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抵抗,苏羡鱼用了全部力气,最终还是她手里的残剑率先化为齑粉,只有一股灵力越过翻涌的黑雾,打入黑衣人心口,黑衣人身上黑雾散去,又见一道红光乍现,那二人消失不见。
天域清明,恰逢落日,红彤彤的日光刺得萧令月眼睛生疼,他全身瘴毒尽褪,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空茫,风声猎猎扑打在脸上,广袖乱舞,他看着面前女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悔意。
那本该贯穿他心口的银丝却射穿了她的肩膀,明明应该是他的心脏被击碎、胸口的血管断裂成破碎的珊瑚。
为什么?萧令月呆呆站在原地。
不过眨眼间,他便大步上前,丝毫没有平日里端坐矜贵的模样。
“嘶……”背后的伤口实在疼得厉害,苏羡鱼表情难耐。
那大片暗色,她竟那时就受伤了。他小心翼翼摆弄她左肩侧靠在一旁的石壁上,沉默不语,只是源源不断的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苏羡鱼仰头,感受落日光弧映在脸上的暖意,在落日崖上没有见到的落日,在这里看到了。看不到边际的天,望不到尽头的海,原来天地如此辽阔,自由的气息如此抚慰人心。
萧令月又撕下一大片云锦,折叠好缓慢包裹住裸露的伤口。
看着她眉间的峰陷下去,他才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会替我挡,就算这样我也不会忽视你妖的身份……”说到这儿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你应该站在一旁,看着我被射穿心脏,然后离开,或者趁机吸取我的灵体,让你妖力大增,这才是妖应该做的。”
苏羡鱼嗤笑一声并未作答,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的灵力。在她心海之力没有恢复之前,他当然不能死。
敌人势力太过强大,没有时间留给她慢慢来了,她在赌,又或许是因为他回头选择和她一起面对激起了她为数不多的善心,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至少她看清了黑衣人并非真正的刀枪不入,她们都伤得不轻,短时间应该不会遇上了。
伤口处仍残留着幻痛,那银丝不知是什么法器,那么多灵力入体还是不见好转,萧令月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他缓缓闭眼,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上来,我背你离开。”说完又补道:“白鹤护送他们三人去了浮玉山脚下,我已经向浮玉山发出信号,我们快些走,在一处安全的地方疗伤。”
暮色渐沉,残霞褪去了炽烈的红,天穹边缘晕开一抹幽邃的绀青,恍若上古大妖尾鱼扫过的痕迹,海天相接处,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橙光,挣扎着留下最后一点痕迹。
苏羡鱼安静的伏在萧令月肩上,歪头看着他姣好的侧脸,“师兄,你这是要背着我游过去吗?”
伤的这般厉害,还有兴致说玩笑话,他骤然回头,忘了两人不过鼻息之隔的距离,她温润而清浅的眼眸就凑在他面前,看起来有些疲惫,他侧过脸避开了对视。
走到浅水处,萧令月右手指尖轻轻一弹,一片翠绿的木叶子从他袖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中。叶子不过半边巴掌大小却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他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那叶子骤然放大,化作一片巨大的叶舟,轻盈落在水面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他缓慢踏上去,叶子边缘便微微卷起,舟身大小适中,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
“我纵然有无边法力,也不能背着你凫水。”说着,他动作谨慎,将她扶稳坐好在舟上。
叶舟通体碧绿,脉络清晰可见,表面光滑,映着身旁人挺拔如松的身影。
苏羡鱼闭眼运转刚刚注入的灵力,心海重新焕发生机,四肢被暖意浸过,只剩下肩头的皮外伤让人疼痛难耐,他这般慷慨的过渡灵力,又一副贴心的照顾模样,虽疼但值。
也不怪萧令月不懂她为什么会救他,确实,按他们的交情来说,她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甚至有些奇怪,不过这些需要深究的难事交给他就好,她只需要借此机会将自己放在一个身弱的位置,安心接受萧令月此后对她态度转变带来的益处,毕竟离地宫画轴越远,心海枯竭的越快。
那黑衣人神秘,带着姑获鸟四处收集怨灵,还知晓她的身份,敌人在暗,她在明,不知还能有几日安稳。
这些与八年前又有什么关联,一路追着姑获鸟,眼前的谜团如同一张地图慢慢扩散开,又仿佛变成大山,压在身上。
夜色渐深,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萧令月察觉身旁没了动静,弯腰凑近,只听她微乎其微的呼吸声,原来是睡着了。
这种毫无防备的样子极为少见,他凑近多看了几眼,那肩头的伤口透过云锦仍旧溢出血迹,触目惊心。苏羡鱼循着他的腰像是找到了支点贴了过去,他感受到胯骨处隔着布料传来轻微重量,身姿一僵,那股想要后退的念头在他看到她伤口的瞬间荡然无存。
每每闭眼,眼前都是她倒下的场景,即使他再不情愿与一个妖产生羁绊,这也是事实,是他做的孽,他欠她半条命。
*
倦意消散,苏羡鱼被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刺醒,睁开眼发现周围已经是另外一番陌生的景象。
不等她问,便听到萧令月开口:“浮玉山离恨海三百里,我们借着灵力行路,也才到浮玉山地界。”
她竟睡着了,还睡的这般沉,夜间林子里的风格外寒凉,钻入伤口处,体内冰火两重天,她本能的靠近前方的热源,下巴搁在他肩头,他走得平缓,风还是卷起发丝打在她脸上,她声若蚊呐:“萧令月。”
“师兄……”
她不死心般的继续换了称呼叫他,不知又搞什么鬼点子,“何事。”
“伤口好疼。”
萧令月神色一顿,加快了速度。
本就是为了转移疼痛,想与他攀扯几句,这人还是那么淡,算了。
“你的真身是一副画?”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苏羡鱼大脑宕机,“没错,我是皇陵里的画轴。”
“画妖,倒是少见,那画轴里是什么样的画?”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了,她格外谨慎:“只是一副空白画轴,没什么特别的。”
“哦。”
……一阵沉默。
萧令月又道:“浮玉山有一名为‘彘’的妖兽,外形像虎却又有牛尾,叫声如狗吠,彘喜欢吃人,每到肚子饿了就会多叫几声,夜晚百姓难眠,出门打狗时便会命丧彘口。”
苏羡鱼来了兴致,一时也顾不得疼痛了,她自幼生活在皇宫里,打猎也只是寻常的猛兽,侍卫们怕伤了她向来都是挑些攻击性弱的,皇兄也只是偶尔偷偷带她出去诛妖,还从未听闻如此奇异之兽。
“竟还有这般奇怪的凶兽,那它到底是狗还是牛?”
“它是彘。”
“哦。”
“那它可以化作人形吗,有多凶猛,几个壮汉能否制住它?”
萧令月认真思考起来,“彘修不了人形,但此等异兽是由天地所化,凶猛贪食,寻常凡人很难将其杀死。”
“这么说,你见过很多奇异的妖兽?”
“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可这些中州少有,彘,也不过是少数,你见过的那些可是你家乡那边的?”
家乡,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她并不惊奇,看来是早猜到了他并非中州人。
“那里与中州相同却又不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羡鱼听着他说,眸子越来越亮,显然很感兴趣。
不过萧令月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些。
前方道路路渐渐宽敞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少数平整的木屋建筑,眼前便是玉石村,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浮玉山上美玉众多,所以山脚下村落便有了这个名字。只有几户人家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边商贩经营着石头做的人偶,和当地特色吃食,热气腾腾,勾的肚子馋虫咕咕叫。
他们二人衣着不凡,苏羡鱼更是受着伤,不少村民边做活边偷偷看,不过并不会引起惊慌,此村就在浮玉山脚下,有这等仙门大派坐镇,就算是来了妖孽也不会影响村民们的小日子。
浮玉山掌门经常派弟子下山巡视,这些佩着剑的生面孔他们也是见怪不怪。
苏羡鱼颇有兴致的四处张望,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极小的牵扯力道,她低头一看,竟是个小女孩,肉嘟嘟的手看不见骨节,抓着她半边衣角,小孩梳着羊角辫,头上系着两个红绳,一双澄澈的眸子扑闪扑闪,仰起的小脸透着蜜桃般的粉润。
苏羡鱼拍拍萧令月,让他停下。
“姐姐,你流血了!”小姑娘抬起她的裙角。
原是她伤裂开,浸透了衣衫,血珠顺着肌肤滚落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瞧着着实可怖,方才竟然没有感觉到。
小孩眨巴眨巴眼,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几个糖,完了还抖了抖衣袖,好吧,只剩下这些了,别的都叫她一时贪嘴吃光了。
她个头小,抓着一把糖踮起脚尖想塞在苏羡鱼怀里,一手捧着糖,一手摇了摇衣角,“这是我阿娘做的糖,吃完就不痛了。”
苏羡鱼伸手接了过来,在小女孩手里塞得满满的,她却能轻松握在手里。小女孩看着苏羡鱼的手,而后又盯着自己肉嘟嘟的手,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拐角处铺子里正揉面的妇人见状,立刻扔下手中的面团指上来,“嘿,让你不要乱跑,小心妖怪来逮你!”妇人抖了抖手上的面粉,道:“小妮子胆子大不怕生,这糖是我做来哄孩子嘴的,比不上铺子里头的味道,姑娘见笑了!”说完,立刻揪着女儿的辫子絮絮叨叨地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