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来了贵人（5）
“这根太松。”九殿下说着，右手握住弦轴缓缓转动，左手不时拨弦试音，直到发出清越的“咚“声才停手。
“商弦又太紧。”他拇指按住二弦一拨，弦音尖锐刺耳。
只见他两指捏住弦轴反向微调，同时不断轻弹琴弦，待音色转为圆润方罢。
“看明白了吗？调音时要耳听、手稳，弦轴每次只转一点点。”九殿下、将角弦拧松又调回，“就像这样，宁可多调几次，也不能一次转太多。”
最后他五指轮拂过琴弦，清泠的乐音如珠落玉盘。
“看明白了。”许明月目不转睛。
一到入夜，她便早早前来学琴。
“记住，五声音阶各弦要相互应和，调好一根后，要以它为基准调其他的。”九殿下再叮嘱后，再将琵琶递给许明月，“你试试。”
许明月指尖轻拨琴弦，琵琶声如珠落玉盘，泠泠清响。
她眸中一亮，惊喜道：“真的，音色比先前清透许多。”
“这是幼童的梨花木琵琶，想要学琵琶，这一把怕是不够。”
“我只有这一把琵琶。需要买把新的吗？”许明月忐忑。
九殿下出声：“甲。”
许明月心道：还有人叫这名字吗？
有人前来拱手：“殿下。”是之前那名护卫。
“去把墙上的青鸾尾柱琵琶拿下来。”
护卫甲领命而去，端起墙上的琵琶，递给九殿下。
九殿下试音片刻，递给许明月：“你先试试。”
许明月接过。
忐忑。
这琵琶一听名字就价值不菲。
轻盈却不“轻薄”，尾巴有青鸾尾羽装饰，声音清冷透彻。
她忍不住弹了又弹。
从没听过如此干净透彻的琵琶音，指腹抚过琴身，木质温润如玉，隐隐透出一缕沉静的暖香。
这真是上好的琵琶啊。
“说说你之前在学堂如何学的？”九殿下问。
如何学的啊。许明月抱住琵琶：“林先生就是先给了我一本乐谱，让我背下来。”
“基础弹奏也没教么？”九殿下蹙了蹙眉头。
“没。”许明月怕他生气她基础太差，小心翼翼地说 ，“但是弹过《清平调》。”
“你连基础都不会，如何能弹《清平调》？”
“但是我几个姐姐都会。林先生说，真正天资聪颖的人，光看就能看会。”
九殿下沉默好一段时间：“先生在骗你。没有人能光看就能看明白。尤其是弹奏，必须要亲自教才可。”
“……”许明月停了一阵，“可是几个姐姐一弹就回会了。”
“那只能证明她们提前学过。”九殿下很平静地说，“京城闺秀三岁便常有音律诗书熏陶。”
许明月整整看向他，手指尖按着琴弦。
琴弦紧绷，往上压着她的指腹。
九殿下大概是听她沉默久了：“怎么？”
许明月垂下长睫。
原来是几个姐姐提前学过。
“我一直以为……是我太笨了来着。”
以至于林先生跟父亲说她“愚笨不堪”时，她简直不敢去看父亲，羞愤欲绝。
父亲很失望吧。
几个姐姐都那么厉害，只有她“愚笨不堪”，连首曲子都学不会。
父亲一定是因为失望才没有再关注过她。
九殿下道：“世上没那么多天才，也没那么多愚笨之人。”
“真的吗？”
“当然。你若是好好学，自然你能学会。”
许明月抱住怀中琵琶，再次许久许久没有说话，之后抬头仔细描摹了下九殿下眉眼。
因为他瞎了，所以她反而敢这样看他。
“《清平调》上手太难了。先从简单的曲谱学起。你可有《乐府要录》？”
“没有。”
九殿下又唤道：“甲。拿出《乐府要录》给她，第二行第七本。”
许明月视线下意识跟着名叫甲的护卫：殿下瞎了，但连具体位置都记得么。
视野中，果然那护卫从第二行第七本抽出一本书。
蓝皮的《乐府要录》递到她面前。
许明月人忍不住赞叹：“殿下，你真厉害！”
九殿下神情始终平静，不置可否：“你先按这上面，从最基础曲谱弹奏。”
许明月翻了下：“这倒跟我买的《琵琶曲谱》差不多。”
“那就好。你先练习基础谱。”九殿下双手放在腿上，“有问题处我自会指出。”
“铮——”第一个音有些发颤，许明月咬了咬下唇，偷眼去瞧坐在对面的九殿下，害怕他跟林先生一样斥骂、露出那种仿佛看蠢材一样的目光，下个瞬间就会朝她扔拨片。
他依旧保持着双手轻放在膝上的姿势，眉目如画，神色宁静，仿佛一尊玉雕的神像。
见他没有不悦之色，许明月定了定神，指尖渐稳。
弦音如珠落玉盘，一段泛音过后，她开始弹奏主旋律。
自学多日，这段曲子她已能流畅弹下。
“手指太僵。”九殿下轻声道，“琵琶如人，你紧张，它便紧张。放松些。”
“好。”
不知不觉月亮升到中空。
名叫甲的护卫都来换了两道烛火。
竟过得这样快。
九殿下道：“时间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许明月点点头，她没有困意，只是怕影响九殿下休息。
“琵琶你带回去。”九殿下突然说，“我已许久不弹了。更何况你练习需要一把趁手的琵琶。若是用那幼童的，你永远学不会。你既然拜我做师傅，便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许明月定坐在桌边，听得心中一热。
她放下琵琶，走到九殿下面前，掀开裙角跪下：“多谢殿下。明月无以为报，先向殿下叩拜三下，谢殿下栽培之恩。”
有朝一日若殿下需求，必定要报答殿下。她暗暗发誓。
“起来吧。”九殿下放缓了语气，“你好好练习即可。”
“好。明月一定会努力的。”许明月走过去珍重地抱起琵琶，仔细地在怀里放妥，她忍不住语气亲近，“那殿下，我就先走了。殿下也要早点休息！”
见九殿下颔首，许明月这才走到屋外。
明月当头，无星无云，光芒撒遍整个院落。
虫鸣声像郁郁葱葱的丛林。
竹林幽静，时不时两声鸟叫，却一点也不可怕。
……也许是太开心了吧，开心到夜里的空气都仿佛香甜清凉。
她转过头。
九殿下独坐在案桌边，蒙着白绫，周身一片寂静。
身后的窗口黑漆漆的，看不见白玉兰花了，只能感觉到风从那里幽幽地吹进来。
烛火闪烁，风拂过九殿下的白衣，再拂向她。
殿下衣衫似雪，端坐静物中，全身像是微微发光一样。
……师傅真好。这是第一个入府后对许明月这么好的人。
许明月看了一阵，这才抱着琵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