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过了一轮,翻过第二年。
盛夏,草木繁盛,满山翠绿,密匝匝的树林。花开似海,蓝紫,橘红,稠青,密黄,大大小小的花瓣挤满枝叉。
宁南,是一个散心的好地方。
现如此,裴漾心情低到谷底,无心观赏。
她和节目组失联的第六个小时。
导演讲究真实,让档期不同的这几位嘉宾们自行出发,和随车的摄像大哥在转车的时候,有两条野狗从巷口冲出来,他和裴漾展开生死时速,也不知道谁跑脱了,反正是丢了。
手机没电关机前,裴漾打出的最后一通电话是给节目组。
那边给了个地址说会有工作人员来接,裴漾等了一个多小时,小道上不见人的踪迹。
前面是浩荡大河,流水潺潺,墨黑乱石堆满离河两岸。
鸟鸣山幽,水花四溅。
裴漾找了块石头坐下,对面有个粗眉大眼的男人,皮肤黝黑,少数民族的长相,身上的灰色汗衫老旧缩水,衬得他块头很大。
裴漾从背包的侧兜抽出瓶水,拧开瓶盖,对面的男人突然说话。
他嘴唇黑厚,细纹很多,年龄目测在四十左右,用地方话问:“等人么?”
裴漾没听懂,他叽里咕噜吐出来一句,眼睛也没看她,像是自言自语。
男人又张开嘴:“等人?”
这次语速快了些,连在一起,和上一句貌似是一样的话。
裴漾喝了口水,润了润唇,男人这次看过来了,还是没看她,看着的手她手里的水,她从包里掏出瓶新的抛过去。
“……”
男人没接,像是很意外,矿泉水掉到泥地上,滚到石潭边,他弯腰,伸手拦住。
裴漾等的心烦,摸到烟盒,想起这是真人秀,烟盒又放下了。
去他妈的真人秀,荒山野岭摄像都不在,秀个屁。
她抖出烟,含在嘴里,打火点燃。
烟味飘出来,坐在大石上的男人看着女人吞云吐雾。
她身穿灰白色登山服,脚踩运动鞋,随性的户外穿搭,脸被墨镜遮了大半,立着领,皮肤白的像剥了壳的蛋。
手指纤纤,涂着亮色指甲油,夹着根长条烟。
男人喉咙里又发出一言一句。
语言不通,裴漾递过去一支烟。
男人放弃沟通,摆手示意不抽。
大河奔腾过,送来阵阵凉气,太阳挪动到发顶,晒的人口干舌燥,底下的石头吸热烫屁股。
裴漾已不知耐心为何物。
男人像是也等烦了,从石头上站起身,瞥见裴漾身后的包。
一个年轻女人,来自外地,背着只黑色背包,行李过于少了。
他猛一说:“来拍节目?上电视的是不……”
嗯?
裴漾皱眉回应。
他伸出手指,指向一条乡野小路:“那儿,走,跟着我。”
裴漾让出两步位置,抱着臂。
山间绿树如盖,杂草野花茂密,晴空万里,飞过一只展翅大鸟。
索朗恍然,眼前的女人就是他要接的人,姓裴。
“跟我走,”他语气带着些许焦灼,“早说你是来录节目的,我等你这么老半天。……说好呢翻译也没来,就你一个?”
裴漾晒的头晕,视线虚白,踩地的脚后跟都软了。
“怎么回事莫,我是宁南鹤崟自然保护区一队副队长,索朗。”
裴漾警惕,听他后面一串话宛如蹦豆子,她一个字也没接住。
索朗奇怪,她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跟上面交代的不一样啊。
他往后面走,说:“阿莫去!”
裴漾扭头,身后空无一人,长河逝水,夕阳西照。
他说:“阿莫去!”
山野阙寂,裴漾等了没一会,路上传来摩的引擎声。
一个男人从草丛里钻出来。
一身无袖黑背,外套夹克,露出手臂线条,脏兮兮的工装裤,伸腿仅迈了一步就停下了。
背头,半长发,健壮臂膀,一种属于自然,原始狂野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他带着墨镜,微微露出粗硬的眉毛,下巴和唇边的胡子短而有型,粗犷的男子气概。胸前一条暗红绳编织的挂坠,坠子晃荡,是个骨哨。
裴漾转过脸,视线从下到上,定格在他黑漆漆的墨镜上。
“晒黑了。”
她像聊家常般,说道。既没寒暄,也没问他过的好不好。
真过的好的话,他犯不着躲山里。
李靳说:“不敢跟索朗走,敢跟我走么?”
裴漾没做声,听他要说什么话。
李靳从裤兜里掏出个证件,亮在她眼前——宁南鹤崟自然保护区一队队长,李靳。
“刚来的是副队,藏族人,索朗。”
裴漾点点头,从话中判断出他一年半载都在忙什么。
李靳见她不吱声,谑道,“记得我吧?”
“开玩笑,记得。”
“你也说两句,流程该走的走一遍,”李靳偏低着头,有意无意说:“见的人多了,面孔是一边记,一边忘。”
裴漾侧过脸,发出一声嗤笑。
“裴漾,这次《自然之语》的嘉宾。邀请函在车上,这会看不了。为期三个月的录制,李队长,多指教了。”
裴漾取下墨镜,别在领口,嘴边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明媚大方。
她今天没有化妆,素着张脸,唇色浓艳,说出的话也像是淬了毒,“你在这见到的人估计还没有树多。”
李靳没瞧她,脸侧咬肌隐忍。
“忘性成这样。”
她眼里的笑意不明。
当初离开,没想过再见。
相逢于狭路,旧伤新伤强行撕开口子,暴露在阳光下。
李靳浑然无觉,他早已木然,可和裴漾看不出破绽的笑脸相比,他的不欢迎过于刻意;刻意就是本身放不下。
他脑门顶着“不爽”俩字。
裴漾坐在摩托车后座,稍稍打量了一番李靳。
男人侧脸坚毅,抿直唇,头发垂到肩膀,看似随意实则考究,额头饱满,眉眼很浓,是她走不动道的痞坏气质。
想要问问近况的念头一闪而过。
她不想因为他的偏爱再次变得有恃无恐。
摩托转弯,眼前豁然开朗。
环山公路上驶过两辆红色大卡车,李靳的速度慢下来,裴漾的重心朝前磕了一下,贴上男人后背。
他从后视镜里看她。
谁都没有打开话匣子的打算。
一路沉默来到保护站。
剧组的人已到,小小的站点外观是白色刷漆的木房子,顶上一只烟囱,右侧是车库,全站的人外出全靠一辆深黑色烈马。
门前几棵绿树并排而立,苍翠夺目。
裴漾还在门外就听见郭晨曦的尖嗓子:
“我不录了!这种鬼地方估计还有蛇,你自己看看是活人待的地方么!”
后面一句是经纪人李帅:“诶呦姑奶奶,别糟蹋箱子了,生气也不能动手,伤到手可怎么办。”
一只不锈钢水杯被甩出来,滚到裴漾脚边。
双人间宿舍,上下铺,水泥地,几平米的洗漱间,木门漆痕斑驳,门下有个明显被踹出来的坑。椭圆镜面有两道碎裂的细纹,但被擦的干净。
看得出负责人用心收拾过。
即使这样也不能让小公主郭晨曦满意。
裴漾面不改色,拉着行李箱进门,走过她,朝里面的桌子去。
郭晨曦的眼睛从一条线慢慢瞪大:“你也住这儿?”
裴漾没理。
郭晨曦质问李帅:“她凭什么和我一屋?”
“节目组安排的,这,这。”
李帅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郭晨曦咋咋呼呼就要走。
一共三间房,属这里最闹腾。
裴漾把行李箱立到一边,手心蹭了一层灰,她出去找洗手的地方,依稀能听到郭晨曦和李帅的话音:
“姑奶奶,签了合同违约是要赔钱的。”
“赔就赔。”
“唉怎么说都不听了,这样,你先录着,改明我到镇上找个好住所。”
“我就是不录了!”
裴漾来到室外,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热烈的时候,光斑在林间叶端闪烁,空气清晰,她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
杨顺,张奇蹲在大树底下,索朗和导演在谈节目拍摄,转身踢了他俩一脚:“站没站相。”
杨顺和张奇捂着腚跳起来。
此时,郭晨曦和李帅上演“抢包大作战”,郭晨曦闹着要走,李帅个子矮小,死抱住背包,像个狗皮膏药。
“松开!”
“别介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杨顺撩起背心,摸摸肚皮。不撩衣服还好,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身材一流,肌肉块垒不多不少,古铜色肌肤,并排着像堵人墙。
郭晨曦眼神瞥去,怔了怔,愣住。
呦,这儿的男人身材不错。
她略跑神,背包被李帅抢走了。
李帅叉腰,平日唯唯诺诺这会有了点气势,“不闹了。”
郭晨曦:“违约金多少来着?”
“12.3万。”
郭晨曦啧一声,又一次瞄到杨顺那边。
杨顺是土生土长的宁南人,个高,外婆是少数民族,遗传基因优越,个头高大,一双桃花眼,从小到大异性缘没差过。
张奇说:“人家明星走了,咱们经费咋办。”
“好不容易有人来,想办法留住呗。”
“咋留?”
杨顺背过身,不动声色拎了拎地上的箱子,男人背脊和颈部线条凸起,形成漂亮的肌肉弧度。
黑色背心紧贴,能看到臂膀的汗珠,毛孔舒张,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光。
郭晨曦看到愣神,展出个痴痴的笑脸,全然是对男性荷尔蒙的迷醉。
真别说,娱乐圈就缺这种型。
张奇眼睁睁瞧着大明星停住脚,眼也看直了,叹道:“管用,真管用。”
李靳大步过来,被杨顺和张奇左右搭肩拦住。
杨顺:“队长,咱们的经费能不能到手就看你了。”
李靳手抄在兜里,眼尾上挑,无声看人时有股压迫力的警告。
张奇:“这招准有用。”
李靳:“?”
下一秒,他衣摆被人掀起,夏风吹过袒露的腹部,教科书式的板正腹肌,配上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没有人能忍住不看第二眼。
李靳声音低沉:“干什么?”
“色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