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断

    云霞褪色,夜色幽冷,温盛彦心里越想越欢喜,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一处,看上去慈祥得有些诡异。如果他真的休弃了温静颜,那也不能怪他耍心眼。

    届时,他仍会人财两空。

    此人,他绝不会白白留给别人。

    这等女子,放在他身边,天长日久,他们也未必能恩怨两清。于他而言,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木窗下,他的影子被拉长,显得有些狰狞。

    温盛彦见顾知程沉默不言只是盯着他,心里也莫名发寒。如此情形,温盛彦僵笑了片刻,心里也有了别的猜疑:难不成顾三对她动了真情?

    这般猜想着,温盛彦是越发心慈面软了,手上的佛珠也转得更快了。他那双鹰眼泛着寒意,目光更是柔中藏刀。温盛彦真算得上是笑面虎中的魁首了。

    坐在远处,顾知程都能嗅到那人从骨血中透出的死气。

    “你看我这法子可好?”

    顾知程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一声嗤笑后,眼中的寒意渐渐散去,只道:“你这主意不错。”

    “是吧,我都说是个好法子。”温盛彦的面容被黑暗吞噬,佛珠也被收拢在掌心,“那今日,她便留在温府做客,我好好劝劝她。待他日功成,我再遣人送到你府上可好?”

    顾知程饶有兴味地瞧着眼前之人,指尖在案面上敲着,可笑意不及眼底。他道:“毕竟我只是一介商贾,最怕血本无归。所以这人,我得带走。”

    “你莫要得寸进尺。你想坐享齐人之福,我就处处为你周全,不惜将温府颜面踩在脚下。”温盛彦转着佛珠,压下眉宇中的怒气,“我待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再如何张狂,顾家这艘船的确已经沉底,救无可救。

    温盛彦的目光逐渐凶狠起来,见他久久不语,以为他心生退意。那他这位名扬全城的大善人,自然会给这顾三公子留下一处台阶,便道:“你既然同意了,那就等我好消息吧。我不会以大欺小。”

    哪曾想,顾知程却悄然起身,垂眼看他,幽幽吐出三字:“藏宝图。”

    温盛彦笑容一僵,双目赤红,就如同疯子那般骤然暴怒,手中佛珠散落一地:“你……怎么会晓得此等隐秘之事?”

    顾知程已然不顾他的失态,反倒有些嫌弃,理了理衣袍,就往室外走去。温盛彦哪里还顾得上衣着得不得体,光着双足便朝那人奔去。

    许是病痛缠身的缘故,他的身子孱弱了不少,已然被那身强力壮的年轻郎君甩在后头。这时候,温盛彦才觉得此人可怕,阵阵寒意涌上心头,他想,顾三究竟知晓多少。

    温盛彦凝视着远处的月洞门,捋着白须,目光泛着冷意。他实实在在地将此事忘在脑后,梦里也未曾有过那几家人的啼哭索命。

    “来人。”温盛彦走到庭院,四周静谧,他倚靠在门上喘着气。

    罢了,他这些年什么大事没见过,什么危机没经历过。他一件一件处理就是了,再说了,上天总是待他不薄的。

    可如今这顾家已然被他蚕食殆尽,他没想到顾三还能拿捏住他的把柄。这人还真是他的好女婿。

    当初为温静颜选夫婿之时,他就想过要利用她那皮囊来攀附官宦之家。可那等权贵之家却不是轻易就能攀附上的。他苦心寻觅,却连条路也未曾摸到,只能空手而归,将目光重新投向顾家。

    顾三贸然提起此事,或许是不想要告发他。那难不成顾三想要借此换取一些钱财?若他只破些小财也成,那就算是给他的安葬费。倘若顾三狮子大开口,那就只能把他扔到乱葬岗去。他是绝对不可能被顾三拿捏在手,任其摆布的。

    无论求财还是其他,顾三这里还有商谈的余地。此事便先缓缓,他必须先处置那叛逆之人,不让旁人捉住把柄。

    温盛彦被老管家扶着,缓缓朝室内走去,面色依旧狠戾,他不知道她们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在他最初的预想中,温静颜原本有两种下场:一是被斩草除根,二是物尽其用。可这段日子,他的下属却发现了一些端倪。

    当初,他放了不少耳目在温静颜身边,都因意外丧了命。

    原来这条他饲养许久要拿去害人的毒蛇,竟在暗处对他这个主人张开血盆大口。温静颜处处让利,他险些被她蒙骗,以为她暂时毫无私心。

    这猛兽若不暴虐,他是拿不出手的。可猛兽太凶想要弑主,那他也只能割断它们的喉咙,令它们长眠不起。

    当初扶持她有多省心,如今就有多烦心。无论如何,他都要销毁这具最为艳丽的傀儡,用以威慑那些存有二心之人。

    唯有如此,才算两全。

    清雪院寂静非常,两人隔着烛火,四目相对时,骤然火花飞溅。他们离得很远,一人在书案前,一人却倚在贵妃榻上。他们都因刚才之事而压着火,沉默半晌,两人同时开口。

    “今日之事,你得给我的下属一个交代。”

    “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他?”

    听到他的话,温轻澜执笔的手一顿,面色冷然,却悄悄发出一声叹息。在复仇这件事上,她知道他们想法必然有分歧,可能还会有一番争执。

    她抬头望了一眼顾知程,才在纸上落下几笔。瞧见那纸团上所写的那三字之后,温轻澜却突然烦躁起来,猛然把笔放下,又将信笺揉成一团。

    纸团随意滚落在书案底下,顾知程的目光一直都落在她身上,见两人相隔甚远。最后,还是顾知程先开了口,话语声也不如昨日温和:“那我们两人都要给对方的下属一个交代才是。今日,你可看清楚了你养父的奸恶。东家,你该给我的妻儿一个交代了。”

    “我自幼便在温府长大,我知晓他的为人。”温轻澜见他走来,步调轻快。他的目光锐利,那双含情目也稍稍褪去真意,周身只带着杀伐之气。她再仔细去看,他的眉宇间竟然有几分极力克制的烦躁。

    温轻澜倚靠在书案前,忍不住道:“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我都让你不要这般冲动了,今日之后,温盛彦必定会加快脚步对付我。”

    “事到如今,你只想到要说这些事情?那温府真的强悍到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无法动摇吗?我们今夜回来,你第一句就问我,让我给你的下属一个交代?”

    他与以往的温柔模样完全割裂,眉目锐利,声音很大。她想靠近,他却步步后退,连片衣角都不愿被她沾染。

    “我……”

    顾知程却不等她回答就点破她心中想法,带着冷嘲:“难道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话和我说?为何,我妻儿的性命总要屈从于你对财物的追逐?”

    “那你让我怎么办?过去,终究是我一人支撑,一人苦守。我想有以后,所以我无法抛弃自己的安危和立身之本去复仇。我根本做不到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到了如今你还想说些谎话来欺瞒我?”顾知程被她气到呼吸不畅,浑身如同被刀割那般疼痛,“他如何,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

    “你现在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了吗?当初受形势所迫,我只能忍耐。若是我冲动行事,早死许多次了,你还能见到我吗?”

    顾知程将书册甩在书案上,目光凌厉,带着冷笑:“那些年,我晓得你已经安插了不少亲信,你完全可以除掉这个人。说起你的那些亲信,可要我一一念给你听?温府那些人都成了你的助力,不管是你诱引也好,威逼也罢。只要你想,他都活不了几日了。那些人还以为能与你抗衡,哪曾想,他们都只是你的棋子。你自己看……”

    温轻澜在他的逼迫下翻开其中一册,面色大变,瞬间苍白了许多。

    他竟然将此事了解得如此清楚,她确确实实在保护那人。

    “是啊,这些都没错。”她将那书册甩开,语气冷到极点,面色倒是平静。

    “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顾知程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中带着痛色,“我要的始终都是你的真心,可如今我真的怀疑你是否有心?你从始至终都在骗我,我还真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我甚至愿意当你的那把刀。”

    “我怎么舍得你当我的刀。”温轻澜看着他,指尖在他的面容上划过,她的笑容却莫名疯狂。

    顾知程却甩开她的手,步伐移开,离她很远。他挥袖离去,只留下一句话:“五日之后,若你执意不为我们孩儿讨回公道,那我就自己去讨,那你想要的东西就必然得不到了。这些日子,我真是对你太过放心了。”

    “你不要走。”

    温轻澜很清楚,若是没有他,自己孤身一人在那龙潭虎穴之中,是很难保全自己的,而他也同样会陷入危险。那处可是比温家还要险峻之地,稍有不慎,他们便会死无全尸,甚至九族皆灭。

    虽然目前他们的处境尚可,有彼此作为依仗。可日久天长,天下之主怎会容忍他们两人独大,总会设法牵制。她到底还是没有摆脱成为旁人手中之剑的宿命。

    当别人的刀,滋味真的不好受。温轻澜抿了抿红唇,双眸中的惆怅突然消失了,反倒是肆意而笑。她也清楚自己无法摆脱此等境遇,能保全一些就算一些。

    转眼间,温轻澜追出庭院,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肯让他离去。她道:“我久久不肯处置他,是要将他傲骨折断。肉身可以被轻易毁去,可他只有肉身的疼痛,便不会体会到我当时心里的痛。毕竟当初,他可是害了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两个人。”

    顾知程到底是停了脚步,任由她这般动作,怒气依旧未曾散去。

    温轻澜见他不曾反抗了,又继续说:“若是没有方家之事,他的坟头草都要长极高了。我向来不是那等心慈手软之人,要毁就要毁去他最引以为豪之物。”

    两人在庭院里沉寂片刻,最终温轻澜的手还是被他握在掌中,他们四目相对。

    温轻澜看他神色淡然,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但望着这样的他,温轻澜的心里有些发涩,反而越发紧握着他的手。

    “今日之事,实在繁琐,我们都要好好思索一番。”顾知程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手抽回。

    温轻澜见此到底是有些生气的,她都做到如此地步了,他还要生气。如果她不在意他,何须向他解释那么多。

    如今的苦苦哀求,真是令她不爽,看向顾知程时也燃起几分怒气。

    “我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可能孤注一掷、柔情蜜意地去爱你。因为我的经历,我的心不会允许我这样做。其实,对你那执着的欢喜,已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呵,她没了他又不会真废,往后再谨慎一些便是了。

    在这大千世界里,她可寻风,可踏雪,更可赏月自酌。就算是当下放不开他,那也不代表日后都放不下。夫君啊,你还是不要太看重自己为好。

    温轻澜抬眼看着眼前人,见他神色丝毫未变,她的笑意也就温和了一些:“既然你觉得我们该冷静冷静,那我就随你意。”

    说罢,温轻澜不再去看他,转身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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