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要宣城做什么。

    “宣城地处西南腹地,群山环绕,又与各大仙门相距遥远。若想藏匿一批死士,城外荒山便是最佳的栖身之所。”

    闻言,苏瓷的心悬到了半空。原来主人所图之事,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她抿了抿唇,轻声问道:“死士?”

    “姑获鸟麾下有一批异人,与常人不同。远看之下,你会以为他们戴着树皮面具,但那并非面具,他们的肌肤血肉与树皮相融,行动如牵线木偶般整齐划一,作战凶猛,且感知不到痛楚。”

    “慕仙师的孙儿称他们为‘木脸人’。不过比起这个称呼,我更习惯称他们为死士,一群唯命是从、只知杀戮的死士。”

    那日为救慕寒她与那批死士交过手。趁着萧令月不备,她在那批死士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些异样。

    说着,苏羡鱼掌中浮现一团血雾,却散发着树脂般的腐朽气息。

    苏瓷低着头,身子有些发僵。苏羡鱼瞥了她一眼,问道:“你害怕?”

    未等苏瓷回答,她又继续说道:“放心,我不会用活人做试验。只是想到,或许可以试试幻境里的古树,那等玄奥之地,想必有不少灵木。”

    待她说完后,苏瓷连忙摇头,神情认真:“主人,我不怕,我绝不会怕。”

    她只是惶恐,不知该如何才能不辜负这份玄鬼甲之力,如何才能成为对主人真正有用的人。

    当初苏羡鱼救她,便是需要一个能为她做事的人。如今她知晓了主人太多秘密,这份信任于她而言太过沉重。她迫切地希望自己变得更锋利一些,像廉将山、萧令月那样,成为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人。

    苏瓷笨拙地开口:“主人放心,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泄露半个字。”说着,她急急举手欲发誓。

    苏羡鱼不需要她的誓言,也不怕她起叛变之心,她伸手拦住,一脸不赞同,“既然前尘已忘,今后莫再将死挂在嘴边。”

    她继续说起这个计划,“众仙家对此等新鲜且不可控之物颇为忌讳。因此即便成功,也只能将他们伪装成寻常武夫,藏在宣城。”

    苏瓷为她添了茶,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廉将山会答应吗?”

    “只要她对那个位置有势在必得的执念,便一定会答应。”

    “若没有,那便撤了棋盘,另辟蹊径。”

    苏瓷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决心。望着苏羡鱼逐渐模糊的轮廓,仿佛隔着一层云雾,她忽然想起一次见过苏羡鱼时,她还是祈家村那个十恶不赦、自作聪明的罪人。可不过几日,她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明白,自己若被主人身边那位师兄发现,会是个麻烦。也正因她的特殊,苏羡鱼暂时未将她暴露于人前。而她自己也窃喜地躲在空间里修习。毕竟,没有哪个凡人能有她这般离奇的经历。

    她常觉得这像一场梦。苏羡鱼给了她新生,她愿为她赴汤蹈火,愿为她做任何事,愿意为她去死。可她仍畏惧外界,尚未做好走在阳光下的准备。然而体内那逐渐与她融为一体的鬼甲之力,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被妖力操控的凡人了。

    如今她有信仰,过去的念想是守护娘亲,虽然娘亲不在了,但她现在仍有想要守护的人。

    有些决心,其实已经浮出水面了。

    “主人,我有一事相求。”

    苏羡鱼点头示意。

    苏瓷从椅上起身,跪在床前,伸出手向苏羡鱼展示体内的力量:“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拥有这些。我一直觉得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这可是凡人一辈子也无法拥有的力量。是因为您将我的魂魄收集在玄龟甲里,我才能如此顺利继承它。”

    “主人您说过,这是千年玄龟残存的力量,我觉得自己好像真变成了一只乌龟,虽有坚硬的外壳,却总喜欢缩在里面,当个缩头乌龟。”

    苏瓷说着不禁笑了起来,再抬眼时,她俨然换了副模样,“主人,我现在有做事的资格了,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交给我去完成吧。”

    “你留在萧公子身边,取你所需之物。而我,可以替你做其它的事情。”

    她的魂魄在玄鬼甲中重聚,她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已经能够自如使用这股力量。

    苏羡鱼确要用她,却也没想到苏瓷会主动请缨,这般坚定与忠心,情深意切,像极了父皇的臣子们,可惜父皇有让人信服尊崇的手腕,而她,仅仅只是占了血契的便宜。

    不过也好。比起变化莫测的人心,她更相信由血契操控的本能。

    眼下确有要事待办,而她分身乏术,交给苏瓷正合适。

    苏羡鱼抚着腕上的木镯,道:“你先起来。”

    苏瓷很听话,乖乖上前。

    苏羡鱼摘下木镯,握住她的手,将镯子戴到她腕上。

    她浅笑着,语气温柔:“那小瓷,先替我去一个地方探探路。”说罢,她伸手在苏瓷掌心写下几笔。

    苏瓷自然欣喜万分,用力点了点头,“主人,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她领了任务,心潮澎湃,当即就要动身。

    苏羡鱼连忙叫住她,手里变出一块金子,并告诉她:城外二十里的破道观里,有位制作通关文书的老头,届时所需一切皆可去道观打点。

    苏瓷一一记下,目光却久久落在金子上。她先用手摩挲几下,又用牙轻轻咬了咬,是真的!她已多年未见金子,望着苏羡鱼的眼神愈发晶亮:“主人,您好有钱啊!”

    苏羡鱼也被她逗笑:“如今我也只剩这些金银财宝了。”

    她又道:“不必节省,路上想买什么便去买。”

    说着她拿出一叠符纸来,从中抽了一张,“此为瞬移符,将其贴在身上,它自会送你下山。”

    苏瓷余下的符纸收在木镯里,眼中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主人,等我好消息,我会及时和你联络。”

    苏羡鱼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忽然道:“小瓷,一路平安。”

    苏瓷回头,目光温柔:“苏姐姐放心,我可是瓷。”

    是你亲手救回,制成的瓷,我会变得同你一样坚硬,强大。

    苏瓷走后,苏羡鱼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先将萧令月所授的心法运行一遍,再结合她自己特殊的修炼方式,运转体内的两股力量,将那蠢蠢欲动的祟气压了回去。

    *

    月挂枝头,院落池塘上掠过一道鬼影。常人若见,只怕会以为撞见了鬼,其实不然,此乃传说中的神仙第一步,名曰:“鬼影踪。”

    嵇南那夜送完东西后并没有离开浮玉山,神尊交代过让他盯着萧令月,可盯着他多无趣,不过近日他却发现了一桩有意思的。

    嵇南隐于水榭边已有一阵,萧令月却迟迟未觉。他顿觉兴致索然,撤去仙术现出身形,嚷嚷着:“没意思!”

    萧令月闻声回头,嵇南习得一身鬼踪影,此番出现并不让人意外。

    “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嵇南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大剌剌躺在亭椅上,反问:“我说萧令月,你不愿意回去,是因为那个丫头?”

    “她就是你的小师妹啊。”嵇南笑得意味深长。

    “这似乎与你无关。”萧令月的回复极其吝啬。

    嵇南不相信:“既然牵挂,那我去会会小师妹,本大人风流倜傥,潇洒多金,小师妹若能看上我愿意跟我回大荒,那一切不就妥了。”

    他起身走到萧令月身旁,意有所指:“我若献上大荒宝物,寻常人可是很难抵挡的。”

    萧令月眉头微蹙,淡道:“你最好不要去招惹她,你的鬼踪影虽然厉害,但她不一样。若论心眼,你不是她的对手。”

    “是吗?”嵇南瞬间变脸,拔出腰间的蝎尾钩,径直向外走,“那我这就去杀了她,以绝后患。”

    话刚落地,萧令月掌底白光一闪,云绫剑顷刻化作数丈绸缎,将他层层围住,如同陷入了白色漩涡。

    “我记得你很少使用剑。”嵇南叹道:“萧令月,你应该庆幸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尊上,否则像你这般她必死无疑。”

    萧令月淡淡看着他,“今日要她死的这话我听得多了。”

    “我很不明白,她只是个普通人,为何你们都想要她的命?”

    萧令月本以为他与嵇南之间,尚存着儿时一起修炼的情谊,可事实并非如此。

    “你我并非多年未见,自我离开后,师尊便派你一直盯着我,对么?”

    萧令月从嵇南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师尊果然一直监视着他。

    “还是说,师尊给你下达了命令,要杀光靠近我的每一个妖?”

    “你还知道你那师妹是妖啊?”嵇南觉得很荒唐,“不对!你真的看不出来她体内有什么吗?”

    “邪气!她经脉里藏着一股邪力,我虽不知道她是怎么沾上的,但只有邪魔外道,心术极其奸恶之人才会如此。何况她半人半妖,心思不正却修习仙术,假以时日还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简直有违天道!”嵇南一口气说完。

    萧令月听此,却笑了,“与常人不同便是有违道法,是异类。而我身为大荒子民,却天生心窍不全难以成仙,整个大荒只有我如此,比起她,我才是那个异类。”

    “而我这个异类却被选作大荒少主,嵇南,真正有违天道之人是我。”

    嵇南蓦然怔住,未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萧令月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今夜,有些东西仿佛失控了。

    不过,他却在嵇南对苏羡鱼的评判里,寻到了一丝同类的归属感。

    仿佛彼岸之人,不止他一个。

    嵇南僵立原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心窍不全难以成仙,这是萧令月最大的秘密,亦是神尊的心头大患。

    谁也想不到日后执掌大荒的萧令月其实是个被诅咒的废人,生在大荒这样的仙地却无法成仙,可不就是废人。

    就连中州这些庸碌修士,苦修一生尚有一线仙缘,可萧令月没有。他再努力,也无法打破天命。

    这也是萧令月离开大荒的原因之一,待他寻得可使神树重焕生机的涅槃妖心后,他将独自走遍大千世界,去寻找那缺失的仙窍。他想弄明白,这诅咒究竟为何。

    “不是她的问题。”

    嵇南捕捉到这一声,急于翻篇,“此话何意?”

    “姑获鸟在离恨海收集祟气,那地方本就不适合长时间驻足,那日她又为我挡了杀招,身受重伤,导致灵力外泄。”

    “按理说,她修炼多年,根基不应如此不稳,可她内息的确一片混乱,应是修炼过于急功近利,心海不堪重负,才引邪气入体。”

    萧令月说得极为认真,嵇南也不知他话中真假,再者他不了解祟气,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关联。

    可他可听着又合情合理,实在寻不出推翻此论的破绽

    嵇南摸索着下巴,“当真?”

    萧令月眼帘低垂,神色难辨:“千真万确。”

    “我曾窥探过她的灵脉,她体内确有两股力量对冲,那时我便怀疑是断骨绦留下的反噬,所以这邪气必然不会出自于她本身。”

    “区区邪气奈何不了她,而我,亦会帮她驱除。”

    嵇南被他说服了。萧令月此生最痛恨欺骗,最不屑于说谎,又怎会为了一人破例。

    想到这里,嵇南倒也没有再杀小师妹的道理了,不过,他望着萧令月,似在思忖下一步计划的可行性。毕竟他此番前来,除了修补隋木,还带了另一样东西。

    他双手凝力,黑夜上空浮现出一个神印。

    这是?

    “锁妖印。”萧令月抬头望去,那道神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无情。

    锁妖印,顾名思义,锁妖锁妖,可制妖物暴动,压制其嗜血本性。除此之外,并无它害。若置于凡人体内,形同虚设,甚至因为此物蕴含神力,还会助凡人延年益寿。

    “此乃神尊交代,命我务必亲手将神印打入你那师妹的体内。”

    嵇南又提醒道:“你该知晓,这万里路途海域,于神尊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你若拒绝,她顷刻之间便会莅临中州。”

    “无论是中州亦或是海外,我都从未见识过半妖,此女身份太过独特,凡人不懂半妖,可我们大荒子民,应是最为了解。”

    是啊,身为大荒人,谁不知半妖的可怕?正因半妖,大荒曾一度沦入炼狱。

    百年前的半妖是他们所知的首例。而今,苏羡鱼便是第二个。

    萧令月的确不会拒绝,师尊是整个大荒的守护神,而他也愿意用一切守着大荒,守着中州。

    不过他对这锁妖印却不以为然:“师尊是怕惨剧重现,可惜她耗费心血制成的神印注定是要浪费了。”

    嵇南挑眉,他至少以为萧令月会不愿意,“此话怎讲?”

    他笑着说:“因为素玉永远用不上,不就是白白浪费?”

    “既然如此,我来吧,由我将神印送入她体内。”

    说完,萧令月闭眼结印,将神印击入九天之上,神印在主人的召唤下变大数倍,如同天边巨物不断下坠,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随着逼近地面,神印逐渐变得透明,直至触及小筑屋顶,才彻底消散无形。

    锁妖印,乃神之印记,人与神之间犹隔天堑,凡人自然无法察觉,而此刻正在屋内入定的苏羡鱼,正因体内渐趋平息的灵力而感到安然。

    一夜无梦。

    嵇南这才撤下围在山头的结界,“小师妹毕竟是半妖,你就那么相信她?”

    “这世上有着诸多恶魔,但她绝不会是其中之一。”

    “我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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