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为屋内镀上一层亮色。

    榻边的棉被裹成一团，垂着一角，摇摇欲坠。榻上的二人也横七竖八，睡得乱七八糟。

    宋闻溪手臂横过陆青衍的胸膛，脑袋贴在他的肩膀处，而他的手臂恰好绕过宋闻溪的身体，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

    “咕叽——”

    是嘻嘻醒了，扑腾着翅膀叫了声。

    宋闻溪被这动静吵醒，睡眼蒙眬，艰难地掀开眼皮，抬眸便见一张俊美的脸，眉宇之间的冷峻之气此刻消减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安静、柔和。

    等等！她怎么靠着陆青衍睡觉的？

    不及思考，陆青衍的眼皮动了动，宋闻溪赶紧心虚地闭上眼装睡。

    不对！她心虚什么？

    宋闻溪理直气壮地睁开眼，恰好撞上陆青衍的目光，他刚睡醒，一向冷光似剑的眼眸还未镀上杀气。

    他赶紧坐起身来，收回被压得酸麻的手臂，耳根挂上两抹绯色，面色却不改，也未说些什么。

    宋闻溪破罐子破摔，先声夺人：“不是画了界限，说好不越界吗？”

    她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在床的外半边，讪讪地往里挪了挪，振振有词：“算了，不怪你，下不为例。”

    一套丝滑小连招下来，饶是聪慧过人的陆青衍也反应不过来。

    他只记得，他昨夜被宋闻溪扯上榻，然后蓦地困意来袭，意识逐渐模糊不清，沉沉睡去。

    后半夜，半梦半醒时分，似乎有个人朝他这边挤，他努力避让到床边，那人却依然无动于衷。

    那人就是宋闻溪。

    彼时，陆青衍意识昏沉，掀不开眼皮，也使不上劲，不过半刻钟，又睡去了。

    他从来都少眠无觉，昨夜怎会……

    一定是那“一线牵”的功效，将宋闻溪的困意也同步给他了。

    陆青衍思忖片刻，启唇：“昨夜……”

    宋闻溪努力地勾起唇角，僵硬地笑两声：“什么昨夜，说了不怪你就是不怪你，不必道歉。”

    陆青衍：“？？？”

    宋闻溪生硬地转过话锋：“我听说今日街市十分热闹，不如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陆青衍还在一脸问号的状态中，就猝不及防地被她扯出去，嘻嘻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

    街市上，摊贩云集，嬉闹喧哗，一路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灯笼。

    宋闻溪背着手蹦蹦哒哒地穿梭人群，嘻嘻扑腾着翅膀飞在空中，一个二个都是心花怒放的。

    除了陆青衍，他如今能够触到实物，自然也能碰到人，而别人又看不见他，一路上被撞来撞去，东倒西歪的，心情自然也不美妙。

    宋闻溪一回头便见他板着张死人脸，眉宇间埋着深重的怨气。

    恰巧一路人从他旁边过，撞过他的肩膀将他的衣衫撞得一歪，揉出几条褶皱，偏头又差点与他来个肌肤之亲，被他堪堪躲过。

    那人似觉莫名其妙，甩甩手就继续前行，陆青衍面上的幽怨却又深了几分，却又透着几分命苦。

    宋闻溪觉着陆青衍现在的样子像极她幼时养的那只小猫，明明已经炸毛，偏生瞧着有些楚楚可怜。

    她赶紧退回去，轻手轻脚地给某只炸毛的猫顺毛，揉揉肩膀，理理衣襟。

    陆青衍倒也乖顺，没挣扎也没躲，就是眼神藏着幽怨，看着颇有些凄惨。

    宋闻溪十分新奇，竟在他身上瞧出一点……可爱。

    可爱这个词真的能拿来形容陆青衍吗？

    宋闻溪有些骇然，又在看到他的那刻缴械投降，可爱就可爱吧，确实挺可爱的。

    她伸手去捉陆青衍的手，眼含笑意：“我牵着你走，保证不再让别人撞到你。”

    掌心的温热不断往皮肤里面钻，似是传到面上，将脸也蒸红了。

    陆青衍没拒绝，任由她拉着自己，穿过人群。

    明明周遭熙熙攘攘，斯时却静得出奇，恍若能够听见突突的心跳声。

    就这样逛了许久，宋闻溪也买了一路，左手拿着块桂花糕，右手拿着块葱油饼，手腕上还挂着不少包裹。

    早知道不买那么多了。

    别人看不见陆青衍，不能压榨他，会闹鬼。

    嘻嘻尚且年幼，不能雇童工，没人性。

    然后所有的重负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宋闻溪苦不堪言，自食恶果，回到客栈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瘫软地躺在床上。

    “笃笃——”

    宋闻溪哭笑不得，拖着长长的调子：“谁啊？”

    “林妍妹妹，是我。”

    熟悉的声音，光听到她就想死了。

    成陵见她不再回，又催促一声：“林妍妹妹？”

    宋闻溪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刚走两步就被“一线牵”牵制住。

    她回头向陆青衍使个眼色，偏头点了点门口。

    陆青衍缄口不言，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跟着她走到门口。

    宋闻溪换了副笑脸，拉开门：“成陵哥哥，我方才在换衣服，让你久等了，有什么事吗？”

    成陵也不多说什么，温声笑道：“今夜有花灯会，林妍妹妹不如同我一起去逛逛，我们也好久没有单独相处过了。”

    他语调平缓是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可宋闻溪偏生觉着很假，也许是她事先知道了林妍的结局，对前后判若两人的成陵感到唏嘘。

    他又作出副无辜的神情，颇为难地提道：“我有要事与你相商，关于幽境试炼……”

    宋闻溪无心听他啰嗦，只捕捉到“幽境”二字，正是焕生草所在之地。

    她顺水推舟，装作不知道：“幽境？”

    成陵详细说来：“幽境在不归川之内，通过仙门大比便可入不归川寻幽境入口，其内有诸多奇珍异草，最神奇的还属焕生草，一株草可抵百年修为，我如今修炼速度渐缓，正需要它，林妍妹妹，你会帮我的吧。”

    宋闻溪强装镇定，怎么找个草也和主角撞目标，这少不了一场恶战吧。

    她眨巴着眼睛，微微蹙眉：“我？成陵哥哥，我怎么帮你啊？”

    成陵视线扫过飞了半日瘫在窝里的嘻嘻，认真道：“赤焰鸟，赤焰鸟本生自不归川，定是对那里十分熟悉，加之赤焰鸟的羽毛可化作法器，驱散其中瘴气。”

    宋闻溪暗暗翻了个白眼，怎么连嘻嘻羽毛的主意也要打，它还是个宝宝鸟啊。

    但没办法，迫于形势，她决定假意答应。

    成陵顿时喜笑颜开：“那林妍妹妹事情都说清楚了，你也答应了，可以一起去逛花灯会了吗？”

    宋闻溪暗舒一口气，勉强地扬着嘴角点头，拖家带口地跟着他出门。

    其实说勉强也不准确，在重新来到街市那一刻一切都可以原谅了。

    与白日里不同，夜晚的街市灯火点点，河岸映着余晖，小船掠过水面将倒影搅得扭曲。

    街道两边的灯笼点了烛火，全都亮了起来，微黄的光线照到路上，颇有些温馨之感。

    成陵在路边挑了个兔子灯笼，握着竹杆展示给宋闻溪看：“林妍妹妹，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她还未回话，陆青衍率先嫌弃道：“不好看。”

    其他人都听不见他说话，这分明是专门说给宋闻溪听的。

    宋闻溪疑惑的目光暗暗打量他两下，笑盈盈地对成陵说道：“好看。”

    成陵霎时眉飞色舞：“林妍妹妹，你喜欢便好，我买下送给你如何？”

    陆青衍横他一眼，很是嫌弃地挪开两步。

    “不必了，”宋闻溪眼眸透着盈盈笑意，却不是对着成陵，她望着旁侧的一盏小猫形状的灯笼，“我更喜欢这只冷脸炸毛小猫。”

    她音量忽高忽低，一个字不落地窜进陆青衍的耳朵。

    他冷哼一声：“还算你有眼光。”

    成陵掏出钱袋子，很是爽快：“林妍妹妹，我买给你。”

    宋闻溪先发制人拿出块灵石交给老板，提起那盏小猫灯笼：“不用，我自己来。”

    人潮突然涌动，将三人冲散。

    好在“一线牵”将宋陆二人拴在一起，被带走的只有成陵一个人。

    陆青衍下意识地护住宋闻溪，这回他能碰到实物，能够挡住些碰撞和摩擦。

    宋闻溪被他双手环抱，脑袋埋在他颈间。

    这姿势好像有些暧昧。

    待那波人潮全都涌过，陆青衍才分开些距离，声调轻缓：“你没事吧？”

    宋闻溪没敢抬头与他对视，支支吾吾：“没……没事。”

    她偏开头，余光瞧见不远处有个老婆婆在叫卖河灯。

    她道：“那边有卖河灯的，我们也去放两盏吧。”

    陆青衍很是自然牵过她的手，如她白日里的语气一般：“我牵着你走。”

    宋闻溪任由他牵着，走到半道才想起来，他俩为啥要牵着。

    但她现在说不出来免不了又是尴尬，只好噤声。

    “姑娘，放一盏河灯吗？将愿望写于河灯中，随诸流水飘向各方，很灵的。”

    老婆婆慈眉善目，热情地招呼着她。

    宋闻溪松开陆青衍的手，放下一枚灵石：“我要两盏河灯。”

    陆青衍冷冷道：“这你也信？你要放别带着我。”

    宋闻溪白他一眼：“念想懂不懂。”

    她取过一只河灯，背过身来提笔写字：“你不许偷看，你要许你就写，你不许就让给我许。”

    陆青衍将剩下那只递给她：“让给你。”

    宋闻溪非常欢喜地接过，遮遮掩掩地题上字，点上蜡烛轻轻放入水中。

    陆青衍问：“你许的什么？”

    宋闻溪摇摇头，神秘道：“是两份祝愿，说出来就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