾上的面粉。大风停下脚步,灯笼光映着他认真的眉眼,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晃着两簇灯芯:“不是一个人。”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跟我爹说了,等你比武完,我就跟你去。地里的活计二宝能接手,弓箭我也备了新的羽箭,比上次射落老鹰的那支还结实。”
巷口的老槐树沙沙作响,醉梦熙看见月光透过叶隙落在大风发顶,将他额前碎发染成银白色。她想起下午在兵器架旁摸到的刀鞘刻痕,想起狐裘暗袋里那朵歪扭的狼毒花,忽然觉得掌心的麦芽糖早已融化,甜意顺着血管流遍全身。她想开口说“江湖多风雨,你不该离了熟悉的田亩”,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的乌木屐……走山路会滑。”
“早备好了。”大风立刻松开手,从袖袋里掏出双新制的鹿皮靴,靴底钉着细密的铜钉,鞋头绣着小巧的狼头纹,针脚虽然粗糙,却和她劲装上的银线绣纹一个方向。“王师傅说这靴子防滑,”他蹲下身,把鹿皮靴往她脚边放,“你试试合不合脚,不合我明早再去改。”灯笼光落在他低垂的脖颈上,露出后颈那颗细小的朱砂痣,醉梦熙忽然想起幼时替他包扎箭伤时,也曾见过这颗痣,那时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笑着说“狼女下手就是稳”。
她看着少年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比对她的鞋码,藏青短打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替她修箭杆时被竹刺勾的。夜露渐重,打湿了他的发梢,却浑然不觉。醉梦熙忽然想起母亲林秀琪说的“缘深似狼鬃,相缠自有时”,原来侠女的江湖不只是刀光剑影,也可以是有人为你蹲身系靴带,用鹿皮裹住狼牙的尖锐,把岁月缝进衣袂相缠的日常里。
“回去吧,太晚了。”大风站起身,把鹿皮靴塞进她怀里,自己则提起灯笼往回走,“明早我把狼牙嵌好的短刃送来,顺便给你带新烤的芝麻饼。”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弄里回荡,乌木屐的声响渐渐远去,却在拐角处忽然回头,灯笼高高举起,光亮照亮他含笑的眼:“阿熙,狼女的路,不该是一个人走的。”
醉梦熙抱着鹿皮靴站在原地,直到灯笼光消失在巷口,才低头看见靴底内侧用炭笔写着极小的字——“风随熙行”。夜风拂过她素白的衣袂,青白劲布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动,像极了叠衣时相缠的衣袂,也像少年眼底化不开的温柔。她忽然想起幼时在狼群里奔跑的月夜,那时她以为江湖在远方,而此刻才明白,原来真正的江湖,是有人愿意为你把狼牙磨圆,将木屐换成鹿皮靴,在每一个叠衣的晨昏里,与你衣袂相缠,走尽岁月长街。
夜露凝在巷口的草叶上,映着天边残月的光。醉梦熙抱着鹿皮靴往回走时,素白的裙摆扫过墙角的苔藓,惊起两只蛰伏的蟋蟀。她想起大风蹲身比对鞋码时,后颈那颗朱砂痣在灯笼光下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替她刻在刀鞘内侧的“熙”字尾勾。靴底的铜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被她掌心的温度焐得渐渐发烫。
醉府的角门虚掩着,门环上挂着二姐醉梦甜留的灯笼,光透过纸罩在地上投出橙黄的圆斑。她推门进去,正撞见九妹醉梦泠抱着个鱼形抱枕从回廊跑过,粉红色的纱裙拖在地上,像条跃出水面的锦鲤。“八姐!”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方才大风哥走时,把这东西搁在你兵器架上了,还说让你明早别赖床练刀!”
醉梦熙接过油纸包,触手微沉,打开见是对新打制的狼头短刃。乌木刀鞘上嵌着的狼牙果然端正了,刃柄缠着的雪白刀穗里混着几根藏青色的线,细看竟是大风直裰上的布丝。她想起他说“用鹿皮把狼牙尖包好”,此刻摸去果然触感柔软,刀鞘内侧的“风”“熙”二字被人用蜡仔细填过,在月光下显出浅浅的凹痕。
“还愣着做什么?”三姐醉梦艾的声音从葡萄架下传来,绿色的襦裙半隐在叶影里,手里抱着匹刚裁好的湖蓝绸缎,“方才你走后,爹把你的刀谱又抄了份副本,说怕你闯荡江湖时弄丢了。”她走近时,醉梦熙看见她裙角沾着的丝线——那是给恋人苏晚凝绣的兔纹荷包,针脚细密得像兔毛。
正说着,母亲林秀琪端着莲子羹从厨房出来,花白的发丝在鬓边晃了晃:“阿熙,快把短刃收好了,明早娘给你炖了牛骨汤,好让你练刀有力气。”青瓷碗里的莲子炖得软糯,汤面上漂着几片鲜绿的荷叶,醉梦熙忽然想起幼时生病,母亲也是这样端着汤坐在她床边,说“狼女的骨头要像狼牙一样硬”。
她抱着短刃回到房间,榆木衣柜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打开柜门,雪白狐裘与青白劲装静静相依,衣袂在夜风里轻轻相触。她将短刃放在劲装之上,刀鞘的乌木色与布料的青白相映,倒像是大风藏青直裰与她素白衣衫的缩影。指尖划过狐裘暗袋的狼毒花,忽然摸到袋底有个硬物,掏出一看竟是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用红漆画着只歪头狼——那是大风七岁时在溪边捡的,说要给她做镇纸。
窗外传来四更的梆子声,醉梦熙吹熄烛火,却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兵器架上,新嵌的狼牙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想起大风说“狼女的路不该一个人走”,想起他掌心的茧子与藏青袖口的毛边,忽然觉得这江湖似乎不再是幼时想象中那般孤勇——那里有山有河,有需要匡扶的正义,也有个人愿意为她背着弓箭,用鹿皮靴踏平荆棘,把每一个叠衣的清晨都缝进相缠的衣袂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她终于合眼睡去。梦里是暮春的西湖,她穿着青白劲装舞刀,大风站在岸边拉弓,箭羽破空时惊起一群白鹭。而她的刀穗与他的箭羽,在风里轻轻相缠,如同少年刻在刀鞘上的名字,如同母亲炖在汤里的温柔,如同这平凡岁月里,狼女与少年相携走过的每一步晨光与暮色。
院门“吱呀”一声响时,醉梦熙猛地惊醒。透过窗纸,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藏青身影站在廊下,手里提着食盒,乌木屐上沾着新鲜的晨露。她听见他轻叩廊柱,声音带着清晨的湿润:“阿熙,芝麻饼和牛骨汤来了,吃完该练刀了——你的新靴子,我替你搁在廊下晒着呢。”
晨风吹起素纱软帘,醉梦熙起身走向窗边,素白的衣袂拂过榆木衣柜。柜门缝隙里,青白劲装的衣袂与短刃的刀穗,正随着她的心跳,在初升的日光里,轻轻相缠。
晨曦漫过西湖的柳梢时,醉梦熙已换上青白劲装站在廊下。新制的鹿皮靴踩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靴底的铜钉嵌着几粒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伸手去取兵器架上的短刃,指尖刚触到乌木刀鞘,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木屐声,带着小跑的急切。
“阿熙,等等!”大风喘着气跑来,藏青直裰的前襟沾着面粉,显然是从厨房直接过来的。他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碗里是刚出锅的芝麻饼,热气氤氲中还能看见饼面上撒着的碎核桃——那是她最爱的馅料。“快吃,”少年把碗往她手里塞,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饱满的额角,“我娘说狼女练刀前得垫垫肚子,不然使刀时手抖。”
醉梦熙盯着碗里金黄的芝麻饼,饼边烤得微焦,正是大风惯用的火候。她想起昨夜他在灯下替她嵌狼牙时,指尖被烙铁烫出的红印,此刻大概还隐在袖口里。“啰嗦。”她嘟囔着,却忍不住拿起一块,芝麻的香气混着麻油味在舌尖漾开,比平日里母亲做的更酥脆些。
大风蹲下身替她系紧靴带,素白的靴绳在他指间绕出利落的结。醉梦熙看见他后颈的朱砂痣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忽然想起幼时他替她挡下猎户的箭,也是这样低着头,后颈的皮肤被血染红。“下月初三……”她忽然开口,声音被芝麻饼的碎屑弄得有些含糊,“你说,要是我在比武中伤了人,会不会被官府抓起来?”
少年系绳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加快了手上的力道:“不会。”他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着她素白的衣角和身后初绽的蔷薇,“王师傅说了,那对短刃的刃口他特意磨得钝了些,只会让人疼,不会见血。再说……”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会在台下看着,若有哪个不长眼的使阴招,我的箭可不认人。”
晨风吹过廊下的葡萄藤,将一串未成熟的绿葡萄吹得轻轻晃动。醉梦熙看见大风袖口露出的红印,果然是昨夜烫的。她想伸手去碰,指尖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拿起陶碗里最后一块芝麻饼,硬邦邦地塞到他嘴边:“尝尝,看有没有烤焦。”
大风张口咬下,故意夸张地眯起眼:“嗯,比我烙的还香,看来阿熙以后闯荡江湖,也能靠卖芝麻饼糊口。”他说着便笑起来,梨涡在颊边旋出个浅浅的坑,嘴角沾着几粒芝麻。醉梦熙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二姐说的“各人有各人的营生”,或许她的营生是舞刀弄枪,而他的营生,就是在她舞刀时,替她看着身后的风与月。
“对了,”大风咽下饼,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我替你向七姐要的狐尾毛,她说缝在箭囊里能辟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缕银白的狐尾毛,柔软得像月光。醉梦熙想起七姐醉梦紫常说“江湖多邪祟,狐毛最能护人”,此刻看着这几缕毛,忽然觉得就算真的遇到邪祟,有大风在身边,也没什么好怕的。
远处传来父亲醉合德开蒙的读书声,夹杂着大姐醉梦香练剑时衣袂破风的声响。醉梦熙将狐尾毛塞进短刃的刀穗里,银白与雪白相缠,倒像是她与大风的影子。她看着少年蹲在地上收拾陶碗,藏青直裰的下摆扫过廊下的青苔,忽然想起母亲说的“缘深似狼鬃,相缠自有时”,原来这相缠的,不只是叠衣时的衣袂,更是岁月里彼此交付的温柔与牵挂。
“该去练刀了。”大风站起身,替她将短刃佩在腰间,狼牙坠子与刀鞘上的狼牙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拿起墙角的弓箭,弓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箭囊上还沾着昨夜替她嵌狼牙时落下的火星子。两人并肩走向演武场时,醉梦熙忽然觉得,这江湖路纵然遥远,只要身边有这个总爱晃着木屐、替她烤芝麻饼的少年,就算前路有风霜刀剑,也都成了可以相缠的衣袂,温柔了每一个平凡的晨昏。
演武场上,她舞刀的身影与他拉弓的姿态在晨光里交叠。青白劲装的衣袂与藏青直裰的下摆,在风里轻轻相缠,如同刀鞘内侧那两个交缠的名字,如同少年眼底化不开的星光,将这盛世江南的寻常日子,都酿成了狼女与少年相携同行的,最平凡也最动人的江湖。
演武场的青石板上落着昨夜的露水,醉梦熙挥刀时带起的风拂过廊下的风铃,叮咚声混着大风拉弓的弦鸣,在晨光里织成细密的网。她使的是新嵌狼牙的短刃,乌木刀鞘随着腾挪翻转轻撞腰间的狼牙坠子,发出细碎的脆响,倒像是少年藏在袖口的笑意,总在她以为忽略时忽然冒出来。
“注意下盘!”大风的声音从箭靶后传来,弓弦震颤的余波惊飞了檐下的燕子。醉梦熙收刀转身,见他正蹲在地上调整箭羽,藏青直裰的后摆扫过沾着草屑的石板,露出脚踝处新绑的护腕——那是用她练刀磨破的旧布改的,边缘还留着她缝补时歪扭的针脚。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山神庙,他也是这样蹲在她面前,用撕下的衣襟替她包扎刀伤,说“狼女的血该洒在江湖,不该流在破庙”。
“啰嗦。”她嘟囔着踢起脚边的石子,却故意往他方向偏了偏。石子擦着箭靶飞过,惊得大风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映着她素白的身影和刀穗上飘动的狐尾毛。他放下弓箭走过来,指尖蹭过她刀鞘上的狼牙,忽然说:“昨儿夜里我梦见你比武了,使的是双刀,像两匹狼在月下追着风跑。”
醉梦熙的心猛地一跳,想起昨夜灯下翻看的刀谱,最后一页不知何时被人画了幅小像——穿青白劲装的少女双刀交缠,旁边站着个拉弓的少年,脚下踩着的正是西湖的月影。她当时以为是九妹醉梦泠的恶作剧,此刻看着大风耳尖泛起的红,忽然明白那笨拙的笔触出自谁手。“梦见我赢了?”她故意挑眉,刀锋斜指地面,刃光映出少年含笑的眼。
“没赢,”大风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柳絮,指尖擦过她耳垂时微微发烫,“你把对手的兵器打飞了,却停下来帮他捡刀,结果被裁判罚了分。”他说着便笑起来,梨涡在颊边旋出个浅浅的坑,“我说阿熙,江湖上哪有侠女帮对手捡兵器的?”
晨阳渐渐升高,晒得葡萄架的影子缩成一团。醉梦熙收刀入鞘,青白劲装的袖口被汗水浸得微透,露出腕间那两道浅淡的箭疤。她想起方才舞刀时,短刃忽然变得格外顺手,原来大风在刀鞘内侧垫了层软木,能让她握刀时更稳——就像他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替她把路铺平。
“中午吃什么?”她忽然转移话题,目光落在远处厨房飘出的炊烟上。大姐醉梦香的黄色身影正掠过月洞门,手里提着刚买的桑蚕,豹纹锦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二姐醉梦甜的橙色裙摆则在井台边晃动,大概又在给恋人燕子严泡解暑的荷叶茶。
“我娘炖了莲藕汤,”大风说着便去拿她放在石凳上的陶碗,“还蒸了你爱吃的荷叶鸡,说给你补补力气。对了,三姐让你练完刀去账房一趟,说绸缎庄新到了批雪白的棉麻,适合做夏装。”他捧着碗走向厨房,藏青直裰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肩上落着片柳絮,却浑然不觉。
醉梦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母亲林秀琪说的“过日子就像叠衣服,衣袂相缠才暖”。她曾以为侠女的日子该是刀光剑影的孤勇,却没想过会有个人,愿意替她烤芝麻饼、嵌狼牙、画刀谱小像,把她的每一个平凡日子都缝进相缠的衣袂里。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在演武场上回荡,“下月初三……结束后,我们去后山看狼崽吧?”
大风的脚步猛地顿住,转过身时,阳光正落在他眉梢,将睫毛染成金色。他看着那个穿素白劲装的少女,她站在晨光里,刀穗上的狐尾毛轻轻晃动,像极了他梦里月下追着风跑的狼。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好,带上你没吃完的鹿肉干,再给狼崽们取个像你一样厉害的名字。”
风又起时,醉梦熙握紧了腰间的短刃,乌木刀鞘上的狼牙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她看见大风朝她走来,手里的陶碗盛着新打的井水,水面映着两人交缠的影子。远处西湖的画舫传来琵琶声,惊起一群白鹭,而她的青白劲装与他的藏青直裰,在风里轻轻相缠,如同这盛世江南里,狼女与少年相携走过的,每一个叠衣、练刀、看狼崽的,平凡却温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