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节到了。
这个崔满从来没主动过过的节日，每年的仪式感都来自于打开微博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热搜上那一瞬间——大前年是"=0=搞事情"、前年是"=0=公布恋情"、去年是"=0=瘦了"，这种固定的热搜词配上她只用来刷新闻随便填的符号网名更有一种“愚人”氛围。
今年的崔满由于行程太满还来不及打开微博体验这个“老传统”，倒是生活先对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
“快进来！一楼都是水泥地，没那么讲究，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就当自己家一样，你随便逛，别拘束。”王奶奶回身招招手，“我去给你倒杯茶，家里的茶叶是我自己种的，你尝尝跟外面买的有什么不一样？”
崔满实在拒绝不了王奶奶盛情邀请，将心比心，如果是受了那样的帮助，她也一定想要回报一二，而且有人就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既然上天安排她取爸妈体检报告的时候跟王奶奶再次见面，那她顺其自然也未尝不可。
她跟着王奶奶回家吃她亲手做的饭，王奶奶家在N城郊区，从医院门口坐地铁回家要一个半小时，难以想象她给外孙送一次饭地铁加步行往返要四个小时，怪不得她上次会中暑。
自建房院子很大，除了中间的鹅卵石小路，两边都开垦了土地种满菜蔬，崔满抬头看了看门口两只精致的大红灯笼，让她想起小时候过年每次都是她爬上梯子陪外婆挂灯笼。
崔满望着王奶奶热情的背影，恍惚了一下，招架不住踏进她的家门，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环顾客厅，墙上挂满了照片，就连茶几上也立了几个相框，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相框上，这一看，竟然在10多人的全家福照片里看到了熟人。
易梁一家赫然出现！
第一个相框里的王奶奶很年轻，她身边站了一位年龄相当的男性，易梁彼时还是一个需要大人抱着的婴儿；
第二个相框里的王奶奶脸上添了一些褶皱，身边不再有那位年龄相当的男性，众人围站在她身边，一家其乐融融，易梁这时看起来已经有七八岁的样子了；
第三个相框里的王奶奶笑得像一尊弥勒佛，易梁已经长成她10年前见到的模样。
王奶奶拿着两杯泡好的绿茶放在茶几上，看崔满在看照片，她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和蔼地笑着，“你已经见过小容和易梁了吧？”
崔满猛地抬头，“他们是您的……”
王奶奶点点头，“小容是我亲女儿，姓梁，易梁是我的外孙。”
电光石火间崔满灵光一闪：“我跟易梁相亲不会是您安排的吧？”
“聪明。”王奶奶听到这个问题像孩子一样露出纯粹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把那天跟婚介所老板的相遇给崔满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她径直坐到崔满旁边，亲密地挽着崔满肩膀，举起手机，“来来来，我们拍张合照，我发群里让他们看看，这就是缘分！”
崔满对着镜头习惯性地扯起嘴角，出神地想这样易梁还算不算她爸妈安排的相亲对象？如果这一切都是她本人促成的，那她跟他在一起是不是就不算背叛自己了？
只是，现在知道这点未免也太晚了。
……
易梁下班赶到外婆家的时候，崔满正在拒绝王奶奶的晚饭邀请，她今天必须要回趟家。
“你来了？”王奶奶错过身看了他一眼，“你来得正好，帮我把小满送回家吧。”
崔满欣然接受，恋恋不舍地跟王奶奶告别，眼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孺慕，和王奶奶待了半天，不管是劈柴、给院子里的果蔬浇水还是看易梁小时候的照片听他小时候的故事，都有趣极了，她竟然没有一秒主动拿起手机。
“女孩就是有意思，你后面那个易梁，从小到现在，我就从没见过他因为告别难过……啊不对，何止难过，我都没见他流过眼泪，心硬得很。”王奶奶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儿，你那离我近，我下次也去你那做客，你不是说最近运气不太好？正好我去帮你看看风水。”
谁能想到她跟王奶奶下次见面的理由是看风水，崔满哭笑不得地回抱了下王奶奶，心里禁不住疑惑，易梁从来不哭？心硬？可是他上次听她描述十年前的情况，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啊？
“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您今晚来吧。”回家一定不会发生好事，让她带着念想回家，还能支撑她渡过漫长的几小时。
最重要的是，锦城和瑞明天就得交出去了，她没法再用它招待客人。
王奶奶闻言一愣，认真地看了看她的印堂，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行，正好你们俩忙完回来接我。”
……
“你知道了？”
“你知道了？”
“我才知道。”
“我才知道。”
两个异口同声的话音刚落，崔满和易梁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崔满一边跟易梁确认，一边心虚地看向王奶奶的背影：“你还没告诉她们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吧？”
“你说的是这个？”易梁弯腰，嘴唇迅速找到崔满的唇，悬停在一厘米外的位置，看到崔满睁大眼睛的同时又猛地直起身，“没有。”
崔满下意识回头看房门有没有关上，看到王奶奶没注意到他们这边才放心。
“我才不会给你增加确认时长，”他笑意挂在唇角下都下不来，逗崔满太好玩了，“我看起来很像会跟家人汇报恋爱进度的人？”
易梁帮崔满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崔满背对着他说：“就……总觉得你们家的人有种无话不谈的氛围感。”
他想起崔满的爸妈，担心她晚上回家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郑重其事地说：“我一会在楼下等你，有事你就打我电话，一定要打。”
*
崔满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小男孩。
他留着乖巧的锅盖头，穿着精致的青果领休闲浅灰色外套，米白色休闲裤，转过来看她的时候露出了心脏处知名童装的logo，如果是正品，这套衣服至少需要5000块钱。
崔满顺手把钥匙放到玄关上，目光悄然掠过同样昂贵的知名童鞋，问正端着水果盘出来的崔成功：“这是谁家孩子？”她家应该没有这么有钱的亲戚吧？
崔成功眼睛闪了闪，“这是你弟弟，崔耀。”
“小叔小婶什么时候生二胎了？”崔满换上拖鞋，迎上小男孩好奇的视线，把取回来的体检报告放在茶几上，“我看过了，你们俩都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崔满准备取走自己所有东西，无视崔成功喂小男孩吃水果的动作，她对此习以为常，她爸一直都把亲戚家的小男孩当小皇帝伺候，她握上门把手。
“哎——你别进去！”邢美智从厨房端出一盘炸鸡米花拼炸薯条，先把炸物放茶几上放好给小男孩吃，才腾出手来阻止崔满，“那现在是你弟弟的房间。”
可是来不及了，崔满已经打开房门。
她打开灯，本来有些发黄发灰的三面白墙现在被染成温暖舒适的米白色，她那飘落荷花瓣图案的土气衣柜推拉门换成了全屋定制顶天立地无缝一体衣柜。
角落里的桌子也变成了可以按身高调节高度的智能桌，甚至旁边还立了一盏5000块的护眼学习无影灯，她那把有些摇晃的木椅也旧貌换新颜，赫然是一把高级的人工工学椅。
1.2米宽的单人床自然也被一张自带床头柜和精致软包床头的1.5米床替代。
她甩开邢美智拉着她胳膊的手，走进房间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当然都不属于她，她刮了刮衣架，全是市面上知名童装品牌的衣服，就连未拆封的新袜子包装上都印着对号。
桌面上的数学试卷打着鲜红的36分，崔满被这分数震撼到，不自觉扫了眼题目：
小明的鱼缸里有 7 条金鱼，他妈妈今天又放进 5 条，现在一共有（）条金鱼——黑色铅笔的笔迹歪歪扭扭在括号里写了个13。
崔满抿了抿嘴，有些理解36分是怎么来的。
她继续打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屋子，床上散落着各种游戏机，灰色地毯上还摞着数不清的乐高盒……总之，一点都看不出她曾经生活在这个房间里。
“我的东西呢？”
“我全都扔了。”邢美智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你都快大学毕业了，你要小时候那些东西干嘛？”
“别的东西扔了也就算了。”崔满眉心蹙起，“外婆给我织的毛衣也扔了？”
“你要那些毛衣干嘛？你现在还能穿的下怎么着？”邢美智把崔满推出房间，“你快出去，你弟弟不喜欢别人进他房间。”
刚走到门口，小男孩站在门口挡住出路，阴恻恻地抬眼盯着崔满，用恐怖游戏里NPC的语气诅咒她：“你碰我东西！你去死！”
到底是谁碰谁东西？他还不乐意了！这小孩怎么这么没礼貌！
“你什么时候扔的？扔哪了？”崔满没理会小男孩，转身质问邢美智。
“你这什么语气？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崔成功站在小男孩旁边，像一颗遮风挡雨的大树护住小孩矮小但肥胖的身体，他瞪了崔满一眼，蹲下温声哄小男孩：“宝宝别生气，这是你姐姐，她刚才碰了哪些东西，让她重新买给你好不好？”
邢美智见状也立即蹲下帮小男孩顺气，“别气别气，你之前不是特别想要一辆可以开的玩具小汽车？让她买给你，她是你姐姐，必须送你见面礼。”
崔满的眼中酝酿着怒火，一个亲戚家的孩子生气比外婆亲手织的毛衣更重要？
没有人在乎外婆，这个家只有她在乎外婆！他们怎么可以不在乎外婆？
她的火腾腾燃起，紧紧握住拳头，胸口起伏变得明显起来，“我问——什么时候扔的？扔哪了？”
“早扔了，程京帮我们办好领养手续的时候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