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星光稀疏，冷冽的月色倾洒在大地，照亮夜行人的前路。
归野村村东头方向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间小屋，破旧的窗户震击着木板，发出阵阵呜咽般的低鸣，一名少女动作不停走向那小屋。推开门的一瞬间，柏老头尖锐的声线犹在耳边：
“你给我滚出去！”
少女叹息一声，入屋席地而坐。
风掠过树梢，叶片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在寂静的黑夜里被无限放大，听在耳中，竟像充满恶意的窃窃私语声，贴着墙根，绕着屋子，挥之不去。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孩童们唱过，令人浑身发冷的歌谣。
“村头东，槐树老。”
“住个姑娘柏水叫。”
“孩童见了赶紧跑！”
“跑跑跑！别好奇！”
“霉运会缠身边绕！”
柏水抱住自己的脑袋，半响又松开。她缓缓扯开身上的衣袖，白皙瘦小的胳膊上几条血淋淋的伤口杂乱无章的遍布。
“我有什么错！”
“谁让你长出如此不祥之物，没准这就是你上辈子的罪孽！去死也算了清。”
不久前的对话像一把利刃刺进柏水的心里，她下手狠厉的处理着伤口竟也不觉的痛。
白天的争执由柏水当众的鞭刑结束，那些在柏水屋前挑衅的孩童末了也不知悔改，对着柏水痛苦的脸，大声吟唱着歌谣。
柏水上完药，躺在干草铺的床铺上看着屋顶破损的洞，抚上了自己的脸庞，而上面突兀的生长着一块类似手掌的黑色印记。
不止这一处，手腕、小腿都有，像是被带上了沉重的镣铐，又像是散不去的诅咒。
叩、叩、叩。
破败的门口处竟然传来敲门声，三声清晰又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屋内沉寂的绝望。
柏水身体一僵，这么晚了谁会来？是白日的孩童还是村里哪个喝醉的流浪汉？
门板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并未来的及上锁的门框被人踢开了，柏水慌忙拿起藏在干草堆下的木棍。
只见月光毫无阻拦的涌进这间小屋，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身影毫无歉疚感的踩着被他踢飞的门板上，月光浅浅的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和带着玩味笑意的嘴角。他整个人仿佛融在屋外的黑暗里，一双眼睛，精准的盯在了柏水身上。
空气仿佛凝聚了。
傅灼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看到那黑色掌印后顿了顿。然后他眼中兴味攀升，带着一直挂在嘴边的笑容，抬步走了进来。
他径自走到草铺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身形的阴影完全笼罩着柏水。
傅灼微微俯身，在柏水过于惊愕呆滞的目光中，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带着轻慢，恶劣又用力的戳着她脸上那块突兀的黑掌斑。
柏水被不痛不痒的触感惊的回神，躲避着他的触碰。
“躲什么？”傅灼有些不满的将柏水侧目的脸捏回，那双乌亮的眼睛重新看向自己才满意的出声：“白天挨鞭子的时候不是挺能忍？怎么？这块黑斑更让你发疼？”
柏水听到他的话猛然看向他：“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白天的事。”
傅灼似乎被看的很满意，慢悠悠收回手指，并未起身，随手将柏水手中紧握的木棍弹开。
“昨天你在外寻找吃食的时候，是不是掉进了一个坑洞里。”傅灼开口道：“我那朵寻了许久的宝贝，还没来的及收好，就被某个不长眼的倒霉蛋一屁股压碎了，那宝贝被压的稀巴烂，碎片撒了一地，可好看了。”
“诺，宝物的尸体还被我捡回来了。”
他顿了顿，笑容冰冷的锁住柏水的脸：“那倒霉蛋，是你吧。”
柏水看着那朵稀碎的花，脑海一片混乱。坑洞？老娘我一天能掉一百个，谁知道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宝贝’！
她下意识反驳：“不可能！不是我，再说这一个偏远的村落，灵力稀少，何谈会有这样的宝贝。”
“不是你？”傅灼挑眉，看着柏水紧张的脸，声音徒然变得危险：“那东西可是百年一遇的无仙花，珍贵无比，现在被压烂了，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气势过于强大，柏水缩在角落里暗暗发抖。
傅灼接着道：“你这家徒四壁的，浑身上下没一点值钱物件，那么这样。”他彦丽又危险的的气息瞬间逼近，将柏水笼罩。
“拿你自己来抵债。”
柏水刚想摇头，却发现少年腰间的剑柄正在缓缓的抽出，光滑的反射着月光，照耀在脸上。
柏水惜命的瞬间疯狂点头：“好，好，好，小的任您差遣。”
少年满意的笑了笑，收回了剑柄，又抚摸上柏水的脸颊，安抚的拍了拍：“真乖。”
他扔了一个药瓶砸在柏水身上，随后愉悦的起身，没再管还缩在角落里的柏水，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柏水整个人懵了，难以置信的看向少年离开的方向，破败的大门大敞着，冷风毫无阻碍的灌进来，吹着她单薄的衣衫，激起一阵寒颤。
耍人玩呢？！
柏水一口郁气不上不下的，噎的她眼前发黑。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戏弄的羞愤冲垮了她为了小命而低头的羞耻。
她的大门！她的小家！
“混蛋啊！”积累了一天的委屈、愤怒、绝望如决堤的洪水，抑制不住的释放出来。
柏水紧紧咬住嘴唇，任由泪水在脸边划过。
屋外的寒风疯狂击打着破屋，柏水只觉得身心俱疲，抱着自己缓缓睡去。
睡梦中感觉寒意逐渐褪去，久违的暖意让她伸展开来，她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睁眼怔然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什么情况？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梦？还是现在她没醒？
被少年踢破的大门完好无损的矗立在那里，甚至更加坚固，头顶上的破洞也被人修好了。
柏水百事不得其解，奈何腹中咕咕作响，只好先去寻吃食。
十分熟练的将自己围好，偷感十足的踏上清晨的集市，不知为何倒是没有人注意着她，全都围在书屋旁争抢着什么。
“卖报！卖报！仙界密文流出，唯一上神至今下落不明二十年，仍未有消息流出，其弟子段清文公开悬赏，寻到者奖励丰厚！”
七八岁的卖报小童灵活穿梭在热闹密集的人群之中，清透的嗓音大肆的吆喝道。又有一堆人围上了书屋。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议论声嗡嗡作响。
“那个无情的神失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现在才把消息放出。”
“谁知道，可能有损他们仙人荣誉吧，不过要是永远找不回来更好。”
“你想些什么好事，那可是当年那场献祭中仅剩的神。怎么可能让其流落世间，还是得供起来才好吧。”
“切，那也是她父母的功德关她什么事，这种一直在温室未曾成长的花朵，让她出去见见风浪也是好的。”
柏水随意听了一耳朵，‘神明、‘失踪’、‘悬赏’这些都离她太遥远了。眼下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
她环视了一圈，眼睛一亮，几乎是本能，直直的奔向包子铺。
“老板，一个菜包子。”柏水从破旧的衣裳中掏出几个她好不容易攒下的、磨得发亮的铜板。
这包子铺老板本在麻利的给其他客人装包子。听到声音习惯性应了一声，然后抬头，看见柏水刻意遮掩却仍隐约可见的黑色印记时，脸上的笑容僵住，喉咙发出抽气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伸着个手呆愣愣的指着她。
柏水被这熟悉恶意的目光看的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一步。
如她所料，这包子铺老板终于找回声线，大声呐喊：“柏水！是柏水！”
刚刚还热闹的集市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默契的以少女为中心躲成了一个离她五米开外的圈。
柏水见状无奈只好准备悄然退去，然而，不等她动作，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啪——”
鞭子横空劈来，将柏水的背部劈的皮肉绽开，柏水回头一看，只见一名老头像是气急了，眼眶发红，怒目而视。
那是她的养父，‘养育’她十多年的‘好’父亲。
“孽畜！你还敢跑出来丢人现眼？！”他的声音因暴怒而嘶哑颤抖。
等到再次挥舞第二鞭，那鞭头被柏水拽住，扯的柏老爷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狼狈不堪。
柏水：“怎么？不怕我的不详诅咒了？昨天不是你信誓旦旦的在镇上居民面前说，靠我太近会倒霉吗。”
柏水缓缓转身，走向已经有些后悔的柏老爷，她声音不高，却清晰的穿透了集市每个地方：“如今我离你够近了，你倒是耍起你的养父威风了，嗯？”
柏老爷冷汗直冒，嘴硬骂道：“你就是一个扫把星，谁知道你浑身黑掌印是做了什么，没准前世的你做了太多亏心事，诅咒！都是诅咒！”
柏水不为所动：“哦，那我现在来诅咒一下你好了。”
此言一出，柏老爷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带着小厮匆忙跑了。
“你等着，你这逆子，我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