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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阴谋的开端

    暮色四合时,牧月如站在胭脂铺后院的梨树下,望着对面茶楼阁楼里晃动的烛光。

    一月前那个傍晚,她就是在巷子口救下了被苏庭秋带着三个跟班围殴的哑巴少年。当时少年被按在污水横流的地上,粗布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当她和王落梨拉开他们时,那孩子突然暴起,竟将苏庭秋反按在地上,手指掐得对方脸色发青。她至今仍对那孩子冷漠而空洞宛如某种凶兽的眼神记忆深刻。

    "月如,那孩子又没吃晚饭。"林绾绾捧着食盒走过来,食盒里飘出葱油饼的香气,"我让伙计送去三次,他死活不开门。那阁楼的窗户纸都破了,风一吹就哗啦啦响。"

    牧月如接过温热的葱油饼,手背上还留着那日拉架时的擦伤。她拢了拢披风,细雨已经飘了起来,打在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日之后,苏庭秋每次见到她都躲着走,但眼神里的怨恨和嫉妒却藏不住——尤其是看见她给顾玥初送吃食的时候。

    "我去送。"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茶楼后门的青石板上留着几道新鲜的拖痕,像是有人被强行拽走时鞋底蹭出的印记。牧月如心头一紧,加快脚步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阁楼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清脆得像是玉碎的声音。

    推开门,正看见个满头金步摇的妇人扬手要打——那妇人约莫三十出头,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遮不住眼角的细纹。她手上的金护甲在烛光下闪着寒光,眼看就要落在墙角那个瘦弱的身影上。

    "住手!"牧月如厉声喝道。

    茶盏砸在地上溅起的瓷片擦过她手背,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那妇人转身,镶金护甲在烛光下闪着寒光:"哟,这不是对面胭脂铺的牧掌柜吗?听说您那'金丝玉露膏'连宫里的贵人都喜欢呢。"她阴阳怪气地说着,眼睛却不住地往墙角瞟。

    牧月如没理她,目光直接落在墙角。顾玥初蜷缩在那里,半边脸肿着,嘴角渗出血丝,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更骇人的是脖颈处的烫伤,结痂的地方又被抓破,渗着黄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臭味。这伤比上次见时更严重了。

    "我是来讨债的。"妇人甩着帕子,帕子上绣着俗气的牡丹,"这哑巴偷吃厨房的糕点,足足偷了三块桂花糕呢!"她故意提高音量,像是要让整条街的人都听见。

    "多少钱?"牧月如直接掏出荷包,荷包上绣着精致的梨花,是她亲手绣的。

    妇人眼珠一转,突然伸手扯开少年衣领:"这种下|贱胚子也值得..."话音未落,顾玥初猛地扑上来咬住她的手。惨叫声中,牧月如看见他破旧衣领里滑出块玉佩,上面刻着个"顾"字,玉质温润,却已经有些发黄。

    "原来你姓顾。"她轻声道,趁妇人吃痛,将碎银塞进对方手中:"够买整个厨房的糕点。"银子在烛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足足有三两重。

    待骂骂咧咧的妇人离去,牧月如蹲下身,用手帕轻拭少年脸上的血渍。烛光下,她这才看清他的样貌——虽然瘦得脱形,但眉骨与鼻梁的轮廓极好,若是养胖些,定是个俊俏的少年郎。他的眼睛尤其好看,像是含着两汪清泉,清澈见底。

    "我叫牧月如。"她将葱油饼放在他掌心,饼还热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以后饿了就来对面找我。"她的声音轻柔,像是春风拂过柳梢。

    顾玥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冰凉得吓人,沾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了两个字:玥初。血渍在她白皙的掌心晕开,像是两朵小小的梅花。

    "顾玥初?"她念出来,见他点头,忍不住笑了,"好名字。"她想起那句诗"玥初明珠,皎皎如月",倒是配得上这双清澈的眼睛。

    窗外雨声骤密,雨点打在瓦片上,像是无数珍珠滚落玉盘。对面胭脂铺突然传来林氏的惊呼,声音尖锐得刺破雨幕。牧月如刚起身,顾玥初就死死拽住她的衣角,指向窗外摇头。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布满了细小的伤痕。

    顺着望去,几个黑影正翻进自家后院。那些人穿着夜行衣,动作敏捷得像猫,在雨中几乎看不清身形。只有偶尔闪过的刀光,证明他们并非幻影。

    顾玥初突然从床板下抽出把短刀塞给她,刀柄上缠着破布,却磨得锋利无比。他自己抓起根木棍,棍子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正是那日与苏庭秋打架时用的那根。牧月如还未来得及阻拦,他已经冲进雨幕中,单薄的身影很快被雨水吞没。

    牧月如追到后院时,正撞见林氏抱着个染血的包袱从地窖爬出。林氏的裙子被撕破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裙,上面沾满了泥浆和血迹。

    "是王落梨留下的..."林氏颤抖着解开包袱,粗布包袱皮上沾着泥浆和血迹,系带已经被利器割断大半。里面半块发霉的桂花糕和一本《论语》被雨水打湿后,竟显出地下暗渠的走向图。图纸是用胭脂画的,线条精细得像是工笔画,右下角标记着盐铁司后墙,旁边画着与昨日苏雨蘅挂在腰间的玉佩相同的莲花符号。

    "月如你看!"林氏指着被茶水晕开的一角,那里浮现几行小字:"李莞通敌,盐引为证。三日后子时,暗渠出口。"字迹娟秀,却透着几分仓促,像是匆忙间写下的。

    话音未落,顾玥初浑身湿透地翻墙而入,他的衣服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肤。他将油纸包塞给牧月如,手指冰凉得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

    揭开层层油纸,里面是另外半块桂花糕,嵌着枚生锈的钥匙。糕体已经发霉,长出了绿色的绒毛,却依然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少年用木棍在地上划出:"城西苏家别院苏赋德书房暗格"。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几分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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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突生变故。牧月如当即便带着林绾绾和顾玥初乘着夜色赶往城西的苏家别院。

    自从苏赋德被赶出苏家后,整日挥金如土,后来又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昔日华贵、奢靡的苏家别院早已荒废,辉煌不在。此时院中空无一人,整个别院在夜色中更像是某种张牙舞爪的庞大怪物,随时可能吞噬人命的魔窟。

    三人分散行动,牧月如当先,顾玥初殿后。谁知牧月如刚从别院的角门潜入,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突然逼近,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牧月如刚拉起斗篷戴上,黑暗中就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那手修长有力,带着沉水香的气息,让人莫名安心。

    "李莞在院里设了埋伏。"苏雨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他指向院墙阴影处的弩手,那些人穿着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偶尔闪过的金属反光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他又将半块羊脂玉佩塞进她手心——与她包袱里的残片严丝合缝。玉佩温润如水,上面雕刻着精细的莲花纹样。

    "王落梨与我兄长。十年前..."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追忆的意味,却被尖锐的哨响打断。

    顾玥初突然冲进别院,他的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在雨中几乎看不清身影。弩箭破空而来,带着死亡的呼啸声。苏雨蘅剑光闪过,快得只见残影,三支箭被齐根斩断,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第四支箭已经逼近顾玥初后心,箭头上泛着诡异的蓝光,显然是淬了毒。

    千钧一发之际,二楼窗户猛地打开,不知为何出现在此的苏庭秋探出半个身子,将砚台狠狠砸向弩手。砚台是上好的端砚,沉重无比,砸在那人脸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墨汁糊了那人满脸,箭矢歪斜着钉入顾玥初脚边的青石板,溅起一串火星。

    "快进来!"苏庭秋扔下条麻绳,绳子是用上好的麻线编的,结实得很。牧月如刚抓住绳子,就看见一名官员带着人从正门冲了进来。

    夜里雾气沉沉,其中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只见一中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破雾而出。他身着绛紫色官服,腰间玉带在晨光中泛着油腻的光泽,像条吃饱喝足的蟒蛇缠在微微发福的腰身上。那张保养得宜的圆脸上嵌着双细长的眼睛,眼尾下垂显出几分伪善,此刻却因兴奋而扭曲着。

    "本官奉旨查案!"他勒住缰绳时,马鞭在空中甩出刺耳的爆响。牧月如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戴着枚翡翠扳指,碧绿的戒面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血丝——那是上好的"血沁玉",据说要在活人身上养足三年才能得此色泽。

    李莞的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苏雨蘅时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肥肉不自觉地颤了颤。但当他转向牧月如时,又恢复了那种黏腻的审视,像屠夫掂量待宰的羔羊。他的新妻王氏伴随在侧,正是那日趾高气扬来胭脂铺买“金丝玉露膏”的太常寺卿家的小姐。

    "大人,"王氏俯身在丈夫耳边低语,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听见,"那哑巴脖子上的烫伤..."她突然噤声,因为李莞脸上闪过某种近乎恐惧的表情。他滚鞍下马时官服下摆掀起,露出靴筒里插着的匕首——刀柄上刻着与盐铁司大印相同的纹样

    当禁军开始搜查时,李莞的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有风吹开他鬓边一丝不苟的假发,露出下面斑驳的烫伤疤痕,形状竟与顾玥初脖颈上的如出一辙。

    李莞穿着官服,腰间佩剑,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

    苏雨蘅反手掷出三枚铜钱,铜钱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最前面的三个衙役应声倒地,捂着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

    "走!"他推着牧月如爬上绳子,自己横剑挡在院中。牧月如爬到一半,突然看见顾玥初还站在原地,正用那枚生锈的钥匙对着月光比划。月光透过钥匙孔,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光斑。

    "玥初!"她急得差点松手。少年却突然指向二楼某处,做了个开锁的手势。他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是两颗星辰。

    苏庭秋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暗格在那里?"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几分惊恐。

    牧月如终于翻进窗户,顾玥初也被苏雨蘅抛上来的绳梯接应上来。三人还来不及喘气,楼下已经传来撞门声,每一声都像是撞在心上。

    "跟我来!"苏庭秋领着他们钻进书房。书房里摆满了书,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在顾玥初的指引下,他们移开书架后的《春宫图》,露出个精巧的机关锁。锁是铜制的,已经生了绿锈,却依然结实。

    生锈的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整面墙突然翻转,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密室里堆满了贴着盐铁司封条的箱子,封条上的朱砂印在烛光下红得刺眼。最显眼处放着本烫金账册,封面上"盐引"二字被血染得发黑。

    苏庭秋颤抖着翻开账册,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李莞和我爹...走私官盐的..."他的声音发抖,几乎说不下去。

    密室门突然被撞开,李莞提着染血的剑闯进来,剑尖还在滴血。身后衙役押着满脸是血的苏雨蘅,他的玄色衣袍已经被血浸透,却依然挺直腰背。

    "真是意外之喜。"李莞的剑尖挑起账册,纸张被划破的声音格外刺耳,"不仅抓到苏家余孽,还附赠牧掌柜和..."他的目光扫过顾玥初,突然凝固,"这疤痕..."他的声音变得尖锐,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顾玥初下意识捂住脖颈。李莞却突然狂笑:"踏破铁鞋无觅处!王落梨那个贱|人,临死前到底把皇子藏在哪里了?"他的笑声在密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牧月如还没反应过来,顾玥初已经抓起桌上的博山炉砸向李莞面门。博山炉是青铜做的,沉重无比,砸在李莞额头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趁着众人躲闪的空隙,苏雨蘅挣脱束缚,一剑刺穿最近的衙役,鲜血喷溅在账册上。

    "走密道!"他踹翻烛台,火苗瞬间窜上帐幔,发出噼啪的声响。牧月如抓起账册,拉着两个少年冲向密室深处的暗门。李莞的怒吼混着木材爆裂声传来:"放箭!一个不留!"他的声音里带着疯狂的杀意。

    暗门闭合的刹那,牧月如看见李莞的剑刺穿苏雨蘅的肩膀。鲜血喷溅在账册烫金封面上,将"盐铁司"三个字染得猩红。苏雨蘅的脸色苍白如纸,却依然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黑暗的密道里,苏庭秋边跑边哭:"我爹他...他是不是..."他的哭声在狭窄的密道里回荡,带着无尽的绝望。

    "先出去再说。"牧月如咬牙忍着脚踝的剧痛。顾玥初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火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也照亮了墙上王落梨刻的记号——那是一个小小的莲花图案,与玉佩上的一模一样。

    顺着记号拐过三个弯后,前方出现光亮。牧月如刚松口气,却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上。

    "他们追上来了!"苏庭秋声音发颤。顾玥初突然把火折子塞给牧月如,转身就往回跑。他的动作快得像阵风,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玥初!"牧月如想抓住他,却只扯下半片衣角。布料是粗麻的,已经被洗得发白。惊天动地的坍塌声传来,整个密道都在震动,碎石不断从头顶掉落,砸在身上生疼。

    牧月如被苏庭秋拽着冲出出口的刹那,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坍塌声。她跪在汴河边的芦苇丛里,怀里紧紧抱着染血的账册。苏庭秋在旁边呕吐,吐出的都是黄水。

    "玥初!"她发疯似的往回跑,却被个渔夫拦住:"姑娘别过去!暗渠全塌了,刚捞上来个公子..."渔夫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却温暖有力。

    牧月如跌跌撞撞跑到河边,只见苏雨蘅浑身是血地躺在船板上,手里攥着块染血的碎玉。而顾玥初——不见踪影。

    "那孩子引开了追兵。"苏雨蘅艰难地支起身子,每说一个字都有血从嘴角溢出,"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摊开掌心,是半块被血浸透的桂花糕。牧月如颤抖着掰开糕体,里面藏着片金叶子,上面刻着"内承运库"四个小字。金叶子在晨光中闪闪发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这是..."苏雨蘅瞳孔骤缩,"宫里的金..."他的话没能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前襟。

    晨雾中,一队禁军举着火把逼近,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为首的高举明黄圣旨,声音洪亮如钟:

    "奉旨搜查叛逆!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牧月如下意识将金叶子藏进袖中。转身时,她看见苏庭秋正盯着自己,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

    "月如姐,"少年声音沙哑,"你知道顾玥初那小子脖颈的烫伤下...藏着什么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在牧月如耳边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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