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满其实知道为什么孟修明明很有个人特色，脸在五个人里面最帅（虽然其他人的粉丝不认），性格也不拉垮，但就是没有其他团员分数高。

    跟他DANCE、VOCAL、RAP的能力高低无关，真正的答案是孟修不会维护“大哥大姐”，他对所有粉丝一视同仁。

    维护是主播除了每天下播后发私信感谢以外，还要对上票的大哥大姐“对症下药”，缺陪伴的给陪伴，缺情绪价值的给情绪价值，缺关心的给关心，让大哥大姐对主播产生“感情”，将一时的上票冲动转化为日日陪档打榜。

    说白了就是让各位刷客多刷点钱，最好是能让上散票的变成粉丝，让粉丝变成大哥大姐。

    这事吊诡就吊诡在真正的神豪能变成“大哥大姐”，没什么余钱的打工人、学生甚至乡村留守的老人也有可能变成“大哥大姐”。

    崔满透过头像和个人发布的视频窥见别人的真实生活，再对比他们在直播间一掷千金的反差，背后直冒凉气。

    甚至有个说法是主播在直播间获得的礼物多少并不在于直播间那几个小时的表现，而是看他私下有多努力。

    主播私下努力这件事已经成了潜规则，大家都习惯了。

    她颤音那个号只刷了6000块钱，每天都能收到不同主播的私信。

    有的是生动有趣或者无聊透顶的段子，有的是言之有物或者不堪入目的自我介绍，有的直接发P得妈都不认识的照片，有的自觉声音好听直接发语音……本质都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她是女号，发私信来的男比女多，大多数都是干语音厅的，就是类似团播，七八个人在一个直播间，但只贩卖声音不露脸，通常是陪聊陪玩、唱歌之类的。

    前者叫交友厅、模厅，主播一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入流的靠有趣的灵魂或者极度好听的声音吸引听众，不入流的靠擦边或者私下同时捞好几份爱情票；后者叫点唱厅，一般带有真才实学，甚至是学这个专业的，纯靠唱歌挣钱，但也有不入流的，要么放AI假唱骗钱，要么背地里学男模捞爱情票。

    他们把发私信求认识这个行为称为“写作业”，同时也期待她能够“批作业”，也就是到他们直播间看他们直播，如果能顺便刷点钱就更好了。

    刷前私信叫“写作业”，刷后联系叫“维护”，职业特性摆在那里，主播们见过无数跟刷客保持良好关系的好处，大多数都把写作业和维护当成分内之事。

    星汉-117毕竟刚刚从内娱“下凡”，暂时全员都没有放下身段“写作业”，但维护就看个人了。

    有些大哥大姐习惯了刷几个钱就可以加微信，主播也会对他们鞍前马后，结果在孟修这里感受不到特殊对待，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短暂地出现几天就再也不来了。

    孟修学不会看人下菜碟，他20岁在轮胎店工作的时候，就不懂什么叫差异化服务，25岁改行当主播，继续保持也很正常。

    这一点崔满最知道了。

    *

    那时崔满17岁，还在上高二。

    她爸崔成功照常来接她下晚自修，天气骤然转冷，车在回家路上突遇胎压异常，指示台一直闪烁报警，崔爸就近找了家轮胎店停下。

    轮胎店很高端，里面停的车都是好车，不看车标，只看轮廓弧度就知道崔爸这辆不到10万的车跟这家店格格不入。

    店员都各自忙碌，搬轮胎的搬轮胎，换轮胎的换轮胎，找气泡的找气泡。

    听见熄火声，有几人匆匆投来一瞥，看见车标又迅速转了回去。

    崔满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不耐，好像她和她爸开着这样的车停在他们店门口就已经是在给他们添麻烦。

    崔成功是个“敌强我弱、敌弱我强”型的社恐，面对别人团结一致在主场故意营造出的孤立氛围，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女儿。

    崔满秒懂，在心里叹口气，靠近敞开了三四个卷闸的店门口问：“请问打气要多少钱？”

    她那时还以为广撒网、对着所有人说话，总能钓上一条鱼，只要有一个人理她就行。

    殊不知这样做，所有人也会想“别人会理她的，我不理也没关系”。

    没有人理崔满。

    她刚想提高声音再问一次，孟修出现了。

    他手上提着一袋烧烤，签子尾巴乱七八糟得支棱在袋子外头。

    她穿两件衣服还瑟瑟发抖的天气，他却只穿着黑色短袖，露出蜜色结实的手臂，看起来火气很旺的样子。

    “怎么？轮胎坏了？”孟修一边把烧烤放在工作台上，没理会烧烤热腾腾的孜然香气，也没管烧烤的油透出塑料袋弄脏台面，一边带上手套，冲崔满扬了扬下巴。

    他那时不是寸头，很前卫地留着近年才开始流行的前刺，还漂成了金色，头发明显用发蜡抓过造型，“刺”得很自然很好看。

    第一印象很好，她喜欢别人把她放在第一位，也欣赏审美跟她趋同的人。

    重点是，她刚经历过视若无睹、冷眼相待，孟修从天而降拯救了她，像个英雄。

    崔满自我攻略地心动了。

    孟修年轻、是修车工、染黄毛、有肌肉、蜜色皮肤、看起来挺有个性、长得还帅，崔满完美代入“贫穷糙汉”，对他一见钟情。

    崔满彼时是被严格看管的乖乖女，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同桌借她的小说，那段时间正流行贫穷糙汉男主言情小说。

    她是个假乖女，表面装得有多乖，内心就有多叛逆。

    她被小说里描写的“贫穷糙汉”深深吸引，他们没学历、没有稳定体面的工作、嚣张、恣肆，但极具生命力，与她爸妈的喜好完全相反。

    她爸妈自己就是社会底层，但会下意识挥刀向更弱者，看不起“贫穷糙汉”，他们发现她看这样的小说，勃然大怒，甚至忘记责骂她偷偷看小说，而是教育她要建立正确的爱情观，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喜欢，什么样的人不能喜欢。

    “贫穷糙汉”就不能喜欢。

    崔满偏不。

    书中绝对张力的描写加父母扣锁囚笼的压迫，让崔满亦步亦趋跟在孟修身后。

    她知道怎么让自己更有魅力，她故意站到光里，露出自己扎着大光明发型也十分好看的脸，不由自主地夹着嗓子说：“轮胎好像没气了，请问打气多少钱？”

    崔满偷偷高兴，她觉得她自己发挥出了全部实力，脸很美，声音也好听。

    他应该会喜欢吧？至少不会讨厌。

    她打量他，想要观察他的表情，他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朝着崔爸走去，跟他要车钥匙。

    孟修不是恋爱脑，不会见到好看的就喜欢，更何况当时崔满一看就是个未成年小孩姐，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我看看。”他坐进主驾驶重新发动了汽车，又利落地钻出来拿起工具帮忙测压打气，洒脱地说，“打个气，不要钱。”

    没看见表情不要紧，一句“不要钱”直接催燃了崔满内心的小火苗，堪可燎原。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孟修在对她搞特殊，于是就这么无可救药地沦陷了。

    小说里写过，爱情的开始从来没有道理，她觉得这是命运的指引。

    她转过头看了看轮胎店的地址牌，仔细默念三次，牢牢记在心里。

    碍于自己亲爸在场，她没有再做过多异常的举动，像个真正的乖乖女一样站在爸爸旁边，用眼神在孟修身上逡巡。

    回去路上，崔满的兴奋还没凉下来，迫不及待跟崔成功分享孟修对她的特殊，她的声音里藏着隐秘的甜蜜和自得：“爸，这家店打气居然不要钱诶~”

    “打气本来就不要钱，别的店也这样。”

    崔满一团火被浇灭，蹙眉反驳：“所有店吗？怎么可能？他们不用挣钱吗？”

    崔成功没听出女儿三个反问里暗含的不满，笑她不问世事：“做生意的，结个善缘，也许这次给你免费打个气，下次你就来他店里买轮胎或者修车了呢？”

    崔满不高兴了，她潜意识里已经相信爸爸的说法，内心却不服输，好像有个声音在说：就算打气真的免费，他也主动来帮忙了啊，其他店员可是理都不理呢。

    她决定下次自己一个人找机会再来确认一次，看看他是只对她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如果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她就不允许自己再喜欢他了！

    *

    因为不会区别对待，孟修的收入就跟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

    他自己却毫不在意，除了微薄的礼物分成，拿着穿越次元每个月给的1500块生活费，跟占了大便宜似的。

    他觉得公司很有人情味儿。

    上播的衣服造型师给配，不用自己花钱和操心；分的宿舍是两人一间，不是大通铺，还有保洁阿姨定期打扫卫生；有食堂，不是馋嘴非要点外卖的话，吃饭根本不花钱；他成绩不好，运营也从来不骂他，不逼他做不喜欢的事，还会帮他想办法，鼓励他其实成绩已经比一开始好很多了（刚开始每天收的礼物不超过10钻，也就是1块钱）。

    生活和工作环境不知比他修车时好多少倍，看起来赚得不多，内在却相当实惠，相比修车学徒时期，他现在可以轻松攒下更多钱。

    孟修是被穿越次元星探挖掘的，他当时不想当唱跳爱豆，是星探点醒了他：“修车什么时候不能回来修，错过青春可就再也吃不了青春饭了，你那么帅不想试试靠脸吃饭吗？修车最多能赚多少？进娱乐圈不红也能赚它个十倍！到时候给自己和家人更好的生活不是分分钟的事？”

    可能是公司打得鸡血太足，虽然目的地从娱乐圈换成了团播，但他坚信收入少是一时的，又不是真的没人欣赏他，等直播间观众多了，收入自然会上去。

    他受得了，崔满受不了了，她没办法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落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