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宿舍靠床的窗，是刚好能直接看到公会大门口的。
透过望远镜，陆鸣这才发现，他熟悉的公会大门，已经变了样子。
说变了样子似乎有些不太准确。公会大门还是那个推拉大铁门，但进铁门后多出了三个没有顶的大房子。房子非常简陋，一看就是用木板仓促搭起来的。
一个刺猬头的男人，通过铁门后，走进了第一个房间。
房间正前方是通往第二个房间的门，上面写着“为保障正派人士安全，即日起，购票入内。”门的右手边放着一个粗制滥造的敞口纸盒，上面写着“购票款放置处”。
陆鸣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雾：“收门票就是你说的，不花钱还能赚钱的安防办法？！”
“你继续看下去，看完再说。”
看着沈雾笃定的模样，陆鸣犹豫一下，重新举起望远镜。
房间内，刺猬头瞅着门上的字，目光移向纸盒。
走到盒子前，他低头，咧嘴一笑，朝盒内啐一口痰，一脸得意地推门径直走进第二个房间。
陆鸣气得嚷道：“那上面都写着购票入内，他不购票就算了，竟然还朝盒子里吐痰！”
沈雾摸摸耳朵。正派副会长不仅爱咋咋呼呼，还傻乎乎。
“你再继续看下去。”
陆鸣忍着恶心反胃，再度举起望远镜。
第二个房间左右两面墙上，贴满了不知从哪儿来的陆唯安画像。正前方通往第三个房间的门上，写着“在画像上签名报道后，继续入内。”门上还挂着一只笔。
刺猬头取下门上的笔，走到一张画像前，举起笔。
陆鸣瞪大眼，他要看清楚这个辱没正派之名的家伙的名字。
刺猬头嘿嘿一笑，笔先狂戳陆唯安眼珠子，接着在脸部乱涂。
画完一张后，刺猬头又在其他画像上乱涂乱画。
陆鸣眼睛都气得充血了。他咬牙，捏紧望远镜：“竟然这样对待会长！不可饶恕！”
沈雾手贴上额头，叹道：“你还没看出来，那刺猬头是反派吗？”
站在窗边的陆鸣一愣，像报废的机器人，僵硬地转头看向沈雾。
“他是……反派？！”
这时，刺猬头推开了第三个房间的门。
“反派！发现一枚反派！正在通知工作人员，请呆在原地，等候逮捕！”
沈雾在陆鸣耳旁复述此刻房间内传来的声音。
突然响起的刺耳声音，房间内的刺猬头吓得打了个哆嗦。
得把声音关掉、砸掉！
总之，决不能被人听见！
刺猬头东张西望着，但整个房间只有光秃秃的墙壁，根本看不到声音从哪里传来的。
“反派！发现一枚反派！正在通知工作人员，请呆在原地，等候逮捕！”
那像是乌鸦被人掐着嗓子发出魔性的声音，还在不停不停重复着，冲击着刺猬头的天灵盖。
更要命的是，他开始听到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呆在原地，等候逮捕？我傻才呆在原地啊！”刺猬头暴躁地怒骂。
骂完，刺猬头一愣。他在这里多呆一秒，就危险一秒啊！
跑啊！
顾不上关掉声音的问题，刺猬头拔腿，跑出之前经过的两个房间。
跑到公会百米之外，刺猬头对着大门做了一个鬼脸，骂道：“蠢猪！竟然让人呆在原地等被抓。”
刺猬头不知道，他跑出去没多久，恼人的声音就停下来了。
而从陆鸣宿舍方向俯视，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前往大门方向，准备去逮捕他。
陆鸣惊呆了。他正打算问沈雾，她不是说那个机器要几千万，她怎么不要钱弄来的。这时，他看到又有一个泡面头男人进入。
他立刻好奇地举起望远镜看过去。
泡面头看到门上的购票要求，犹豫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钱放进了纸盒。
陆鸣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一看就是正派。
进入第二间房，泡面头看到被乱涂乱画的会长画像，忍不住皱眉，但又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接着，他拿起笔，在画像上空白处签上了姓名。
陆鸣心里美滋滋，正派和反派就是不一样。
接着，泡面头推开第三个房间。
他刚推开房门，房内再次响起了“反派！发现一枚反派！正在通知工作人员，请呆在原地，等候逮捕！”
陆鸣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掉在地上。
“这人也是反派？！”
陆鸣扶着窗稳住身体，他有点怀疑自己，又有点受打击。
要不是有这套设备，他都不知道，每天竟然有这么多反派企图进入正派。
“不。他是正派。”沈雾回答他。
陆鸣傻眼。
手指向楼下，他混乱极了：“那套设备不是在说他是反派吗？”
沈雾将他的脸重新摆向大门方向：“你认真看下他的反应。”
陆鸣全神贯注看过去。他注意到，那人挠着自己的泡面头，似乎在困惑什么。接着，他光明正大推开最后一扇门。
“现在，那个房间里在播放，‘抱歉，系统发生错误，请正常前往办事大厅’。”
陆鸣难以置信：“几千万的机器，竟然还错误？！”
沈雾白他一眼：“我怎么可能贴钱工作。”
她指着自己，扬唇一笑：“不管是‘发现一枚反派’啊，还是‘系统错误’，都是我提前录好了忽悠人的。那根本不是我之前推荐的几千万的机器，就是几块木板装的房子。”
陆鸣一脸震惊：“你、你骗人？！”
“你知道正派和反派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反派会骗人！”
那飘过来的嫌弃眼神，明显就是在点沈雾。
沈雾撇撇嘴，实在不想就这种无聊的观点发布任何看法。
“在我看来，正派、反派最大的区别是，正派要脸。所以在第一个房间内，就算无人监督，正派也会买票。反派嘛，往里面吐唾沫，甚至要是看到里面有钱，还会直接拿走。”
“反派中，难道就没有要点脸的吗……”
“当然有。这样的话第一道防线就会失效。所以我又设置了第二个房间。”
“是那个签名？！”
“没错。正派打从心底尊重会长陆唯安。反派则从身体到心灵、从天灵盖到小脚趾甲都厌恶陆唯安。表现在行动上，就是正派不会做出玷污陆唯安画像的举动。而反派，潜意识就想在陆唯安身上戳个洞、画个圈圈叉叉什么的。”
陆鸣回想起自己看到刺猬头破坏陆唯安画像时的愤怒，想起泡面头小心翼翼在空白处签名。他们自己没察觉到的潜意识行为，被沈雾发现利用了。
“最后一间房呢？”
“无论是谁，推开房门的一瞬间，隐藏在墙内的播放器就会嚷嚷‘发现一枚反派’。如果是正派，只会觉得‘这玩意有问题，是人工智障’吧？但如果是真正的反派，则会觉得‘糟了，我身份暴露了！’慌乱之中他们会想破坏这个声音，但接着他们就会注意到那句‘请呆在原地，等候逮捕’。笨蛋才会呆在原地，他们当然拔腿跑路了。”
陆鸣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怎么回事。
“可如果反派动作太慢，听到最后那句‘系统错误’，不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吗？”
“假如你是反派，你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可能身份暴露了。这个时候就算告诉你系统错误，你不会觉得那是为了让你送货上门的陷阱吗？”
沈雾不想告诉他，绝大部分反派根本没那心理素质。有那心理素质的，都是自觉进入公会也能全身而退的，这几个破门根本拦不住。
陆鸣摇摇头，他虽然不够沉稳，但不是有万不得已的理由，他也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担忧脸：“只是，一旦反派发现这是骗局，安防功能也就失效了吧……”
“这玩意儿能起到作用，一是反派们知道我在这里，二是他们知道我知道几千万机器。”
陆鸣扭头看向沈雾：“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沈雾眉眼弯起，扬着从容的笑，反问道：“如果陆唯安辞职不当正派会长了，你不会关注他的下落？怎么说我也是有过丰功伟绩的前任反派会长，有点小迷妹小迷弟也很正常吧。”
陆鸣想想也对。要是会长辞职了，他一定24小时跟在会长身后！
沈雾满意一笑，重新将话题转移回来：“接下来反派应该还会有人来。人一旦形成固定思维，就很难改变。经过几次试探，他们就会相信公会确实有能识别反派的设备，也就不会再试图进公会了。到时后面两间房的画像、播放器直接拿掉，只保留第一间房的购票设置就行。”
陆鸣对于安防起作用的过程，十分赞同。但听到还要继续购票，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方案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沈雾挑眉：“什么问题？”
“你弄错了一个地方。我们正派是要脸，但不是会打肿脸充胖子。大家碍于面子，进来的时候会配合购票。但进办事大厅后，一定会向公会反馈的！所以想收门票赚钱，根本不可能。”
沈雾不以为然。
她在接待的木椅上坐下，横抱双臂，右腿叠放在左腿上，开口道：“我问你，除了反派，还有谁会进公会？”
“工作人员都住在公会内部，日常工作、生活也都在里面。所以要进公会的人，要么是已经登记和想要来登记的正派人士，要么是上门委托工作。”
“你觉得，让想登记为正派人士的人买票，会降低他们加入正派的欲望。让已经登记在册的正派人士买票，会引起他们的不满。让想委托的人买票，他们可能放弃委托，而这将进一步导致正派人士的工作机会减少，也会导致公会从中获得的佣金减少。我没说错吧？”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应该知道你的这个方案行不通。不用等反派来测试，正派就会因为购票入内这个规定，直接要求拆除你那套装置。”
“末日期结束几十年了，虽然现在稍微稳定了下，但外面并不安全，这你不否定吧？公会内的大家可能还好。但在外的正派人士，他们的信心、安全感其实都很不足。这你也赞同吧？”
陆鸣想否认，但他没办法否认。
自从沈雾剿灭各地分会，正派、反派形式逆转后，现在正派人士走路上，都会下意识担忧有反派冲出来挑衅他们。
公会总会这边还好。但残存的分会，因为那段可怕的经历，以至于正派人士现在就算在公会内，也不认为绝对安全。
沈雾自然也知道这一切。让正派人心散了，就是她当时追求的效果。
她指着门口那三间简陋的房子：“那套唬人的装置，能让公会成为反派绝对不会进入的领域。上吊还要喘口气儿呢。只要让买票的人明白，他们买票后，进入的将是一个绝对安全的领域，你觉得他们会不愿意买票进来放松一下吗？”
沈雾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手肘撑在膝盖上，脑袋轻托在双掌之上，坏坏一笑。
“不过最重要的是，让他们花钱，这套安防系统才能起最大作用。他们花了钱，就更会相信那套装置能识别反派。而反派见正派那么坚定，也会更相信那套装置能识别他们。这个谎言就永远不会被戳破了。”
陆鸣瞪她：“你这个大骗子……”
陆鸣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嫌弃，但说完话后，那抱胸侧转的经典傲娇姿势、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脸颊，看起来又像是称赞。
沈雾右手托脸，眨巴眨巴眼，恣意地笑着：“你以为反派会长是那么好当的吗？坑蒙拐骗没有我不会，只有我不想。”
“……”
陆鸣正想咆哮一句，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啊。突然，楼内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女性叫声。
沈雾皱眉，思索着：“这声音，有点耳熟。”
陆鸣嘴角一抽，苦恼地扶额：“我忘了说……你进来那天起，尤莉娜就开始发疯了……”
尤莉娜，事务部部长，沈雾面试时，第一个相信她那些鬼话的人。亲手将工作证交给沈雾的人。
沈雾皱眉看向陆鸣：“她发疯，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