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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豆趴在宋繁的家门口和蔚媛对视。
“走了。”蔚媛朝它招招手,示意她手里有猫条,然而黑豆只是看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喵喵两声,没有动。
背后的目光存在感太强,蔚媛捏着猫条的手指微微一蜷,蹲下去抱黑豆。
却没想黑豆往后一缩,缩进了屋门里。
“……”
宋繁突然笑了一下,笑声很轻,险些被廊道的晚风吹散,却被蔚媛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的脚步声走近,蔚媛只见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遮去了头顶的灯光。
宋繁蹲在了她身旁,此时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身上的柑橘香带着很淡的苦,和木香混合在一起,偷偷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清爽的味道。
灯光随着他蹲下的动作重新倾泻而来,蔚媛的目光跟随着光影看到宋繁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指甲剪得圆润干净,食指指尖沾着一点紫色和白色颜料,他用手指了指门内正在翻肚皮撒娇的黑豆。
“看来你的猫,好像更喜欢我家。”
“……”
他的语调微微上扬,是无恶意却极明显的揶揄,似乎是在说,你看你看,你的猫在我家门口翻肚皮呢,它不愿意跟你回家呢,你这个主人的脸往哪搁呀?
蔚媛感觉眼前突然模糊一瞬,紧接着几个大字缓缓飘过——他在挑衅。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偏眸看向宋繁。
“那你想太多了。”她往前伸出手去捞起还在门边舔毛的黑豆,把它往怀里一揣,起身就走。
黑豆喵咪喵咪了几声表示抗议,抬头对上蔚媛眯眼盯着它的表情,顿时呆住不敢动了。
她身上的校服衬衫因为蹲下过显出几道褶皱痕迹,宋繁还没来得及反应,影子飞快在眼前晃过,他扭头只看到蔚媛离开的背影。
对面的门咔嚓落锁,宋繁倚着走廊上的栏杆,半晌后“啧”了一声,转身进了门。
客厅里的画架被猫扑倒了,画布上未干的颜料在地板上抹出几道色彩,落地窗旁的蕾纱被晚风一吹,飘飘然落入一旁的调色盘里,顷刻间也沾染上斑斓。
天幕将黑,黄昏退潮。
宋繁的眼前充斥着各种颜色,耳边传来风铃撞击发出的清脆铃响,他垂下眸,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最冷淡的一道白。
“反正又是同桌又当邻居的,你和妹妹头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宋繁想起赵齐云昨天在电话里的苦口婆心,他几步弯腰下去,扶起了画架。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他捡画笔时眉头都皱在一起。
总之和妹妹头就是无法和平相处啊!
……
周三上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照例被数学老师抢了,又是随堂小考,七班的同学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变故,拿到试卷后埋头开始作答。
蔚媛在窗台边抽了张草稿纸,听到身旁传来笔掉落的声响,她下意识回头,看到宋繁望着卷子,一脸悻悻。
他的手里捏着一支白色尼龙画笔,蔚媛目光微动,看向他桌上的笔盒。
“……”一上午都没注意看,宋繁这个学渣,居然会把装满了画笔的笔袋带来上课,蔚媛嘴角一抽。
许是她吃惊的眼神太明显,宋繁微微偏过头去,他看了一眼讲台,数学老师搬了把椅子,他在监考。
范晔整个人缩在座位里,此时正埋头苦写,他只要一开口就会被发现,然后全班都会知道他上学没带笔,宋繁咬了咬牙。
他盯着笔袋里的画笔,犹豫要伸长手臂去戳范晔的片刻间,一支按压式黑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蔚媛的手一晃而过,等宋繁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她,她已经自顾自转了两圈笔,在试卷上写下了前三道选择题的答案。
“温馨提示。”蔚媛的声音很轻,她头也没抬,正在草稿纸上推算公式,fx写得很飘逸,宋繁愣了愣,听见她说,“老师下来了。”
宋繁下意识抓住了桌上的黑笔,他垂下眸,余光瞥见数学老师从身旁路过,待到脚步声远去,他盯着手里的笔,在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了。”
“嗯。”
随堂小考的题目难度不高,基础题占70%,蔚媛对数学成绩的要求一向是在平均分以上就好,因此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她直接放弃了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
数学课代表在前面收卷,她把笔一收,起身就走。
宋繁感觉到身后有风掠过,小苍兰的香气,是蔚媛洗发水的味道。
黑笔染上一点手心的温度,他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叫住她,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后门。
真的对他好拽啊妹妹头……
“宋繁!走了!”范晔一把揽上宋繁的肩,没注意到他停留在蔚媛空空座位上的目光,把他带出了教室。
蔚媛从小到大都对三餐没有什么兴趣,在她看来,规律吃三餐单纯就是为了生存,没有享受。
尤其是早餐,清晨醒来后她的胃总是一阵阵犯恶心,这怎么叫人吃得下去东西呢。
她把手里的清单交给奶茶店店员,在隔壁的便利店里买了个抹茶面包,没有食欲,她随便啃了两口。
便利店里不时走进几个和她一样出来吃饭的学生,她坐在角落的窗边,算着八杯奶茶要多久才能取。
“你听说没有,我们隔壁班来了个转学生啊!”
货架那头是冷柜,玲琅满目的酸奶饮料,蔚媛正仰着头看墙上的留言板,听到交谈声时愣了愣。
“我当然知道啊!”那边的女孩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语调里上扬的是笑意,“我上周和小西偷偷去看过,长得很帅啊!就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很高冷的样子。”
“我也觉得我也觉得,我还听说他是美术生啊,瑞町德国际转来的富二代,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窸窸窣窣的笑声从货架那头传到这头,谈及有关青春情愫的话题,一切又都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蔚媛在高凳上晃着腿,低头咬了口面包。
很高冷?那都是假象。她撇了撇嘴。
取奶茶时间和蔚媛估算的差不多,八杯奶茶的量不少,她把两个手提袋合并成一个,紧紧抱在怀里。
今天有教导主任值班,可不能被抓了。
她心里想着班里的几个住校生毕业了高低得给她狠狠磕一个,踩着绿灯倒计时匆匆过了马路,校门口的值班学姐已经离开,她在等保安打开侧门。
正午还是很热,路边的灌木丛长得很高,横七竖八的枝桠被修剪过,叶子被太阳晒得绿油油。
还有五分钟,蔚媛百无聊赖地看着灌木顶端的蜘蛛结网,怀里的奶茶冰凉,她踮着脚,忽然愣住了。
她的目光直直定在前方那辆黑色奔驰上。
车外站着一个身穿蓝色抹胸长裙的女人,她手里举着伞,正微微俯身和驾驶座上的男人说着什么。
女人背对着她,蔚媛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女人后退一步,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从车内出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
“轰。”蔚媛只觉得她的眼前黑了一瞬,脑海里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她捏着袋子的手猛然收紧。
那是,那是商娩的爸爸。
蔚媛看着男人搂上女人的腰,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随后把她带进了马路对面的茶楼里。
周遭突然起了阵狂风,把蜘蛛千辛万苦织起的半张网吹得破碎,厚重的云将阳光尽数遮住,校园里的第一声铃响终于来临,蔚媛垂下眼,才隐隐感觉到手心的疼。
她掐得太用力了。
教室里的空调开得很低,蔚媛进门时冷风迎面而来,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她把奶茶放到老位置,敷衍过同学的感激,看向正趴在桌上睡觉的商娩。
教室还很吵闹,她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宋繁和范晔都还没有回来,她回到座位,桌上摆着两本习题册,她顺手收起来了。
欲言又止。
蔚媛从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商娩不一样,她想,商娩不一样。
她和商娩14岁就认识了,她们考了同一个初中、同一个高中,连选科分班都在一起。
她们无话不说,商娩陪她经历过最黑暗的日子。
如果说蔚媛有秘密,那么她唯一可以分享的人,就只有商娩一个。
可这件事她开不了口,她怎么开口。
那个穿着蓝色抹胸长裙笑意盈盈的女人,不是商娩的妈妈。
第二声铃在她的纠结里响起,教室外的同学都纷纷走进来,篮球弹跳砸在地面上,一声又一声,直到落入门后的筐里。
商娩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的马尾微微垂着,露出一段漂亮笔直的脖颈曲线来。
她应该是睡着了,蔚媛想,我现在可以先不说。
她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然而紧张焦虑的情绪往往很难藏住,她还是下意识捏紧拳头,掐住了手心。
耳边的脚步声慢吞吞,范晔走近时还在笑,说今天中午的球打得真高兴。
然而他笑声一停,那脚步声随后也停了。
宋繁没坐下,他站在座位边,影子在地面上拉出修长的一道黑色。
“卧槽,这什么!”先开口的是范晔,语气有些震惊,蔚媛回过神,转眸朝他们俩看去。
宋繁正在解衬衫领口的扣子,和蔚媛对视上,他的动作一顿。
二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范晔在旁边激动地拍了下桌子。
“这是给你的吧,宋繁!”
几十道目光随着这声敲响落在了宋繁的课桌上。
他的桌上随意叠着几本教科书,那书上却摆着一盒费列罗巧克力。
蔚媛刚刚居然一点都没有注意,但她此刻眼尖,分明瞧见了巧克力下面还压着一张薄薄的粉色。
那是一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