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被打开，闹哄哄冲进来一批人。
几乎所有人都戴了墨镜，中间那位身材纤细的女士，更是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显得红唇愈发鲜艳动人。
“后门也被堵住了，出不去。”有人对着大夫来了句解释，“所以我家艺人就想在这里拍个解释视频，自己先放出去。”
“还请无关人士回避。”有人开始清场了。
方清欢下意识虚虚环着苏凌寒，避免有人撞到她。
其他人要么是和墨镜团队一波进来的，要么就是医院工作人员，肯定是无关人士的，就他们夫妻两个人。
苏凌寒起身的时候，发现老公衣服背上有几个小洞——那种被抽烟的火星烫到的洞。
方清欢不抽烟，而且知道她不喜欢烟味，也不会去吸烟区那边和烟民待着。
那这些洞……是怎么来的呢？
“姐姐若是不想走，留下也是可以的。”被簇拥着坐下的大墨镜美人突然说话了。
经纪人凑上去要说什么，美人单手摘下墨镜，做了个制止的动作。
原来这位“艺人”，是望舒。
苏凌寒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苏揽月跟她不亲近，她甚至说过，她这辈子的不幸都来源于自己。
她会想和自己有交集？
是，苏揽月也不是每次都毫无顾忌地表达她对自己的厌恶。
所以，是因为现在有其他人在场吗？
还是因为她已经长大了，知道要搞形式主义了？
可是只要她不说，没有人知道，她们两个人是这样的关系。
苏凌寒还在猜测苏揽月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老公方清欢说话了，“我们不追星。”
苏凌寒：……
她的完美老公没认出苏揽月来。
她和方清欢说过她有这样一个妹妹的。
包括她对苏揽月的愧疚和讨好。
因为她妈妈一生未婚，自由独立，所以她大部分时间是在苏揽月的家里生活。
苏揽月的妈妈马阿姨也对她很好，她在家里的地位比苏揽月这个亲女儿还高——起码明面上，她的待遇只会比苏揽月高，绝不会有比她低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她聪明，爸爸更喜欢聪明的孩子，马阿姨是为了讨好爸爸；也可能马阿姨心地良善，可怜她，怕她拘谨不适应；又或者是……她愧疚。
长大后再回看，原因可能很多，但主力原因还是第一个。
她在生物学领域有天赋，得爸爸喜欢；而马阿姨是爸爸的助理，依附于他生活，所以她明白，一切以老公的喜好为第一优先级。
可那时候她不懂，小小的苏揽月也不明白。
苏凌寒觉得自己住在了别人家里。
苏揽月也觉得她挤占了自己的地方。
那个时候，苏凌寒一边很贪婪地享受这个家带给她的感觉，一边又愧疚自己的到来给苏揽月的伤害。
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弥补对方。
方清欢听了她的讲述，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问题，更不是她的责任。
造成这样局面的是那对父母，有不平衡要克服的是她妹妹本人。
她没有任何的义务要做弥补。
苏凌寒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当时也只是个孩子，这一切也不是她想造成的。
可她还是觉得……对不住苏揽月。
如果不是她太笨拙，那个家庭……起码可以表面和睦的。
或者如果没有她，苏揽月肯定会过得开心很多。
只是，她也明白，她不欠苏揽月的，特别是……苏揽月发动过太多次攻击。
而她想着马阿姨的好，就总是忍着。
苏揽月看着方清欢，红唇嫣然，“你不认识我？”
方清欢又看了她两眼，还端详了下三缄其口的老婆，才开腔道，“认出来了。”
方清欢只知道她有一个逐梦演艺圈的妹妹；粉丝们只知道望舒有个做科研的爸爸。
这个时代隐私保护法已经趋于完善，她们俩的关系一直还被压在海平面之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苏凌寒觉得，苏揽月盯着方清欢的时间有点久。
是因为没认出来所以觉得被冒犯了吗？
“那这位姐姐，认出我了吗？”苏揽月将目光转向她。
“望舒，我知道的。”苏凌寒走了个保险选项。
苏揽月沉默了一会，见方清欢又要带着苏凌寒出去，才哑着嗓子道，“姐姐是不肯原谅我了吗？”
苏凌寒转动脖子，看到对方波光粼粼的眼睛。
她是真心的吗？
还是这些年真得练出来了演技？
或者是她长大了，懂事了，终于也明白，过去种种伤害，也非她所愿。
苏凌寒的第二个反应是，老公把她养得很好。
除了比之前开朗、自信，她还能意识到对方这个问题问得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再加上反问的语气，这两个要素都有道德绑架的能力，当然苏揽月也可能是无意。
而且她现在明白，自己不是必须要原谅，她有不原谅人的权利。
不过那个家的确给过她很温暖很珍贵的回忆，她认为自己应该去维护它的和谐。
“谈不上原谅。”苏凌寒听到自己艰涩出声。“当时我们也都太小。”
苏揽月的眼泪潸然落下，“姐姐！”
“诶！”苏凌寒也跟着掉了眼泪。
苏揽月从来没有这样真情实感地喊过她姐姐。
苏凌寒其实也没想要做对方的姐姐。
她一直以来，就只是希望家庭和睦，不要总是因为她爆发争吵和哭泣。
哪怕，只是表面的温馨。
可出国后，习惯了一个人，对这些就淡了。
而且，她现在和方清欢已经有了一个新家了。
不过孕妇真的很敏感，况且她本来看到人掉眼泪就容易眼睛发热，所以还是跟着一起泪眼滂沱。
很快，苏揽月的团队搭设好了拍摄环境。
苏揽月，也就是明星望舒，对着摄像头笑容温婉。
“才刚足月，本来想晚些告诉大家的。”
“他是圈外人，我们很相爱。”
“过段时间，等胎稳了，我们就去领证。”
“恋爱很多年了……”
苏凌寒在旁边看着：她应该是真得放下了吧。
其实她一直觉得，原生家庭的伤害是难以湮灭的，但长大后的我们，更应该孜孜不倦地克服，而非执拗于将不幸不肯迈步向前。
只是对于苏揽月而言，她属于加害方，所以没有资格告诉对方这个道理。
“姐姐这肚子多大了？”
“23周了。”
“那我们的下一代，也能和我们一样，做‘姐妹’了。”苏揽月笑容精致。
不知道为什么，苏凌寒的直觉觉得，对方话里有话。“我还没有查性别。”
“就是个比方，姐姐你还是这么较真！”
等到做完产检，苏凌寒坐在沙发上吃果盘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除了最开始的交锋，她的老公方清欢和苏揽月两个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苏揽月既然是抱着和解的念头，就不会对她的老公不闻不问。
而她那个人情世故方面滴水不漏的老公，也绝不会找不到合适的空子搭话，全程只做隐形人。
那他们是因为什么……心照不宣地当对方不存在？
方清欢跑步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苏凌寒一脸的凝重。“怎么了，老婆？”
苏凌寒微笑：“想到工作了。”
既然他说去过她的高中，那他是不是那时候，就认识苏揽月了？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俩的关系？
他是一个完美的老公，但她配吗？
以他的才能和性格，完全可以找到比她好太多的另一半，他选择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最近上映的电影，还有这几年爆火的几部剧里，都给大家展示了杀猪盘里的骗子，在杀猪之前是多么完美。
而她老公，完美到胜过量身定做。
冷静想想，他们之间那么多的相见甚欢，不就是他单方面的委曲求全？
她可是会在他说妈妈过世的时候，感慨没有婆婆算优点的蠢人……
而她现在，也的确是会愿意替他还债、去借钱，她甚至可能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只要他需要。
苏凌寒高中不得不退学，然后孤身到国外求学，是因为她的室友死了。
室友的日记里，写满了对她的控诉和恐惧。
室友被推测的死亡时间里，只有她曾出现在宿舍。
……
案件最终以自杀结案。
但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都觉得她是凶手。
为什么方清欢听到她的片面之词，就说相信她呢？
换位想一下，如果有一个男人给她讲述这样一个故事，她是不敢相信的。
她不敢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赌，这个男人手上是干净的。
而且，当时案件很是轰动。
但也没有轰动到……陌生人可以闯进学校来见她……学校的规章制度也不允许，当时因为案件还管得十分严格……但室友的家人来过……
方清欢，和她那位死去的室友，是什么关系？
大家认定凶手是她，她也没有证据能自证清白，所以……她永远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自己的清白。
特别是，所有人都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就算是她自己，看到这样的故事，也会认定自己是凶手……
还有苏揽月。
她是真得想要和解吗？
苏凌寒想起来自己的研究生室友，见到她取回双11的快递都会不高兴地指责，为什么自己没有帮她取，哪怕对方根本没有告诉自己她有快递……
所以人长大后，真得会变得更成熟更懂事吗？也有可能变得更偏执更自以为是啊……
简单讲，凭什么苏揽月突然就意识到，她们之间的过往应该一笔勾销？
她可是对自己说过，她的不幸，都是来源于她。
苏揽月在这一时间，这一地点，刚刚好和自己相遇，真的就是巧合吗？
“想什么工作呢？”方清欢飞速地冲了个澡，出来了。
“我觉得仿生人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苏凌寒笑得意味深长。
“是哪里啊？”
“我要保密，以后给你惊喜！”她亲了亲老公的脸。
她有很多缺点，擅长遗忘，擅长体谅别人的难处，擅长容忍……
但她也有很尖锐的优点，譬如一旦决定要记住，要放下感情，要攻击……就绝不会回头。
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她很聪明。
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加大她的筹码。
她是研究基因工程不假，但她也不是只会跟细胞打交道。
实验过程中需要的代码，都是她自己敲出来的，而且……为了更好地推进工作，他们两个工作狂对彼此的设计内容分享程度很高。他写的部分，她都知道，为了更好地了解老公、增加共同话题，她学会并掌握了他所有的研发工作。
她要加快研究，给这批仿生人输入指令，让他们都把她当做最高级的主人。
而且方清欢这段时间在停薪休假，她原本也协助过他的工作，公司也给了她对应的权限，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台把代码插入，她还可以把试用的这些仿生人分批召回，让他们彼此间病毒式传播。
哦不，她现在就住在公司宿舍，她都不需要批量召回，她只要逮着空子，悄悄给其中几个插入代码就可以。
苏凌寒看着静静站在角落的仿生人阿姨：她还有一个很方便的样例，可以用来测试指令是否能顺利执行。
在生下孩子前，她还有时间根据测试结果做修复和改进。
她推测，他们很可能想要在生产关头跟她玩什么游戏，让她讲出所谓的真相。
那场轰动一时的室友死亡案件，在他们眼里，是她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所以他们不会指望法律，不会相信警察，他们只会靠自己。
而她，也一样……
只是，这场游戏里，谁是猎物谁是猎手，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