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米比不得城里,就是些糙米。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农村人到城里去换粮票,再换米,成为了一种炫耀。
总之,在这个年代能进一次城,都是十分了不得的。
林员宝上一回进城,带回来一袋精粮,和五斤猪肉。
猪肉已经吃完了,这个米熬成粥,整个屋子都在飘香。
林杳早上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五点多就被许水香喊醒了。
“家里米吃完了,你爸今天去城里换精粮,你不是想找舅舅商量上大学的事吗?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刚好你爸顺路,你快起来和他一起。”
原本昏昏沉沉的林杳听到去城里,立马醒了。
等到她洗漱完毕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红薯粥和落苏干。
兰种、兰桂上工地起得早,两个嫂嫂今天也没多睡,等到林杳上桌的时候,一家人整整齐齐,谁也没落下。
要知道,现在才天蒙蒙亮。
透过古朴破旧的窗子,能看到窗外一片田野好风光。
郁郁葱葱的葳蕤草木,在水天一色的衬托下,绽放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养尊处优的林杳在穿越前,自家别墅也有一些在乡下庄园,但是和这种贫穷的乡下,还是有天壤之别。
她慢慢收回目光,端起一碗红薯粥,小喝了一口。
还好。
自然的香甜蔓延在口腔。
这时,大嫂二风夹了一块落苏干,放进林杳的碗里。
她有些不习惯地蹙了蹙眉。
只听,二风说:“杳杳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以后就是咱们家唯一的厂区工人了。”
二嫂三丽也跟着附和:“对,咱们杳杳这么漂亮,就应该进城过好日子。”
书中写到这两位嫂嫂是无知的性子,但是也少不了将林杳这个小姑子看作是眼中钉,虽然没有什么坏心思,但巴不得她赶紧嫁人的那种。
林杳讪讪地笑:“嫂嫂们谬赞了。”
三丽装腔作势道:“这文化人就是文化人,谬赞是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呢!”
嬉笑间,许水香定定看着自己宝贝女儿,眼里的爱意和骄傲都要溢出来。
林杳接收到她的目光,低头继续喝粥。
两个嫂嫂刚嫁过来不满一年,二风怀着孕,多少会有些骄傲,于是在林杳的事情上做过几次主。
但是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例如穿什么衣服、鞋子,许水香念着她怀孕,于是没怎么吭声。
林杳不知道那些,衣服、鞋子买回来,就算不是自己喜欢的款式,但是为了不让许水香伤心,都是照单全收。
哪里想得到,因为这样,更助长了二风的好管闲事。
今日,因为要进城,林杳穿了新衣。
天蓝色碎花上衣搭配墨蓝色过膝长裙,和一双黑色凉鞋。
林杳原先不想穿,觉得难看。
但是许水香告诉她,去舅舅家要穿新衣服,舅妈看了才会高兴。
要是穿得破破烂烂过去,大院里的人瞧见了,舅舅舅妈脸上无光,还怎么给她介绍临时工?
林杳用发圈给自己扎了两个俏皮的麻花,脸上打上胭脂口红。
她长得高挑清瘦,化上妆配这身衣裳,也担得起亭亭玉立的美人儿。
二风和三丽不是傻子,知道林杳穿新衣裳就是要进城。
见嫂嫂们两双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林杳多少有些不痛快,她快速扒了几口粥,正准备下桌。
这时,二风又开口了:“可不是嘛。爹娘好吃好穿供着杳杳这个宝贝女儿,就是想她嫁个好人家。我娘家的弟弟,倒是和杳杳差不多岁数,现在在机械厂做工人,也不知道杳杳看不看得上。”
言语间,她还特地挺了挺肚子,就怕被人忘记了她还怀着孕,刺激不得。
家里三个男人是老实的,从来不参与这里头的家长里短,都低头扒粥。
许水香看了一眼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儿媳,一时也有些为难。
三丽就更是在旁边煽风点火:“机械厂工人好啊,到时候指不定能分夫妻房!”
她们这两妯娌突然一唱一和,也是有原因的。小姑子好不容易高中毕业,这所谓女大不要留,家里本来就几间房,等他们陆续生了孩子,孩子连房间都没有。
眼下,只有将这个小姑子赶着嫁出去。
二风知道婆婆看不上她娘家的家境,但是这样提起林杳嫁人的事,婆婆自然会想着找更好的。
这件事呀,只要成了婆婆的心头事,那办起来就是风风火火的。
相处这么久,两位儿媳最是知道婆婆温婉的外表下,有些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
但是她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小姑子计划继续上学。
林杳看了一眼许水香,见她正有些若有所思,连忙道:“妈,你没有告诉大家,我准备继续上学的事吗?”
她这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头,激起层层涟漪。
连一向不问家事的林员宝夹落苏的筷子,也犹如静止一般停顿。
他望了望四周,见大家都不说话,也就将那筷子落苏夹了去。
不过咀嚼到最后,又忍不住停下来想——接着读书,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他和两个儿子在工地上做苦力,一个月累死累活加起来也就几十块钱。
就算上个最普通的大学,一年也得好几百,本来一家人靠工地上的工资和小舅子的接济,生活在村里算是数一数二。
这下女儿又突然要上大学,儿媳妇要生孩子,往后日子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林员宝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最终啥都没有说。
家里的大小事,经济账都是许水香在打理,他不想想那么多,起身准备去抓鸡。
上回弟媳说家里的鸡好吃,这回他决定多抓几只去。
许水香见自家男人毫无怨言的样子,心里明白这件事也差不多成了。
一家人计划着过日子,女儿上大学的钱总还是有的。
只是她忘记了,这工地上的收入,还是依靠两个儿子为主。
现在儿子们都成了家,儿媳妇自然是多以小家为考虑。
果不其然,二风拉着脸,嘟囔道:“这件事,我不同意。”
三丽跟着附和:“我也不同意,重新考大学多耽误杳杳的青春。女人就那么几年年轻,我们这也是为了杳杳着想。”
林杳没想到两个嫂嫂这么厉害,她有些不悦道:“我今年才十六岁,再上三年大学也才十九岁,怎么就耽误青春了?”
三丽嗤笑道:“你呀,还说读书呢?你今年没考上大学,那不得复读一年,这明年的事情还说不准呢?何必,这样蹉跎青春。直接在舅舅厂里好好做工人,不好吗?”
二风也跟着笑起来,期间她又一次挺了挺肚子。
这两个女人都是十六七岁就嫁人,最不能理解林杳要花她们男人的钱上学。
这是无论如何,她们都接受不了的。
言语间,二风还掐了一把兰种的大腿,兰种尖叫一声,憨言憨语道:“说就说!你掐我做什么?”
二风对着许水香笑眯眯:“妈,您也心疼心疼您儿子干工地不容易,这一大早就痛得腿抽筋呢!”
三丽也不放过这个机会吆喝:“对对对,兰桂昨天晚上也叫腿痛来着!”
兰种和兰桂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很有默契地放下碗筷,上工去了。
这下可好,一桌就剩下似四个大于一台戏的女人。
许水香踟蹰了一番,看着两位儿媳妇,温柔地说:“你们放心,丫头上大学的钱,我们老两口出,不会要你们一分的。”
三丽松了一口气,反正不要他们两口子出钱,这件事她也就不管了。
二风确实精明的,她知道婆婆的脾气,小姑子上学横竖不可能要她这个孕妇出钱。
她呀现在更担心的是,她的孩子生下来能享多少爷爷奶奶的福。
反正,只要林杳接着上学,她就是打心里不痛快。
林杳见大嫂板着脸,就差给脸色给她们母女两人看了。
她清咳了一声,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学费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爸妈、哥哥嫂嫂,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二风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你有什么办法?”
林杳不想跟她说那么多,起身去鸡笼里喊林员宝:“爸,好了没有?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出发了。”
许水香不知何时也追了过来,递给她一摞粮票:“这时上次,你舅妈给的还没用完,这次你舅妈要是再给可不能再要了。”
说着又将林杳拉到一旁:“你这丫头,咋还有事瞒着妈呢?你快跟妈说说,上大学的事儿,你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林杳望着岁月在许水香温婉的脸上留下的白发和皱纹,安抚她道:“我去舅舅的工厂做几个月临时工,不就有学费了!”
她仔细算过,舅舅所在的工厂,每年夏天都是业务繁忙的时候,连续七年都会招临时工。
只要她能进去,每年的学费就不愁了。
许水香被林杳说得一愣一愣的,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父女二人已经拿好东西,准备出发了。
她望着二人的背影,使劲地挥了挥手。
这时林杳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应似的,也转身朝她挥手。
二人在暖阳下的身影,这一刻被岁月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