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

    夜色寒凉,朦胧光亮洒落于庭院,似将所有物件笼上一层轻霜,静谧之间,偶有三两声虫鸣,交替作响。

    这座瑶庭别院内却有一处比夜色凉意更甚之地,庭院中心,一丈深的地下,冷冽堪比三九寒天。

    灰褐色形状不一的碎石堆砌成的墙壁渗出因久不见光而起的潮气。

    寒凉之息如潜于阴暗中的爬虫,顺着反光的水渍向每一寸角落钻探。

    零星火把间隔悬挂,温吞光亮无甚暖意,晃动探向幽暗的光影转眼间便被悉数吞噬。

    “滴答——滴答——”

    分不清是何物滴落的声音自远处交叠回响,诡异氛围忽的被“哐当”一道踹倒东西的声音截断。

    吴指挥使粗戾的声音随即传来,跳动的火光下,他的面容尤为狰狞。

    “杨大人。”吴指挥使拎着痕迹斑驳的短棍,刻意施力敲了敲低矮破旧的木桌,“那点伤还不至于什么,别装死了,抓紧画押吧。”

    森然密室形制似若牢房,只是规模不大,仅有两间单独关押用的狭窄小室,唯一空地布置着行刑用的木架,附近摆放两套桌凳。

    一众面色严肃的士兵守在周围,而吴指挥使所在的木桌对面,浅衣身影已然沾染上更多血色与污浊。

    适才被两个粗横士兵拉扯推坐在桌前,因此踉跄摔倒。

    萧砚沉了口气,扶着桌子勉力撑起身体,将将坐直。

    他有意让紧盯他们的势力不辨虚实,出发南行时他们在驿站处遇刺,当日没给贼人留下一个活口。

    而今遭受些微刑罚,于他而言仅是皮肉之苦,没有实在损伤,但明面上却又趁机装作虚弱。

    萧砚垂眸扫过一眼摆放在自己这边的泛黄纸张,上面罗列的无非是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桩桩件件,严谨周密,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萧砚心中发笑,若按纸上进展筹谋,怕是要所有人陪他一起日夜不分地奔忙才成。

    复而抬眸看向居高临下、如盯着落网猎物一般欣然的吴指挥使,在他右侧不远处,墙壁上挂满各式刑具,有些上面除了锈迹,似乎还残留着未能清洗干净的血迹。

    “吴指挥使,纸上的事情杨某一件都没有做过,将我带于此地,是想用强刑让我认下这些罪名吗?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你们便私自动刑伤害馆阁官员,可知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杨大人,既然这张招供书已经摆到了你面前,真相还重要吗?当然,更不会让你有脱逃上报亦或是让旁人知晓的可能。”

    吴指挥使倏地冷笑一声:“哦——杨大人莫非是常年四处闲游惯了,果真思虑浅显,不清楚面对如今这种形势,该作何反应?”

    萧砚见其仍有说下去的意思,静静看着他,并未立即开口。

    “杨大人还是尽早认清现实为好,即便你没有做过什么,可就光凭你知晓此处隐秘,更要用这个法子让你彻底闭嘴。”

    “吴指挥使当真是好大的口气。”萧砚故作艰难吐息两下。

    吴指挥使一副颇不在意的模样:“口气大不大,源自底气有多大,杨大人,如果既没底气也扛不住事,手伸的太远就是在自寻死路了,现在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还是少费些口舌,尽快画押的好。”

    萧砚瞧对方用短棍再次敲打桌面,心下毫无波澜,不过他还是装作难掩颤抖,故意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往回收了收手。

    “倘若像吴指挥使所说这般紧迫,方才我意识尚未清醒时,什么画押不可轻松取得?”萧砚端的依然温润,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可是偏偏要等我亲自画押,是有什么特殊缘由吗?”

    这句话果然问到了心坎上,吴指挥使骤然一顿,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杨大人不必自作聪明去猜这些有的没的,无论什么缘由,即便你猜得到,也不可能借此躲过画押。”

    萧砚没有理会他咄咄逼人的态度,继续说道:“吴指挥使可知晓去年新增的律令?官员凡有触犯律法者,另行由御史台察院同大理寺着重查验一应证供,若非出自本意画押,应该很快就会被查出来。”

    暗光下仍可得见吴指挥使面色稍变。

    萧砚状若无意,又道:“如果并不担心此令,总不会是认为我尚有办法应对,万一我翻脸,便会有人即刻而至?”

    吴指挥使撇开脸闷气片刻,忽的想到些什么,态度一下又有变化,招手命人把他方才踹开的凳子摆好。

    他跨步坐在萧砚对面,撑着膝盖笑道:“这些都不重要,主动和不主动对杨大人来说可有一个独特区别,毕竟杨大人家里还有个柔弱妹妹。”

    萧砚面露寒色,心中早已知道他们会以此威胁。

    吴指挥使差点忘记还有人捏在他们手里,原本的烦闷尽然消失,只剩玩弄人于股掌之间的得意。

    他继续道:“至于到底是好生护着还是会做其他事情,都得看杨大人的配合不是?”

    火光攒动,明灭着萧砚脸上的神情,他沉下声音问道:“你们想以我来图谋什么?”

    “杨大人可别这么说。”吴指挥使把玩着短棍,“明明是你们这些外来闲游或调任的官员妄图趁着天灾弄得人心惶惶之际对地方下手,让地方百姓失去对朝廷信任——”

    “若放任不管,寻常百姓还有什么出路,我们地方官兵自然要尽心履行职责,阻止贼人胡作非为。”

    萧砚轻哼一声:“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指挥使觉得朝廷会信?”

    吴指挥使忽然大笑起来,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他,言辞朦胧道:“看来杨大人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不过现在疑问再多也没有用了,朝廷自然是极为信任的。”

    “我们这些地方官兵可是一心为朝廷效力,杨大人若是也想出这一份力,就抓紧画押吧。”

    萧砚垂下眼眸,落在洋洋洒洒写尽罪名的纸张上。

    四周即将得逞的目光紧紧包围着他,等待尘埃落定。

    萧砚心道,杨清和险些将命搭进去才暗中摸查到的些微线索,大抵便是如今日他所经历这般谋划的。

    杨清和初接密诏,领命后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头绪,虽然阅览过关于天灾的书册,不过也是纸上谈兵。

    虽不知陛下出于如何考量托付此事,但是得到信任,他这些年不得实权却暗自努力,终是有了施展之地。

    他最初想的便是去实地探查灾情,毕竟以往听闻皆是传言。

    然而亲眼观察受灾各地具体情形后,不免颇受打击。

    不仅如各地呈报卷宗描述一般,与古书历来记载也完全对不上。

    一度认为难有进展之时,杨清和恰巧想到同窗在当地任职,本想登门拜访,谁料竟被告知其谋权害命,已被处以死刑。

    若说这位同窗在遇到危机且无人相助的情况下会稍显退缩,但杨清和相信他绝对做不出此等恶事。

    尤其是多番打听后,发现官府似有匆匆结案的嫌疑。

    杨清和继续追查,特意寻找其他几位品性皆不错且任官职的同窗,除却零星官场家庭两全之人,半数都是类似情况。

    而最让他震惊的当属察觉到出事之人全部处在天灾影响之地。

    杨清和本打算从未受同窗连坐的家人亲族入手,却遍寻无果,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费尽千辛万苦,不料还没有追踪到新的消息,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身中剧毒。

    萧砚提笔悬于纸张上空,半天没有动静,吴指挥使不耐烦地催促道:“现在拖延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转机,杨大人还是尽快动手的好。”

    萧砚眼眸微抬,神色无变,却将笔锋一转,在纸上画下一条长长的黑线。

    “你!”吴指挥使拍案而起,差点就要将手中棍棒挥打过去。

    萧砚面不改色地平声说道:“纸上所列种种,我从未做过,不能平白认下。”

    吴指挥使横眉道:“都说杨大人兄妹的感情极好,现在看来不过如此,为了让自己多得一丝喘歇,竟然对妹妹不管不顾,杨大人怎么也是个虚情假意之辈啊。”

    萧砚并未受其影响,抬眸道:“吴指挥使真敢对舍妹做什么?”

    “区区一个小丫头——”吴指挥使嗤笑一声,话才说了个开头,远处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一人快步上前,被他瞪了一眼后,紧张顿住规矩站好,缓了两口气才再次走近附在他耳边道:“大娘子找您过去一趟,说是情况不对劲。”

    “知道了。”吴指挥使脸色忽变,透着阴毒的双眼略微眯起,上下打量萧砚几眼,没来由地说道,“杨大人还是有些手段的啊?”

    “吴指挥使这句话说的突然,杨某不知何意。”萧砚微微蹙眉,仍是一副坦然模样。

    赶来禀报的人偏头瞄了眼伤痕累累的清影,愣头附和道:“指挥使,听大娘子的意思,那边的事好像确实与他没什么关系。”

    “多嘴!”吴指挥使一巴掌抡在他脖颈上,愤愤转向守在一侧的两个士卒,吩咐道,“杨大人好像还有些不清醒,你们想想法子,再好好给提点提点。”

    “是!”

    吴指挥使扫过萧砚一眼,将短棍“当啷”一下丢在桌上,大步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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