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朱颜殇

    暮色中的寒山寺笼罩在细雨中,牧月如跪坐在顾玥初空荡荡的禅房里,药汁溅在月白色裙裾上,晕开片片褐痕。她怔怔望着空荡荡的禅房,指尖抚过竹席上残留的体温。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少年蜷缩在竹榻上的模样,单薄肩胛骨隔着素衣凸起嶙峋的弧度,像只折翼的鹤。案几上歪倒的药碗旁,用血渍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是半块被捏碎的桂花酥酪。

    "寅时三刻,他说要去后山的药池。"苏庭秋攥着顾玥初留下的素色帕子,上面歪斜的墨迹洇着水痕,露出几行歪斜字迹:"庭秋兄台鉴:承蒙照拂月余,然命数将尽,不欲累及诸君。此去南疆寻解药,若得生还......"后半句被墨团洇得模糊不清,最末笔锋突然收势,仿佛书写者骤然呛咳。

    "月如姐,对不起。"少年声音哽咽,"我该守着他不睡的..."

    苏雨蘅的目光落在墙角药炉上。炉内灰烬尚温,他捡起半片未燃尽的药渣,眉心微蹙:"这是安神香的残渣,但味道不对。"修长手指碾开焦黑碎屑,露出几点暗红晶体,"有人往香里掺了璃火砂。"

    牧月如呼吸一滞。璃火砂遇热即会释放迷烟,难怪昨夜值守的小沙弥都说戌时过后便昏昏欲睡。她忽然想起什么,疾步走到床榻前掀开枕席——本该藏在夹层里的赤玉印章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片枯黄的银杏叶。

    "玥初偷听了那日我们在禅房的对话。"她攥紧叶片,脉络在掌心印出细密纹路,"他知道赤玉印章能打开朱颜谷的机关阵。"

    窗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苏庭秋满头大汗冲进来,手里攥着张泛黄图纸:"后山巡夜的武僧说寅时见过人影往南去,我在山涧边找到这个!"图纸展开是半幅南疆舆图,某处用朱砂画着朵火焰状标记,旁边批注着蝇头小楷:玥火教圣坛。

    苏雨蘅突然执扇敲在图纸某处:"从姑苏到朱颜谷必经扬州渡口,若是快马加鞭..."他话音未落,牧月如已经抓起披风朝外奔去。玄色织锦扫过门槛时,她听见身后青年低声叹息:"月如,此去凶险..."

    "我必须去。"牧月如驻足回望,晨雾在她睫羽凝成细碎水珠,"当年初见他时,我就发过誓..."鎏金护甲深深掐入掌心,旧伤疤又渗出殷红,"绝不让玥初孤零零走黄泉路。"

    "这帕子上的墨香是明家特|供的松烟墨!"她猛地转身,鎏金步摇在昏暗中闪过冷光,"速去查最近三日明府采买的药单!"

    同一轮残月下,顾玥初蜷缩在潮湿的货舱底层。脖颈处的青紫瘢痕像毒蛇般蔓延至锁骨,每次呼吸都像吞了火炭。他摸索着袖中暗藏的银针,在木板上刻下第八道划痕——这是被囚的第八日。

    当日在寒山寺后山,他本也想偷下山去南坡采些朱颜殇为牧月如制香,却撞见明府管家与漕运司的人密谈。那声"黄河决堤真相"刚入耳,后颈便挨了记重击。再醒来时,已被关在这飘摇的货船上。

    "小哑巴,该喝药了。"铁门吱呀作响,满脸横肉的看守将药碗踢到墙角。顾玥初突然扑过去咬住那人手腕,在惨叫声中夺门而出。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远处隐约可见漕运司的旌旗在夜色中招展。

    货船剧烈摇晃的瞬间,顾玥初纵身跃入漆黑的海水。冰冷刺骨的水流裹挟着他撞向暗礁,腰间突然被绳索缠住——竟是当日苏雨蘅送他的鎏金银链!求生本能让他抓住链坠上的莲花纹,指尖触到机关弹开的薄刃...

    此刻的明月阁后院,牧月如将账册重重摔在石桌上:"整整三十七艘运粮船在清口沉没,明家却能在三日内凑齐等量漕粮,这些粮食从何而来?"

    苏雨蘅用银簪挑亮烛火,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深浅沟壑:"还记得潘季驯'蓄清刷黄'的治河方略吗?"他蘸着茶水在桌面画出运河走势,"若在甘罗城遗址附近筑暗坝,便可人为制造决堤。"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牧月如袖中银针疾射而出,却见来人是浑身湿透的顾玥初。少年踉跄着栽进她怀中,手中紧攥的半块玉珏"当啷"落地——正是明珏常年佩戴的贴身之物!

    "黄河...明家...暗坝..."顾玥初用尽最后力气在牧月如掌心划字,忽然剧烈抽搐起来。苏雨蘅扯开他浸血的衣襟,赫然看见心口浮现的朱砂印记——蚀心散发作了!

    牧月如颤抖着取出随身携带的琉璃瓶,将苏雨蘅冒险采来的朱颜殇花瓣混着龙血草嚼碎喂入顾玥初口中。少年青白的唇色渐转红润,却始终紧闭双眼。她没注意到,顾玥初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将半截银针深深刺入掌心。

    次日破晓,牧月如扮作采珠女混入明家商船队。船舱深处堆砌的麻袋渗出暗红粉末,她用银簪轻挑,竟是掺着朱砂的河工夯土!腰间忽然抵上冷硬的物件,明珏带笑的声音在耳后响起:"牧姑娘对夯土也感兴趣?"

    "妾身更好奇,这些本该筑堤的物料,怎会出现在运丝船里?"牧月如转身时故意碰翻烛台,火光瞬间吞噬麻袋。混乱中她扯下明珏腰间玉珏,与顾玥初带回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内侧阴刻的竟是清口水利图!

    与此同时,苏雨蘅带人突袭了漕运司档案库。在《清口枢纽考》的夹页里,藏着用明矾水写的密信:"丙辰年六月初七,借甘罗城旧址筑堰,分洪至柳林渡。"日期恰与三年前黄河决堤重合!

    三日后,江南商会的画舫上。

    "听说牧姑娘在找璃火砂?"明珏忽然贴近她耳畔,"明日午时,带着赤玉印章和顾玥初来扬州渡口,我会带你去南疆。"他指尖掠过她掌心的伤口,笑意不达眼底。

    是夜,夜航船破开漆黑水面,船舱内弥漫着浓重药香。牧月如将新调的药膏轻轻涂在顾玥初腕间,那里密布着数十道新旧划痕——都是毒发时少年为保持清醒自残所致。

    "为什么瞒着我?"她望着正在煎药的苏雨蘅,"你早就知道玥火教托明珏在找玥初?"

    苏雨蘅执扇的手顿了顿,炉火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当年黄河决堤,工部在溃口处曾发现玥火教的祭坛。而顾玥初身上的龙鳞纹,与皇室中人特有的并不完全相同,而是..."他转身凝视少年颈间蔓延的诡异纹路,"与祭坛壁画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他在船舱内摆开漕运沙盘。当代表明家的白玉棋落在甘罗城遗址,代表玥火教的墨玉棋竟自动吸附其上。"磁石!"牧月如惊呼,"怪不得运粮船经过清口就会沉没,水下有磁山!"

    烛火哔剥声中,两人同时想起顾玥初昏迷前写下的"磁"字。苏雨蘅轻声道:"当年我曾奉命调查黄河决堤,发现..."话音未落,船舱突然剧烈晃动,船夫惊慌的喊叫穿透舱板:"水鬼!有水鬼凿船!"牧月如扑到窗边,只见漆黑河面上泛起数十点幽绿磷火,隐约可见水下黑影游弋。

    苏雨蘅迅速吹灭烛火,将顾玥初用绸带缚在背上:"跟我来。"他推开暗格,露出条通往底舱的密道。牧月如紧随其后,在跳入冰凉的河水前,她最后瞥见追兵船头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手中弯刀折射出妖异的紫光。

    暗流汹涌的运河底,苏雨蘅紧扣着牧月如的手腕向前游动。前方忽然出现微光,竟是处隐蔽的水下洞窟。三人刚浮出水面,就听见岩壁传来机括转动声——赤玉印章嵌在凹槽中严丝合缝,石门轰然开启。

    "这是..."牧月如望着洞内景象倒吸冷气。无数琉璃盏悬在钟乳石间,映得洞窟亮如白昼。正中白玉台上供着尊拈花女子像,面容与顾玥初有七分相似。石壁刻满古怪文字,苏雨蘅指尖抚过那些铭文,声音发颤:"是南疆古巫文,记载着蚀心散的配方。"

    突然,女子像手中的玉莲花缓缓转动,露出藏在花心的铜匣。牧月如打开铜匣,里面是半本烧焦的账册和枚青铜虎符。账册残页上赫然盖着明家商号的朱印,记录着去岁漕运司通过明家船队私运的军械数量。

    "当年黄河决堤前夜..."苏雨蘅攥紧虎符,骨节泛白,"驻防军正是用这种制式兵器屠了三个不肯迁离的村落。"他忽然想起什么,快速翻动账册,"看这里!六月廿七,'货银两讫,走青鱼滩水道'——那正是决堤口的上游!"

    牧月如突然按住他颤抖的手。账册末页粘着片干枯的花瓣,金红色边缘卷曲如火焰——正是朱颜殇。她想起那日苏雨蘅冒死采来的奇花,想起明珏眼中莫名的期待,突然浑身发冷:"明家要朱颜殇根本不是为胭脂配方,而是为了..."

    "炼制蚀心散。"苏雨蘅接话,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玥火教用毒控制教众,明家借漕运之便输送毒源。而黄河决堤..."他猛地将账册摔在石台上,"是为了掩盖屠村痕迹,顺便吞没朝廷拨发的赈灾银!"

    顾玥初在此时发出微弱呻|吟,身上的青紫色龙鳞纹竟开始缓缓又变为了金色。牧月如惊喜地发现玉莲花中有清泉渗出,沾湿少年指尖的刹那,皮肤下蠕动的黑气如遇天敌般四散逃窜。

    "是璃火砂溶出的灵泉!"苏雨蘅沾了点水渍在舌尖轻尝,"难怪玥火教要追杀他,他究竟和玥火教之间有什么关联..."

    话音未落,洞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洞窟剧烈摇晃,无数钟乳石如利剑坠落。苏雨蘅护着牧月如扑向角落,碎石擦过他额角,鲜血顿时模糊了视线。

    "带他走!"他将赤玉印章塞进牧月如掌心,反手抽出藏在扇骨中的软剑,"顺着暗河游出去,印章能打开出口机关!"

    "一起走!"牧月如死死拽住他衣袖。透过逐渐坍塌的石门,她看见面具人手持弯刀逼近,紫色刀光映出洞外密密麻麻的玥火教|徒。

    苏雨蘅突然低头吻住她。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决绝的温柔,一触即分。"记住,朱颜谷最东边的瀑布后有艘船。"他笑着推了她一把,"若我亥时未至...便不要再等。"

    牧月如背着顾玥初跃入暗河的瞬间,最后回望的画面是苏雨蘅玄色官服翻卷如鹰,软剑挑起的血花在琉璃盏映照下,竟比朱颜殇还要艳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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