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停后迟早就回家了。
到家后她蹑手蹑脚关上家门，洗完澡后换了身舒适的睡衣。
餐桌上的泡面包装还没拆，迟早却完全没了食欲。
热气氤氲的澡水褪去迟早一身的疲惫，她裹着被子，把鲨鱼玩偶搂在心口。
月光爬上她微卷的发梢，陷入沉睡后，均匀绵长的呼吸在这小房间变得温柔又缱绻。
大约在凌晨三点前。
“小迟，帮我倒杯热水呀！”主卧里，奶奶突然扯着嗓子喊。本就浅眠的迟早被这声喊直接拽出梦乡，整个人猛地一僵。
迟早撑着眼皮起身，拖着发软的步子走向厨房烧水。接水、按键、等待，水壶嗡鸣里困意如潮。烧开的水腾起白雾扑在脸上，她被烫得一激灵，又强打精神兑了些凉水才端着水杯推开主卧的门。
天刚亮，迟早就被闹钟催着起了床。
餐桌上奶奶煮了白粥，还煮了两个鸡蛋，她只剥了一个就着白粥匆匆咽下，随后就赶往了学校。
第一天上学，面对陌生的路线迟早打了个车。司机一脚油门下去，她才发现学校近在咫尺，不过是奶奶小区后一条街的距离，车子拐个弯就到了，全程不过几分钟，连堵车的空隙都没遇上。
巴掌大的校园，连迟早从前高中的操场都比不上，三栋小楼围着篮球场，转个身就能把所有角落看遍。
迟早其实刚踏入这座县城就察觉到异样。
她对这个城市第一印象就是小，哪哪都小。
街道狭窄逼仄，连主干道都只有双向两车道，行道两侧没有多少绿植，大多数稀稀拉拉地立着，楼房也大多不超过六层，还有傍晚时奶奶家小区门口的那条街道的霓虹灯就会轰然亮起，大红大绿的灯管歪歪扭扭缠在招牌上，连路过的野猫都被染成诡异的色块，那土气的光浪一波接一波，仿佛要把整条街道拽进九十年代的旧时光。
迟早一眼望见赭红色的教学楼，顺着斑驳的班级牌拾级而上。
五楼走廊尽头，教室门半敞着，此起彼伏的闲聊声漏出来。她刚探进身子就瞧见讲台上坐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保温杯里浮着几片茶叶，他正捧着杯子慢悠悠地嘬茶，金属框眼镜滑到鼻尖，露出耷拉的眼皮。
“新到的同学们找空位随便坐。”
迟早径直走向教室最后一排的右侧角落。大伯早就提过，这所学校每年升学必重新洗牌分班，导致大家也都不知道她是个选择重来的复读生。
教室里的空位正被同学们陆续占满，迟早同桌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头发乱糟糟支棱着，校服领口微微敞开，脖颈晒得黝黑。
见学生来得差不多之后，讲台上坐着的中年男直起身子，“行了，来得差不多了我就开始自我介绍了。”他重重咳嗽了两声：“我姓郝，郝海平，是你们高三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这一年呢，咱们就拴在一条绳子上了。”
“我丑话说前头，高三是踩在独木桥上的一年，学不好就等着回老家掰棒子，摘桃子。”他扶了扶下滑的眼镜，突然扯开新话题，“知道现在县城农业多不景气吗？十年前咱们这还是省级果蔬示范区，现在连隔壁镇的产量都比不上！”唾沫星子随着激昂的语调飞溅，“你们不好好读书，以后连振兴家乡的本事都没有！”
班会整整耗了两节课，迟早这才发现整间教室除了头顶吱呀作响的吊扇没有任何制冷设备。
就这么闷热着度过了一上午，午休后大家回到教室，纷纷拿起书本扇风，全当扇子驱赶暑气。
下午第一节是郝海平的课。他抱着教案刚踏进教室，就听见满屋子哗啦哗啦的翻书声。“这书要是能扇出凉风，你们考试个个都能扇成满分。”
不知谁率先嘟囔：“这鬼天气热得人脑壳疼，再这么下去书还没读完人先熟了。”
郝海平刚要开口，教室门 “笃笃” 响了两声。他一转头，竟看见之前的学生孔丁和魏泽与。
两人合力把抬着的纸箱搁在地上，孔丁咧着嘴笑，语气带着股恨铁不成钢的调侃：“平平啊，咱这学校老是不装空调也不是事啊。”
郝海平又喜又愁，抄起黑板擦作势要砸：“你俩搞什么名堂！哪来的空调？是不是偷的！”
魏泽与夸张地捂住胸口：“老师您这话说的！我们可是正儿八经“劫富济贫”，从隔壁办公楼薅来的！”说着“哐当”打开纸箱，露出崭新的立体小空调外机，“不信您看，连发票都带着呢！”
郝海平哭笑不得地转头面向同学们，指着两个“混混”模样的人：“同学们看好了，这两位就是你们师哥，现在成了给大家送清凉的活雷锋！鼓掌！”教室里顿时爆发出哄笑和掌声，孔丁得意地甩了甩头发，魏泽与则夸张地鞠躬谢幕。
迟早在喧闹声中死死盯着孔丁那一头炸毛的黄发，这不就是昨天早上拼车时瘫在副驾驶座上的公鸭嗓吗？还真是师哥啊。
郝海平冲门外瞅了瞅，眉头微微蹙起：“就你俩来的？”
孔丁挑眉坏笑：“老师，您还想召唤神龙啊？干脆我把老同学们全叫来，在这儿摆流水席算了！”
郝海平笑着挥挥手：“得了得了，这份心意老师和你们学弟学妹们都记下了。以后少染黄毛、少耍贫嘴，把送空调这股子机灵劲儿用在正事上听见没？快回去吧！”
孔丁眼尖，瞥见最后一排的迟早，瞬间来了精神，眯起眼上下打量，像街头逮着熟人的混混，嘴里还不忘招呼：“哟呵，最后排那小同学，昨天拼车还见过吧？缘分呐！”
他一说完，全班齐刷刷转头，目光如炬般锁定在最后一排的迟早身上。
她如芒在背，慌乱中偏过头，后门玻璃上的方形破洞像个取景框，恰好将走廊里的段不荐框入眼底。
他站在过道，看起来像单手插着兜，目光透过破洞扫进来，与迟早撞个正着。
唇角微勾的刹那，空气里的燥热突然凝滞。
无形的线从他上扬的嘴角悄然延伸，将不过半米的走廊与教室的距离织成命运打了死结的网。
这时魏泽与笑着招呼：“走了老师！学弟学妹们好好学啊！”
段不荐往教室门旁边挪了两步，迟早完全看不到他了。
出教室的两人冲段不荐挥挥手：“走了老段！”
孔丁吊儿郎当晃着身子走，“哎！最后一排靠窗那妞，不就是昨儿车上你旁边的嘛？昨天车里黑咕隆咚的没看清，刚才一看，长得也忒标志了！小校服一穿，有那味儿了。”
下课后，两个女生像闻到八卦味的猎犬似的凑到迟早桌前。扎双马尾的率先开口：“小同学，你跟孔丁很熟？”
迟早转着笔摇头：“就拼过一次车，不熟。”
“那车上还有别人吗？”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眼睛亮得像见了骨头的狗。
“别人？”迟早皱眉。
双马尾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我的天！你居然不知道？孔丁和段不荐可是咱校“混世双煞”！段不荐更绝，以前班主任宠他宠得跟亲儿子似的，天天‘小不荐、小不荐’地叫，现在全校都管那老师叫“平平”！”
迟早手一抖，笔啪嗒掉在桌上。这外号传得比流感还快。
放学后迟早没有打车，走着的话大概得20分钟吧，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她宁愿在大街上多晃悠些时候，也不想太早推开家门。
虽然一眼能望见路那头的小区，不过这条小马路不算短，中间要过五六个十字路口。
第三个红绿灯拦住去路时，迟早百无聊赖地踮脚张望，一眼撞上马路斜对面的汽修店。铁架上摞着半人高的轮胎，油污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纹路。
店外站着个人。
好像，又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