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千霜立于水中,心下也有悔意。只是,近日来想到的一些人与事,总让他对柳惜见存有疑心,疑柳惜见与展泉山有莫大的干系。柳惜见送敖天龙去紫金山那段时日,胡兴来探望他时,曾说合家口的龚霜纨与展泉山私交甚笃。龚霜纨明千霜是识得的,当年冯姩雪眼睛为白珍所伤,明千霜去合家口为冯姩雪讨公道时,曾与龚霜纨打过交道,知她是水云院中教养白珍的妓女,与白珍情如母子。
而知龚霜纨与展泉山也有交情后,不免便想到了家明休。当日,明千霜为报冯姩雪双目被毁之仇,去水云院也要毁了白珍双目,谁知跳出个叫家明休的来,阻挠明千霜寻仇。那叫家明休的与明千霜相约,若明千霜十三招之内胜得过他,他便不阻明千霜向白珍寻仇,明千霜年少气盛,应了此事,可才十招,便败于家明休剑下。可因从前没听说过家明休这一号人物,四处去打听,也没人知家明休的来历底细,那时,众人都说“家明休”是不想被人看出身份化用的假名。
明千霜自知龚霜纨与展泉山相识后,便疑心家明休是展泉山。依他揣度,龚霜纨与白珍情比母女。自是不会眼睁睁瞧着自己伤白珍而不顾,若请帮手,那要求的,自是武功既强而又相熟的,展泉山必是头号人选。而展泉山隐遁多年,不喜与外人结交,那化名易容方来帮忙也说得过去。
若只如此,这也无什么紧要。可有一事,总叫明千霜不能放心。当日,他与柳惜见说起冯家和白珍的恩怨。又说了自己与家明休相斗诸事后,曾将家明休打败自己的十招剑法试演给柳惜见看过,那时,他只使了十招剑法给柳惜见瞧。而他依当时与家明休对峙前的言语情形推测,这一套剑法未完,极有可能是十三招。后来在孩儿河边,柳惜见使了这十招剑法来对付乔银山,可是,在他试演给柳惜见瞧过的十招之外,柳惜见还另使了三招,那三招是家明休未使过的,也是明千霜未试演给柳惜见瞧过的,可柳惜见使出来了。
事后柳惜见虽说,多出的三招,是她自己所创,姑且便算柳惜见有自创剑招之能,可为何这样巧就是三招?而非四招五招六招,巧到极处便未必是巧合了,此为明千霜疑心柳惜见的一处。
另一处,则是想到去年与程秀师徒及柳惜见路过安州时,碰到徽州金氏的抓拿徐珠。当时,程秀受伤没了踪迹,众人都只忙着寻程秀了,只柳惜见一个离群多时。而她回后,便查寻到徐珠被关押之地,又与众人述说徐珠已逃,金家看守徐珠的众弟子惨死,那些惨死弟子死状种种事。经柳惜见述说,明千霜与程秀已知杀死金家看守弟子的武功是“惊尘风”,而这门功夫,亦是展泉山的。可究竟没谁亲眼见着是展泉山杀了金家弟子,一切都是柳惜见一张口说来。且会惊尘风这武功的,未必便只展泉山一人,若是展泉山有儿女徒弟,那他传了这武功给他儿女徒弟,岂不是他女儿徒弟也会了。这些人里头,说不准便有柳惜见,而杀了看守徐珠的那些金家弟子的,不是展泉山,兴许是她柳惜见。
明千霜几番思索,想起柳惜见能补足那十三式剑招,想起她在安州所说的种种,便猜她与展泉山关系匪浅,不是展泉山的血脉传人就是徒弟。
明千霜对柳惜见的疑心,自这两事起。
生了疑,便自有了忧,便自有了为难。
明千霜幼时曾听程秀说,万古山庄的祖师爷万古曾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名叫常辉南,一个名叫李烨,万古死后,这师兄弟两人也曾为争庄主之位大打出手,后来是常辉南得胜,接手万古山庄,这常辉南便是常泽的祖父。而李烨虽夺权不成,却贼心不死,一直暗中图谋争夺万古山庄庄主之位,为此惹出不少事来。这李烨,也是个聪明才士,创出不少别于万古山庄的武功,他后来收了一个弟子黄金叶,这黄金叶多年后又收了展泉山为徒。他们这一脉,源出万古山庄,可是为争权夺利分道扬镳。近年他们那一脉虽沉静下来,但谁也不知他们可还是别有心思。
明千霜只怕,柳惜见是展泉山的传人,为谋夺万古山庄而来。怕她拜常泽为师,为万古山庄出力,据庄中高位,皆是为了日后夺取万古山庄掌权之位。
怕,怕自己所揣测的一切为真,怕柳惜见伤常泽,怕哪一日常泽知晓柳惜见身份后伤柳惜见。昨日在飞天渡,听得柳惜见望江叫了一声“哥哥”,明千霜又生了新疑团,更觉柳惜见身上隐秘远不止自己所想的种种,心上只愈加愁烦。
他也是这一段时日方知,自己在世间,除了冯家和程秀,还念着常泽和柳惜见两个。只想,如何自己都快死了,还多出两个要牵挂的人来,偏偏这两人现今瞧来像是要生出枝节的样态,莫非他是注定了做个至死有牵挂的孤鬼么。
思想几次,明千霜掬了几捧水往面上浇去。
那面,柳惜见拿了洗净的菜回去,见锅前无人生火,便坐了在那儿,往锅底添柴火。她想起适才明千霜与自己说的话,愈想愈气,心中只道:“我怎会害万古山庄的人?他怎会那般想我?怎会!”不由得叹了一气,转念又想:“我到底是哪里惹人疑心了?他既疑心了,那师父呢?师娘呢?师伯呢?”
一时间情思纷乱,不知何解,事关自己生死的事,又不敢便作罢,只好把与明千霜相识后各事细细回思,终也是想到自己在明千霜跟前,似是在逆风十三式那一套武功上露了马脚,心中好不后悔,为何当日偏偏就使了这功夫对付乔银山呢。
自怨一阵,她又想道:“罢了罢了,早日了了万古山庄的事,去寻哥哥和经玉去吧。”念头复起,心下却又是一阵怅然,思想道:“可是,他们还认我么,叫他们到神鹤碑那儿来见我他们也不来。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他们寻我,到底哥哥把不把我当妹妹,经玉可还记不记得我这姐姐。还有这回,竟也生生错过了,问也问不着,见也难见到。”越想心内越悲,眼中便泛起了泪,还是记得左右有人,忙伸手擦了。
不一时,楚云岫过来,见她眼眶红红的,道:“师姐你怎么了?”
柳惜见道:“烟熏人,熏眼睛。”
楚云岫道:“我来看火便是,你坐一边去吧。”
柳惜见也想静静,便扔了烧火的活儿,自寻了一地散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