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看见“大小姐的玩具”几个字，心脏突然一抽一抽地堵塞。
他不是怀疑蛮蛮的真心，只是控制不住地担心那件可能发生而他永远接受不了的事。
他害怕失去陪他走过两个月的蛮蛮。
他也是个正常人，虽然不会专门维护，但每天得跟那么多人交流，他当然会不自觉分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
他最喜欢蛮蛮，即使她之前不是给他刷过最多的人他也最喜欢她。
她的心很软，声音也很好听，她从不对他气急败坏，哪怕他听不懂问了很多傻问题，她也不嫌弃他。
蛮蛮让他很有安全感，就是不管怎样她都会在的安全感。
她也很尊重他，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人，这对一个刚出道却差点坚持不下去的男团主播真的很重要。
有人的尊重是尊重他们幻想里的完美主播，给予尊重时也赋予了严格的前提条件，不完美就anti。
有人的尊重是抹了巧克力的屎，用短暂的和颜悦色包裹着高高在上的自命不凡。
孟修也是做了主播才知道，有的大哥大姐就像领导或者师父一样，你只是跟他们平等地说句话而已，但他们会觉得你在侮辱他们，没给他们排面，你觉得自己不卑不亢也很有礼貌，但他们觉得你又卑又亢，说的话做的事都不符合你“卑贱”的身份。
他天生反骨，学不会怎么让渡自尊给这些颐指气使的人，索性让他们去留自便。
蛮蛮没有控制欲，接受他的不完美，问都没问过他的微信号是多少，反而是他想要她的微信被拒，她不会利用他的依赖要求他做任何事，有时候他顶她一两句，她还觉得开心。
他不会唱歌，她就帮他选好唱又好听的歌。他没有基础，听不懂，她就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听，不嫌弃他学得慢，有一点点进步就很开心地夸他。
他时常有一种错觉，她好像故意想让他越来越好，等他主动离开她，而不是她先弃他于不顾。
蛮蛮最奇怪的点在于她这种尊重只限他一人。
她帮他维持自尊自爱，但是如果有除他以外的主播想站着就把钱赚了她又会生气，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她脱口而出的讥讽，她说：“他以为他是我什么人？”
物伤其类，他摸着快要流血的心脏，试图堵住那个忽然破开的洞，低声提醒：“我也是主播。”
他艰难地强迫自己咽下那句：我也不是你什么人。
孟修一直有种感觉，蛮蛮对主播有种异样的感情，有时候会瞧不起他们伸手要饭，有时候又有种同病相怜的温柔，有时候还会恨铁不成钢。
“你跟他们不一样。”果然她像是变成了古时逛青楼楚馆的恩客，当下什么好听话都说得出来。
他到底哪里跟他们不一样？
他好想知道。
孟修点开蛮蛮的私信，跨越时间帮自己问——
修：我现在和他们一样了吗？
蛮蛮：不管现在和未来发生什么，你对我来说都不一样。
那点不一样发生在过去，已经过去的事怎么改变呢？
然而崔满也许永远都不会告诉孟修她中二叛逆的内心小剧场。
崔满的秒回，瞬间安抚了孟修忐忑不安的心。
人真的好奇怪啊，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更自在，一旦意外站太高就会变得小心翼翼，时刻担心下一步是悬崖。
以前蛮蛮不回他，他只当她在忙自己的事，可现在蛮蛮不回他，他会想蛮蛮是不是因为认清他只不过是个收她钱的凡夫俗子而觉得浪费时间。
她会不会就此离开？
她还会去找下一个人教他唱歌跳舞吗？
她还会是他一个人的“蛮蛮”吗？
分明是还没发生的事，可他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眼睛就发红。
他的心脏被蛮蛮攥在手中，扩张收缩不再归他掌管，一切都随她心意。
别人给他送礼物，他知道他们一定在他身上拿走了某一样东西。
可蛮蛮一直在给予，他有给她什么吗？
她需要他的什么？他不知道。
他在她面前像一座透明的雕像，他却对她一无所知。
修：谢谢蛮蛮今天的好多好多礼物，你哪来的钱啊，别送了好不好？
蛮蛮：不行，我跟那个秦约战了。别担心，我现在有钱，我中彩票啦，不是贷款。
修：我把你当公主，你把我当傻子。
蛮蛮：知道真假千金梗吗，我是那个真千金！
修：笑不出来，真不应该告诉你我是中专生。
蛮蛮：其实我绑定了神豪系统。
修：你最近到底在看什么小说？
蛮蛮：好吧，我说实话你不要生气。
修：嗯。
蛮蛮：对不起，我之前说谎了，我本来就有钱。
修：6000块？
蛮蛮：那个是真的，舍友给的。
修：嗯。
蛮蛮：生气了？
修：嗯，不想你是有钱人。
一种混着心酸和真心的暧昧顺着手机流淌在孟修和崔满的手心。
世界倏然万籁俱寂。
崔满好像听到了孟修的心跳声，连带着她自己的心跳声也变得震耳欲聋。
他打这几个字的时候会紧张吗？
孟修不知道她的容貌是美是丑，但还是喜欢上她了。
有股酥麻穿过脊骨直冲耳后，那是如愿以偿拿到战利品的爽感，相比于确认孟修对她灵魂有好感的悸动，这种命运的馈赠更让她食髓知味。
她愿意忤逆躺平本能为孟修把钱炸成动画片，孟修也违背主播天性宁愿不要那些钱，只为了让自己跟她更匹配。
这种食髓知味只持续了几秒钟。
很快，崔满又为这点志得意满感到羞耻，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发生了而已。
*
崔满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占有欲，细润无声，连当事人都很难发现。
有的人是养电子宠物，有的人是事业粉，有的人是享受赢的快感，这几种都希望别人能跟她们一起上票，希望喜欢主播的人不只自己。
花更少的钱满足更多的欲望，何乐而不为。
崔满不一样，喜欢主播的人当然越多越好，但她喜欢的主播只可以喜欢她一个人。
即使没花钱，她也奉上了自己的时间精力和感情，这个全然接受的对象如果不属于她，她会觉得很亏，她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因为鱼塘里的鱼太少了，她才会一直盯着这条小鱼。
她的手段很隐蔽，她不像其他哥姐或者粉丝一样，贬低他、试图通过精神控制他，说他这个发型不好看，那个造型不好看，今天的衣服好丑，以凸显自己的审美，抑或是质疑他的事业选择方向，帮他规划一条完全未知的路来彰显自己的阅历。
崔满在用一种方式慢慢达成目的，让他绝不会再忘记她的存在——教学。
让对方成为你想要的样子，用教学这个方法是最简单的。
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而是像她正在做的那样，一个默默关注他的人，一个不求回报的人，一个不舍得他受一点委屈的人。
从此他唱歌、跳舞，哪怕以后不干这一行，只要听见音乐就会条件反射想起她。
崔满脸上的甜笑莫名掺进去了一点奇妙的冷酷。
蛮蛮：已经是了怎么办？
修：那就别离开我。
蛮蛮：行。
修：每天都来陪我。
蛮蛮：这个不行。
贺士时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出去玩，他玩腻的时候也会留在家里陪她。
修：加我微信。
蛮蛮：这个也不行。
微信属于她的“生活”板块，而“生活”她已经划给贺士时了。
修：拒绝我理由都懒得编？
蛮蛮：还不是时候。
还不够，孟修还不够喜欢她。
她曾经喜欢过的人不够喜欢她怎么行？
*
说曹操，曹操到。
崔满的手机屏幕突然铺满来电显示，贺士时的名字正在上方闪烁。
她点击接听：“宝贝？”
“……”听筒传来淡淡的抽气声，对面顿了顿才说，“是我，程京。”
崔满隐隐约约听见贺士时神气的声音：“好好好，你们都欺负我，可是我有救兵啊……诶？你们不叫救兵是因为你们不想叫吗？”
崔满秒懂：“你们在哪？”
“老地方。”
“好，我马上来。”
崔满起身换衣服、吃解酒药，匆匆给孟修留言——
蛮蛮：我要出去接个朋友，号挂在直播间，如果秦cue我，让主持帮我说一声，你们pk的时候我会来的。
修：要不要改个时间？
蛮蛮：不用，我出门了。
修：注意安全。
蛮蛮未读未回，手机上方显示时间23:07。
孟修神色晦暗不明，什么人？这么晚还要她一个女生去接？男朋友？
刚刚还飘在半空，流转着七色幻光的美好气泡瞬间被现实戳破，他垂着眼睫，好像透过阴影看见了地上肮脏的沼泽正贪婪地吞吐着泡泡的残肢。
*
崔满一走进包厢，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
这是怎么了？贺士时刚说了什么吗？
她不知道她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崔满刚洗完澡，不想打扮，打底只穿了一条浅米色紧身一字领吊带，外面套了件深米色弧形袖宽松羊绒开衫，下着和背心同色的直筒微喇裤。
灯光打出她的身形，像只优雅婀娜的天鹅。
聘聘婷婷站在那，素着脸，却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不仅异性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连在场的同性都看呆了。
有个今天刚认识她的女孩子情不自禁地开口：“这是哪个明星吗？”
她旁边的男伴笑了声，嘴里回答着她的问题，眼睛却没看她，“是不是有种特别的气质？她是贺士时的女朋友。”
崔满一脸狐疑地走到贺士时旁边，他正一动不动地凝视她，用着全场最不加掩饰的直白眼神，“你今天干嘛了？”
贺士时没回答，直接把她拉进怀里，捧着她的脸仔细观赏，“才几个小时没见你，宝宝你怎么更漂亮了？”
“你想我了吗？”她下意识用柔软的脸蛋贴了贴贺士时的手心，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里全是信任，“那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