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躲开!”林雪意叫道。
晏返却不闪不避,生生受了那几道银光的侵袭,一脚踹开已经逼至近前的孔长明。
被踹飞在地的孔长明还在挣扎,但他的身体却如快要散架的朽木一般,无法再将他支撑起来。
林雪意正要去看晏返的伤势,就见他猛地跪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晏返!”林雪意要去扶他,却被他抬手制止,空气中漫开的淡淡梅香,让她心头一紧。
“这是……师父的银针‘九转’?”宋语妙惊道,“是师父回来了?”
眼前局势变化太快,就在庭中众人怔愣之时,一袭深青色衣摆从天而降,落入众人眼中。
药王谷弟子顿时眼神一变,皆拱手俯首,朝落在院中的身影行礼:“恭迎师父!”
林雪意闻声看去,只见来人约莫不惑之年,体魄健硕,相貌带着些她在回溯中见到的殷长笙的影子,但他如今神情冷峻,与那时的亲善热切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殷长笙微微颔首,却是走到了晏返跟前:“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师父,他是……”楼青黛弗一开口就被殷长笙冷冷扫了一眼,讪讪住了口。
晏返抬手揩去唇边血迹,却不作声,只是抬头看向他。
他面色惨青,嘴唇发紫,分明是中毒的迹象,林雪意心中骤然一沉,提步便要上前。
宋语妙却立即拉住了她,悄声道:“师父正气头上呢,不要轻举妄动,若是身份拆穿,我也保不了你。”
此时殷长笙又已朝晏返走近一步,逼问道:“你会虚空一指,你跟杨靖是什么关系?”
晏返咬牙站了起来。
往日里掬了星光般的一双眼睛此时沉黑一片,带着恼意的眸光竟带着几丝野兽的狂气。
虽然被殷长笙的银针压制,但他周身却气势迫人,只有捏紧的拳头和额上不断滚落的汗珠泄露了他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哦?寒梅?”殷长笙瞅着他冷笑一声,“有意思。莫非是杨靖告诉你谷中有解毒之法,你才特意混进来的?那滥杀无辜的混账,他怎么不自己来?”
晏返艰难移动脚步,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忽的他化掌成爪,向对方逼去。
“不自量力!”殷长笙抬指一挥,晏返已经逼至他跟前的手生生扭转了方向,朝自己的脖颈扼去。
“师父!”楼青黛惊叫出声。
殷长笙闻言一顿,瞥了楼青黛一眼,话音中含着一丝赞赏:“你的摄魂散倒是下得不错。寒梅毒发刚猛暴戾,但尸毒却是阴寒之毒,正好做牵制之用。”
对方的话虽是夸赞,楼青黛面上却无甚喜色,她迟疑片刻开口,话却像是说给林雪意听的:“师父的‘九转’能催发中毒之人体内的毒素,二毒相斗……凶险之至。”
殷长笙闻言笑笑,出现在指间的三支银针在惨淡日光下泛着冷光。
“年轻人,你中我六支银针还能捱到现在,确是心性如铁。但我劝你别再嘴硬,否则可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晏返几乎要掐住自己喉咙的手在剧烈抖动,似乎正和一股不受自己控制的蛮力相抗衡。
空气中的梅花香气渐浓,他的身体似是不堪重负般半跪下来,但那一双沉黑的眼睛却仍是死死盯着殷长笙,咬出血的唇瓣颤动两下,吐出的字句竟仍是带着质问:“他……何曾……滥、杀、无、辜?”
“那我又何必回答一个死人?”殷长笙目光骤冷,挥袖扬手之间,便有寒光迸射。
“不要!”林雪意挣开宋语妙跑过去,却已是来不及。
银针刺破皮肉的声音几不可闻,她却错觉般感到锋芒卷起风声缭乱,焚烧心头的焦灼和油然而生的恐惧将心绪搅成一团乱麻。
“晏返!”
半跪在地的身影受了数道银针只闷哼一声,但攥紧的拳头上却是经络暴起,透出一片血色。
林雪意惊疑不定地向他伸出手,却又怕弄巧成拙加重伤势,只得无措地停在半空,极力遏制声音中的颤抖:“晏返,晏返……你怎么样?”
面前那双黑得仿佛照不进天光的眼瞳蓦地柔和了一瞬。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似乎比她第一次撞见他毒发的夜里还要艰难。他的指端堪堪挨上她脸侧便滑落下去,惟余指尖未干的血在她下颌处留下一点温润的触感。
“……我没事……吓到你了?”
偌大的百草堂中静寂了片刻,继而便有细细密密的私语声从一众弟子中传来。
“那不是茯苓师侄吗?怎么跟二师姐的男宠有牵扯?”
“莫非他们二人原本就相识?”
“近来我谷中诸多事端,该不会就是他们引起的吧?”
……
满院猜疑之中,寒梅冷香更烈。
晏返冲她摇了摇头。
林雪意抿了抿唇,也冲他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目光从庭中众人脸上掠过,最后停落在堂中的华长青身上:“他是我夫君。”
一语落毕,庭中哗然。
苏长宁面色一白,殷长笙脸色沉了几许,唯独华长青一人无喜无悲,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诸位,”林雪意拱手朗声道,“近期知源县发生数桩出嫁女子被害案,相信各位亦有耳闻。我和夫君是为了追缉连环杀手才误入此地,实非对药王谷有所图谋。
“承蒙宋、楼二位圣手大义相助,解我二人禁地之危,我们才得以继续暗中追查。如今真凶已经落网,我们亦无再隐瞒身份的必要。”
一众弟子中有反应快的已经回过味来:“这么说,你们是官府的人?”
林雪意迎上众人目光:“在下当朝巡按御史,林雪意。”
殷长笙冷笑一声:“真是一派胡言!朝廷走狗,竟也敢到药王谷来造次!”
他说罢便要唤弟子来拿人,却被宋语妙抱住了手臂。
“师父,别!”宋语妙递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央求道,“她怎么说都是我认下的徒弟,也算是您的徒孙,应当不会诓骗我们。”
殷长笙似是被气笑了,甩袖道:“荒唐!长竹和青术之死,乃我谷中事务,孔长明纵是凶手,又怎会跟谷外的凶案有关?这分明是官府容不下药王谷势大,借机大做文章,企图钳制我们罢了!”
“茯苓姑娘……”苏长宁顿了顿,改口道,“林姑娘,你的意思是,长明就是你们在追查的连环杀手?这……可有证据?”
林雪意点点头:“我自然有证据。”
“连环杀手刺入被害女子胸口的凶器不是别的,而是药王谷一直视若珍宝的九幽寒。九幽寒刀尖处缺损的一块,如今就存放在官署的库房之中。此为物证。”
她话音方落,数众弟子面色皆变,就连一直不动声色的华长青都步到了堂前。
“为了引蛇出洞,我前日假扮新娘屈茯苓,遭连环杀手掠劫至禁地,我虽没看清他的样貌,但却知道,那人颈下有一道伤疤。我是人证。”
庭院中的议论声更甚。
“有机会拿到九幽寒,又能熟悉出入禁地的,只能是谷中人。孔长明究竟是不是连环杀手,只要看他身上有没有那道疤痕,便可知晓。”
无人动身。
楼青黛瞅了瞅脸色黑得像锅底的殷长笙,指了近旁的一名弟子,道:“你,去看看。”
那弟子不敢违抗,硬着头皮上前,两股战战地掀开孔长明的衣领,辨认了片刻,扭过头白着一张脸,道:“确……确实是有。”
百草堂中陷入一片死寂。
“殷谷主,”林雪意适时道,“人命关天,新娘连环被害一案,受害者之多,牵连之广,都非儿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望谷主怀慈悲济世之心,协助县衙,惩治凶手,还无辜民众以安宁。”
殷长笙面色变了变,似有些动容。他看向林雪意,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有一名弟子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叫到:“师祖,师父,不好了!县衙派兵将药王谷围起来了!”
庭中众人俱是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可知他们的来意?”苏长宁问道。
“不知道啊,”那弟子急道,“几个出口都有重兵把守,谷中的水源也被他们切断了!”
殷长笙忽而冷笑起来,看向林雪意的视线转为锐利:“巡按大人好一个缓兵之计,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雪意心头咯噔一声,便知阴差阳错,殷长笙已认定她指认孔长明为凶手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殷谷主,这当中应是有误会……”
“何其巧合的误会!”殷长笙打断了她的话,怒道,“药王谷与官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巡按大人一到此地便这般咄咄逼人,真当我药王谷是好惹的吗?”
他一个眼神,齐聚百草堂的弟子便齐刷刷包围过来。
林雪意退无可退,被人抓住了手臂。但那弟子旋即便惨叫着甩着手,只见一枚银针赫然其上。
未及她反应,眼尾便闪过一溜银光,最先围靠过来的药王谷弟子在哀嚎声中齐刷刷倒地不起。
“都给我退下!”宋语妙站到她跟前道。
“宋语妙!”殷长笙怒道,“你反了!”
宋语妙却不怵他,侧头对林雪意道:“你快走,这里交给我。”
“不行,我不能留下晏返不管。”林雪意道。
殷长笙仅仅因为晏返的招式就对他下狠手,分明是对他的师父恨之入骨,她若走了,他定然不会放过他。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
宋语妙话音方落,平地里便起了一阵浓雾。
眼下已近正午,饶是百草堂处在山中,这雾气也是来得蹊跷。
院中立时一阵兵荒马乱,殷长笙显然发觉是有人动了手脚,高声道:“守住出口,别让他们逃了!”
林雪意被包裹在浓雾之中,一时辨不清楚方向。潮气吸入肺腑,她隐约感到了呼吸困难。
这时,有人轻轻拉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