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药

    “巫涯,本王来了,嗝——”一阵嚎亮的嗓音混着嗝声炸响,宫门被猛地打开。

    消失已久的冠羽踉跄着闯了进来,脸上的妆容被擦花了,唇脂晕开一片,鬓发凌乱,满面通红,几缕掉落的青丝被汗水沾在泛红的脸颊上,大红喜袍领口歪斜着,露出里面的金丝织就的里衣,衣摆上沾着尘土和酒渍。

    纪商陆正站在床前,闻声回头,就见这位大王跌跌撞撞朝自己走来。

    邬崖?花烟听见这声称呼,绿眸微微眯起,视线不由地落到纪商陆背上。

    然而当事人浑然不觉,只是盯着眼前摇摇晃晃的冠羽,心里暗忖:我还没给她灌酒,她倒自己给喝成这样了?看这模样,怎么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大王你这是……?”她挑眉问道。

    “晦、晦气!”冠羽大着舌头,几步走到纪商陆面前,低头凑近,醉眼朦胧道:“又遇到那个老不死的……委屈你了……改日……改日再给你补办个婚礼。”

    纪商陆心里想说,还真没这个必要,横竖该走的过场都已经走完了。看来这寝宫外根本没人把守,这位醉醺醺的冠羽大王大概以为自己不在,婚礼没有办成吧。

    “你喝醉了。”

    冠羽顿时瞪大眼睛,拍着胸膛大叫:“老娘才没醉!”话音未落又是一个酒嗝。

    纪商陆:“……”果然天下醉鬼都一个样。她娘当年喝得大醉时,也是这样梗着脖子死不认。

    浓烈的劣质酒气扑面而来,纪商陆伸手想把她推远点,却见冠羽突然定在原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背后伸出,先她一步稳稳地抵住冠羽的额头。

    冠羽被这股力量挡住,倒也没再往前扑,只是眯着眼睛疑惑地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纪商陆心知定是花烟出的手。方才听到声响,她掐断话灵珠,原是想让花烟藏起来的,只是这地方太空旷,实在无处可藏。情急之下,忽然想起邬崖先前给她的那个丑得惊世骇俗的面具,不管有用没用,她直接掏出来往花烟脸上一扣,没想到还真就隐去了他的身形。

    看来这不靠谱的邬崖,偶尔还是能派上点用场的。

    冠羽虽然醉的厉害,却还没忘记正事。她摇摇晃晃地伸手,掌心顿时出现一卷婚书,想要塞到纪商陆手中,“诺,婚书……呃、提前、提前给你。你就是,呃,本王的二十二郎。”

    纪商陆嘴角抽搐:“……”谁要这破婚书,名字都是她假冒的。

    她还没伸手去接,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侧伸出,干脆利落地从冠羽手中夺走了婚书。

    “二十二郎,嗝……”冠羽醉眼朦胧间,只见那卷婚书从她手中腾空而起,晃悠悠飘到了纪商陆身后,“这婚书……怎么自己飞起来了?

    “你喝多了,眼花的。”纪商陆面不改色搪塞道。心里却盘算着这是个套话的好机会。冠羽眼下看来醉的不轻了,说不定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东西、借机脱身与邬崖他们汇合。

    她目光扫过桌上刚开封的桃花醉,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个好东西,顿时计上心头:“你先等等,我去给你再倒杯酒啊。”

    “不……不喝了……”冠羽摆手拒绝,身子摇摇晃晃,“下次……下次再喝……”

    “不行,成婚哪有不喝酒的道理?”纪商陆眉头一拧,断然拒绝。

    她不喝自己怎么有机会下药,纪商陆记得她乾坤袋里还有一包“吐真言”,这东西能让人无防备时吐露真言,还准备一会儿混着酒给她灌下去呢。

    可她刚有动作,冠羽突然一个踉跄,身体一晃,绕过了花烟的手,身体扑了上来。

    纪商陆一个不注意被她扑了个满怀,脚下一滑,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糟糕,这熟悉的感觉。然而还不待她做什么挽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去。

    又摔?!她真是造孽了!

    自打去了无量城,她的霉运就如影随形,不是晕就是摔!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环住她的腰,背后贴上温热的胸膛。花烟及时将她护在身前,没有倒下去。隔着衣衫,她都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纪商陆刚稳住自己身形,花烟撤回手,偏偏这个时候冠羽又倒了下来,径直压在她身上。

    “砰”地一声闷响,三人顿时在床上叠成一团。

    纪商陆被夹在两人中间,险些背过气去。她既能清晰地闻到冠羽身上那股浓烈刺鼻的酒气,也能感受身后花烟绷紧的肌肉。

    这是什么姿势?!

    身上的冠羽还在不安分地扭动,耳边传来花烟细微的闷哼声。纪商陆二话不说,一把推开那醉醺醺的妖王,却被对方攥住手腕。冠羽就势带着她在床上滚了半圈,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那张妆容晕染的脸上挂着痴痴的笑,哪有半分妖王的样子。

    她要做什么?

    花烟侧目便见那女妖将纪商陆压在身下,绿色的眸子里瞬间暗沉如墨,他正要起身将她掀开。却见冠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啵”的一声往纪商陆脸颊重重亲一口,留下个嫣红的唇印。

    花烟:!!!

    纪商陆:?!!

    冠羽:嘿嘿嘿。

    被压在身下、头磕到床、撞得头晕眼花、刚反应过来就被人强吻的纪商陆瞬间僵如木偶。脸颊上湿润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从头麻到脚!她长这么大,除了她娘,还从未和人这般亲近过。虽然在玉门关曾见到过她和花烟……呸!但那都是假的!

    冠羽痴笑道:“你好香……”指尖往她脸上抚去。

    纪商陆此刻只觉得天雷滚滚,天灵盖要炸了。搞什么?!她这是被醉鬼调戏了?简直岂有此理!

    可还不待她有什么动作,余光瞥到冠羽背后,一个石凳竟悬空而起,对准了她的后脑,眼看就要砸下——

    “等一下!”

    石凳在半空猛地收势顿住,纪商陆从那静止悬停的姿势上,居然依稀能看出几分不甘心的倔劲儿。她赶紧用眼神示意:快给我放下!

    花烟举着石凳纹丝不动。

    对着那团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她仿佛能看见花烟眨着眼睛,委屈巴巴的模样:少主,她轻薄你……

    她眼睛一瞪:现在!立刻!马上!

    花烟才不情不愿地将石凳放回原处,面具背后的眼眸幽深地能掐出水来。

    冠羽醉眼朦胧:“怎么了?”见纪商陆一直往她身后看,刚要回头,就被一双手捧住了脸。

    “没事。”纪商陆神色不变:“我就是想说……这样不行。”

    “我说行就行……”冠羽打了个酒嗝,“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亲一口有什么关系……”

    纪商陆:“……”

    她没闲心再和她纠缠,权当是被狗啃了一口。眼下最重要的是问话,她心里里还揣着不少疑问……这妖虽醉得不轻,但不下点药,谁知道说出来的是真是假。

    “大王,你先躺好,我去给你斟酒,这酒是我偶然所得,醇香无比,你一定得尝尝。”

    冠羽身子一顿,没再说什么,竟乖乖松了手,阖上了眼。

    纪商陆将她推开,起身背对着她倒了一小杯桃花醉,掏出“吐真言”,白色的粉末簌簌落入酒中,瞬间消融。

    “应该足够了……”她暗自盘算着。这桃花醉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自己都还舍不得喝,况且这冠羽先前已经喝了不少酒,若是叫她再多喝,怕是要直接醉死过去了。

    这小杯,够她来套话了。

    “大王,喝酒了。”

    冠羽听到有人唤她,迷瞪地睁开了眼,人影在她眼里变成两个三个,晃了晃脑袋,她道:“不是大王,是冠羽。”

    “是是是,冠羽。”大概是冠羽现在这副模样太过娇憨,不像个妖大王,反而像个人间醉酒的小姑娘,纪商陆对她倒是多了几分耐心,将酒杯递过去:“你把这个喝了吧。”

    冠羽乖乖坐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砸吧嘴道:“有桃花的香气……”

    “对,桃花的。”纪商陆盯着她滚动的咽喉,确认她全部喝下,掐着药起效的时间,才试探性着问道:“你有几位侍君?”

    “加上你……嗝,刚好二十二个……”

    “那一郎呢?”

    冠羽笑容突然凝固,眼神恍惚了一瞬:“死了。”

    先前二十一同她说,若是谁在冠羽面前谈及那个死去的一郎,定会遭到严厉的惩罚,眼下她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看来真醉了,纪商陆放心追问:“先前你在喜轿中为何要散自己的妖力?”

    “他们要消失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纪商陆却瞬间懂了,“你是说,如果你不将妖力分给他们,他们就会消失?”

    冠羽点头,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与纪商陆先前的猜测大致一样,先前她就注意到迎亲队伍里那些小妖们身体若隐若现,似乎会消散。

    “妖力弱和他们消失有什么关联?”

    冠羽却答非所问:“这里……会吃妖。”

    “什么意思?”

    “吃妖就是吃妖。”冠羽倔强地重复道。

    纪商陆心头一紧。镇妖窟,难道有什么东西在吞噬妖怪?她脑海里闪过几种可能,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这里经常会有小妖消失吗?”纪商陆试探着问道。

    冠羽抬头瞥了眼她,醉意朦胧地点头道:“有啊。”

    “一直都有?”

    冠羽点头:“一直都有。”

    “那有没有……”纪商陆感觉喉咙有些发紧,“无缘无故就消失的?”

    “有。”

    果然!纪商陆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追问:“你先前去哪儿了?”她记得清楚,冠羽当时和那什么木游几乎是同一时间消失的,这必然不是巧合。

    “妖皇有召。”冠羽打了个酒嗝,眼神有些涣散。

    “为何事?”

    “妖王赤和蛛岁死了,还有……妖神将重现于世。”

    蛛岁?纪商陆记得,是那只又丑又蠢的蜘蛛。至于那妖王赤,应该就是逼得她破封印那位了,也死了?难道在她失去意识时杀了他?

    更令她在意的那个陌生的称谓——妖神。

    纪商陆接连追问妖神的底细,比如实力如何,什么时候会重现于世,冠羽却只是摇头道:“不知。”

    “吐真言”的药效下她不可能说谎,看来她是真不知道。

    纪商陆准备放弃时,冠羽却道:“妖神将带领我族,走向光明的未来,是我妖族的神明……希望。”

    说到“光明”,冠羽忽然愣住,眼神恍惚了一瞬,突然喃喃问道:“外面的阳光……是怎样的?”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也令纪商陆一怔:“你想出去?”

    冠羽点头,动作很轻,却很坚定:“想。”

    纪商陆这才细细打量她,才想起来,冠羽似乎是个鸟妖。鸟本该翱翔于天际,不喜被束缚,如今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怪不得墙壁上到处都挂着夜明珠,想是用夜明珠伪造出虚假的天光。

    她有点好奇了:“那你当初,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冠羽歪了歪脑袋:“你说哪一次?”

    纪商陆心头一跳——这话的意思是,她出去过?

    “都说说。”

    冠羽掰着手指,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第一次,不过是吃了几个人。”

    第二次……”她皱了皱眉,“什么也没干。”

    竟真逃出去过?纪商陆眸光一沉,镇妖窟向来由凌霜派掌管,从未听说过有妖出逃,也没听说哪里有妖怪掀起风浪……

    除非……

    纪商陆逼近一步,问道:“你是怎么出去的?什么时候?”

    “封印破了。二十年前。”

    “就你一个?”

    冠羽摇头:“很多。”

    “那后来……”纪商陆紧盯着她的眼睛,“是谁把你们抓回来的?”

    她刻意用的是“你们”二字,笃定那次逃脱后被抓回来的,绝不只有冠羽一个。

    “凌霜百里。”

    果然。

    纪商陆垂眸,二十年前她虽未出生,但若镇妖窟真有大批妖物出逃,必然会留下些痕迹。毕竟,五大仙门之间,关系实在谈不上好。这等把柄若是被抓出,定会被大做文章,其他仙门也定会借题发挥。

    可江湖上竟无半点风声,说明消息被彻底封锁了,不仅如此,出逃的妖怪定是大部分追回。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力挽狂澜的,只有他了。

    霜华仙君……

    还真是仙一样的人物。

    只是,他越是这般厉害,纪商陆现在就越是怀疑他的死因。一个能把众多妖怪及时追回且不惊动其他仙门的人,怎么会轻易死在妖的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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