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是这世上最纯洁的天使,同时也可以是这世上最邪恶的魔鬼。
究其原因,大概是他们太弱小太干净,又太没有同理心。
华绮罗愣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她抱过、哄过、投喂过无数次的孩子。那指控如此稚嫩,却又如此清晰、如此恶毒!
华绮罗顺着荣珏惊恐的目光看去,殿角两个面生的宫女瑟瑟发抖,想来不过是徐才人宫中嚼舌根子的小宫女。
她原本心疼荣钰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所以,这就是她得到的回报——因为几个宫人的挑拨离间,她看上的“儿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安上毒妇的名头。
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到底是养不熟。
这个教训,她以后记住了。
“放肆!”华绮罗身边的掌事宫女厉声喝道:“谁教唆殿下胡言乱语污蔑贵妃娘娘?”
然而,华绮罗瞧着荣珏紧紧挡在徐才人床前,眼里是那样纯粹的恐惧和恨意,再看看徐才人那虽然惊恐万分、却下意识紧紧护住儿子的姿态——
仿佛自己竟成了逼着他们骨肉分离的大恶人。
一个觉得自己要谋害他母亲,一个害怕自己会伤害无辜的孩童,好一个……母子情深!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华绮罗全身。
唐续没出声,依然在旁边淡淡瞧着。
一个小皇子空口无凭的指控,根本不足以伤到贵妃娘娘的皮毛,但此时的华绮罗,却好像一个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却还强迫自己咬牙站着的女将军。
她精心挑选的“儿子”,她难得付出的一点真心实意的温情,原来在别人眼里,在有心人的挑唆下,竟成了如此不堪的图谋和恶毒!
“呵……”华绮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空洞得令人心悸,“好啊……到底是本宫不知,平白做了恶人。”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戴着华丽护甲的指尖。就是这只手,刚刚还温柔地抚过荣珏的发顶。
华绮罗猛地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冷风,将案几上那个装着栗子糕的精美食盒狠狠扫落在地。
精致的糕点滚落尘埃,如同她刚刚萌芽就被彻底碾碎的、那点可怜的温情。
“查!”华绮罗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再没有一丝温度,“给本宫彻查!看是谁在背后捣鬼!至于徐才人……”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对惊魂未定的母子,“管好你儿子的嘴!再有下次,本宫拔了他的舌头!”
华绮罗大步走出弥散着苦药味的压抑宫室,不再看荣珏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她背脊挺直,像一株被霜打过却依旧不肯低头的毒花,似乎永远都不会弯折下去,决绝地走出了这间让她跌了个大跟头的偏殿。
唐续刚刚还暗赞她是女将军,转头女将军就跟着他亦步亦趋,连往哪儿走都不知道。
两人一路无话地爬上了十几米高的观星台,落座后,唐续给华贵妃添了杯茶水。华绮罗给那温热的茶水一烫,才愣愣回过神来,满脸迷茫,看来压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唐续走上的观星台。
唐续正倚在窗边翻看星图。看到华绮罗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样子,他挑了挑眉。
“贵妃娘娘此番若是收到打击太大,臣这地方也不介意娘娘哭一场?”
“哭?哼!”华绮罗径直走到他面前,无视他探究的目光。她抬手,猛地将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玉镯瞬间粉碎。
唐续看着飞溅的碎片,又看看华绮罗苍白的脸上那对红红的眼圈——比起来哭红的,更像是气红的。
不知为什么,唐续竟觉得刚刚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一下子鲜活起来,甚至有了种本该如此的错觉。
但他还是没摸清华绮罗接下来的想法。
“娘娘这是……”唐续难得主动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华绮罗又骂一句,却抬眼看唐续,“计划是你提的,现在呢?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也没让你随便给徐才人送东西啊?这会儿成我的锅了?
但现在不是甩锅的时候,唐续垂眸沉思,金主爸爸正等着自己拿解决方案呢!
“娘娘现在有两个办法,”唐续开了口,“第一种,换个皇子,重新培养。”
他看华绮罗眼睛里已经冒火,眼神里写满了“你敢让本宫做无用功”的暴怒。
唐续不紧不慢道:“这第二种,便是娘娘再给十二皇子演上一出戏,让十二皇子自己想明白,是他误会娘娘。如此,他以后都会对娘娘既感激又愧疚,则娘娘未来,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让本宫去讨好一个小兔崽子?还要去换小兔崽子的愧疚?老皇帝那里本宫都没这么费心过!”华绮罗抬手,手里的茶杯也成了地上一声脆响。
那是观星台上最贵的一套茶盏,碎了一个一套都废了,唐续垂了眼,没敢发表意见。
华绮罗抬起头,那双曾经妩媚多情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冰冷的决心。
“本宫明白了。”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想要儿子,靠别人生的,终究是养不熟的狼崽子!抢来的,也只会是扎手的刺!”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起熊熊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本宫要生!生一个流着本宫血脉的儿子!谁也抢不走!谁也挑唆不了!”
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太后梦”去挑选一个工具。
华绮罗被那纯真的恨意彻底伤透了心,也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软弱。她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只认她一个母亲的儿子!
为此,她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要在鬼门关走一遭,赌上自己的性命!
她看向唐续,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合作者,更像是看一个见证她彻底蜕变的祭品:
“唐续,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帮本宫怀上龙种!越快越好!”
先不说老皇帝还能不能生,生了是不是一定是儿子,哪怕是一切顺利,亲儿子就不会被别人挑唆了?
系统已经在脑子里急得吱哇乱叫,但唐续却闭着嘴没说话。
华绮罗是个偏执又骄傲的人,决定的事从不会轻易更改。
唐续上一次打着迷信的大旗打掉了她想拿下太子的念头,如今便受到迷信的反噬,华绮罗想要一个亲生儿子的心,大罗神仙来也改不了了。
唐续想了想,抛出了一个最可能让华绮罗心情好一点的问题:“娘娘,这皇上的身体……如何呢?皇上是天子,便是神灵,也管不了龙体啊!”
“老皇帝确实不太行,本宫打算借腹生子。”华贵妃终于被这犀利的问题逗笑了,娇媚的眼波一横,随便一挥手,把借腹生子说得好像借钱买白菜一样简单。
这就是在皇后早亡的情况下,掌管六宫近十年的贵妃的底气吗?
唐续佩服,但还是尽心尽力地阻止:“娘娘统管六宫,却也不好往后宫里塞进一个真男人吧?便是真的弄进来了,娘娘也怀孕了,又该怎么对皇上解释呢?”
“在后宫养男人风险太大,本宫不打算这么做。”华绮罗摆摆手。
唐续松了口气,看来反派还有理智。
贵妃接着说:“到时候便说是神灵开恩,给皇上赐子。皇上每月初一十五都在本宫这里歇着,本宫的殿里又没有别的男人,旁人还能说什么不成?”
不打算让别的男人进宫,老皇帝又不行,贵妃娘娘您是打算单纯地向神灵求子,然后进行无性繁殖吗?
仿佛看出了唐续的疑惑,华绮罗风情万种地睨了他一眼:“本宫是不打算养男人不假,但是,唐大人不是男人吗?还是说,你不行?更何况,唐大人可是神灵的宠儿,求神灵给本宫一个儿子还做不到?”
唐大人从贵妃娘娘的眼神读出来——做不到,就去死。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以及,装神棍装多了,该怎么向迷信的大反派解释,他真的决定不了贵妃生男生女?
可怜的是,唐续不敢说从一开始扯的命格相克都是编的,更不敢说自己这个是白化病不是什么神灵宠儿,甚至有可能会遗传。
如果大反派知道这些,自己才真的小命不保。
自己想死是一回事,但都决定勤勤恳恳做任务,却在任务中被反派弄死,那就是另一个鬼故事了。
唐续做了最后的努力:“娘娘,臣是修道之人,有戒律在身,不可破身。”
贵妃娘娘笑:“和尚庙和尼姑庵不是最好的淫窝吗?你不愿意,本宫只好让你死了,换别的道士进宫讲道。”
唐续看出来了,华绮罗是铁了心要做就做绝,直接扶她自己的血脉登上皇位,也是铁了心给老皇帝带绿帽子。
那该怎么办?
唐续……唐续只能妥协,无奈道:“还请娘娘给臣一段时间思量。”
“好啊,本宫给你三天时间!”
华贵妃理了理在御花园躲藏后乱成鸡窝的头发,优雅地撂下狠话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