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米黄色的墙上,窗户的形状映在墙壁上,形成一个倾斜的四边形。
姜沐对祁光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先坐。
祁光看到姜沐的动作,顺从地坐到沙发上,柔软的沙发将他包裹,他弯着脊背,看起来有点萎靡不振,眼下的乌青格外明显。
姜沐坐在对面静静地打量。
心理医生,不止能从言语和行为观察人,也能从神态微表情和那些难以察觉的小动作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姜沐早已养成职业病,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人都要分析一下。
通过刚才的点点滴滴,姜沐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面前的人又没睡好,表面看起来没有攻击性实则比前两次都要严重。
姜沐扬起微笑,将上次还没来得及填的表递给祁光:“填一下吧。”
祁光往纸上瞟了一眼:“可以不填吗?你直接问我就好了。”
笑容微微凝固。
几十个问题,她问他!
碍于不想惹对面的人第二次,姜沐收回想要说出的不好的言语,耐着性子回:“好的。”
“第一个问题,姓名,年龄。”
“祁光,28岁。”
“症状。”
“做噩梦,睡眠障碍。”
“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间段。”
“小时候,不记得了。”
……
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单方面的你问我答下,终于将一张表的内容问完。
而其中最常听到的就是不记得了,下一个问题,嗯和无声息的沉默。
姜沐拿起水杯,里面的水早已喝干,她不看对面浑身散发低气压的祁光,兀自去接了一杯水。
问问题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祁光在故意遮掩些什么让病情发生的东西,甚至他本人比她更了解他的病。
医药公司总裁,怎么能不懂一点医学知识呢?
病人不相信医生,那又怎么治呢?
姜沐整理好情绪返回,看着祁光略微低头的背影说:“鉴于祁先生的病症太复杂,我的水平暂且不够,请祁先生另请高就吧。”
祁光毫无反应。
姜沐站在原地等待一秒两秒……
一分钟过去还没听到动静。
姜沐走到祁光面前,看见男人已经闭上眼睛,胸膛平稳地起伏,看起来睡得很香。
敢情是来她这儿睡觉啊。
姜沐十分无语,坐在对面恶狠狠地盯着男人,如果视线能凝为实体,那她的视线定是一道锋利的剑。
可惜,对面的人毫无感觉。
甚至低头睡着不舒服,将头靠在沙发上稳稳地换个动作继续睡起来。
姜沐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接叫醒吗?那她可能又会被祁光记恨上;等他睡醒?那她的时间不是时间吗?
照进房间的光越来越少,窗外的亮度越来越低,姜沐决定就等祁光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后他不醒的话,她就叫他。
打定主意,姜沐沉默地刷起视频。在给病人咨询的过程中玩手机,她是第一次做。
半个小时过后,祁光没醒。
姜沐不忍心地看一眼,算了吧,医者仁心,就让他继续睡。
残阳如血,金黄色的夕阳铺满整个天空,街边上高大的路灯一顶顶亮起来。
姜沐感觉到肚子饿了。
感受到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姜沐走到祁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别睡了。”
直至祁光睁开困倦的眸子,眼睛里带着刚睡醒泛起的水雾,眉头微蹙:“我睡了多久。”
“两个半小时,现在已经五点多了,我要下班了。”姜沐略带烦躁的说。
“喔,那我走了。”祁光站起来,抬脚便走。
“等一下。”姜沐连忙阻止:“通过对祁先生的了解,我觉得我的水平还是太低了,治不了祁先生。”
姜沐用更加清楚的声音强调:“祁先生以后就不要来了吧。”
这句话憋在心里好久,终于说出来后,姜沐松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说谎,相比于她看过的其他病人,祁光就是最不好搞的那个,这么大的麻烦,姜沐不想惹。
直到今日姜沐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爱财,比起钱来说,她的开心最重要。
姜沐沉浸在以后都见不到祁光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可我……”祁光转过身,清瘦高大的身体走到她面前,嘴巴一开一合:“并不这样觉得。”
“至少我能在你面前睡着,不是吗?”
祁光冷淡的眼神落在姜沐的脸上,无端让姜沐生出一些鸡皮疙瘩。
“那是你太困了,生理极限,与我无关。”姜沐尽量忽略祁光的视线,为自己辩解。
她是真的真的不想和面前的人打交道。
祁光再次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突破安全距离:“真的吗?我不信。”
直到近距离接触,姜沐才感受到祁光身上黑暗的气息,如果说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地狱。
姜沐想到了昨晚进入的梦境。
黑色的建筑,祁光的笑脸。
“随你怎么想,我的能力太差了,请祁先生另请高就吧。”姜沐一把拨开祁光的身体,走出门口。
她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到了。
一种直觉性的逃避让她对面前这个男人卸下伪装。
“祁先生不走要留在这睡觉吗?那我先走了。”说完姜沐抬脚就往楼下走。
“姜小姐真是……医德高尚呢!”轻飘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祁光用最轻松的话语再次戳中姜沐的心。
似乎他生来就带有中伤人的能力,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他人怎么想,祁光向来就是这样。
即使面前的人能让他安稳的睡觉,也还是一样。
人与人之间,无趣至极。
祁光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在姜沐后面。
如果他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姜沐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可他没有看到。
即将走出门口前,祁光听到姜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希望再也遇不上祁先生,拜拜不送。”
语气冰冷,神情严肃。
祁光未放在心上,转头离开,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
姜沐对着祁光的背影打拳,一拳一拳,虎虎生风。
直到心中的怒气降到一个可以接受的点,姜沐停下动作,两手下压做深呼吸。
太可恶了,又被他嘲讽了!
表面上说她医德高尚,实际上就是说她没有医德。
士可杀不可辱,姜沐想出气没人出。
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说她没有医德,在她心中,医德等于大爱,大爱等于善良,善良等于对每一个人负责,但每一个人里不包括祁光。
姜沐细数自己的医生道路,发觉她与有钱人实在没有缘分反而尽数是孽缘。
缓慢平息心中怒气,姜沐关上工作室的门。
刚刚还饿到不行的肚子此刻被生气所填饱,姜沐开车回到自己的家。
另一边,祁光离开医院,来到昨天刚刚去过的餐厅。
轻车熟路地走到昨晚的位置,祁光坐在老位置上,赫然就是姜沐昨晚坐的位置,人影交错间,仿佛回到昨天。
祁光望着对面一脸笑容的郑茂容,一脸不解:“有什么事情吗?”
要说两人的交情,从小学时期就纠缠在一起,那时祁光经常自己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别墅,而郑茂容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经常单方面但找他玩,单方面宣布他俩是朋友,单方面一直联系他到长大都有各自的事业。
祁光从未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很多时候他又习惯了对面的人。
“没事啊,我们好久都没聊天了。”郑茂容熟知面前这个人的脾气,笑意盈盈地回答。
“你去哪儿啦?在家吗还是在外面?觉得姜沐怎么样?”一连串的问题从他嘴里发送。
祁光一个字也没回,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想到姜沐,唯一一个拒绝他的人。
“我觉得姜沐挺好的,你别因为昨天的事记仇她,她性格虽然暴躁一点但是还是很善良的。”似是知道对面所想,郑茂容不停输出。
这样的场面在两个人的交往之中屡见不鲜,郑茂容正要继续往下说,却听到对面反问;“善良?我可不见得。”
郑茂容笑容一凝,好奇地问:“怎么了?有什么误会吗?”
“下午我找她咨询,她让我换个人。”祁光看向对面一脸八卦的人,问道;“善良的人会赶走心里有病的客户吗?”
看到对面不知道回答什么,祁光再次垂下眼。
“其实,姜沐本来是在医院工作的,但是不知道怎么惹到了院长的儿子,就主动辞职了,我看她就是太善良什么人都治,才这样的。”
什么人都治?
祁光隐约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郑茂容比他先反应过来,连忙转移话题:“最近生意可不好做啊,我那家公司马上又要倒闭了,我爸肯定又要骂我……”
叽叽喳喳的声音一直环绕在祁光耳边,他在心里默默地记住刚刚郑茂容说的关于姜沐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记住这些本不该存在于脑海的事情。
祁光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意思的人,必须要好好了解一下,满足他少有的好奇心。
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祁光没有思考到。
比如……
好奇等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