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结束后,太宰的不安症状缓解了许多,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日子又回归了以往的平静,我坐在桌前写作,想起那天最后谈论要不要坐摩天轮的情景,嘴角不自觉翘起——
“肯定要坐吧,”我看着夜晚下霓虹梦幻的摩天轮,语气确定,“来都来了啊,不坐太可惜了。”
太宰跟软体动物似的挂在我身上,侧脸蹭着我的头,声音里的困倦再也掩饰不住:“可是我好累啊律子。”
确实,太宰约会前高强度加班了一个星期,眼底青黑明显。即便如此,今天他还是早早起床陪我到编辑部交涉,游乐园之行也兴致勃勃地陪我玩了各种项目,直到此刻才显露藏起的疲惫。
我顿时心疼,转身双手揉了揉他的脸,说:“那我们就在这接吻吧。”
太宰一懵,“欸?”
下一秒我就垫脚亲上去,唇瓣结结实实地贴了一下他的,迅速地结束了,“好了,完工,我们回家吧!”
“…等等,等一下啊律子!”太宰反手拉住正准备转身的我,鸢眸不自觉睁大,“怎么突然亲、咳,亲、亲我……”
他说着说着音量渐弱,那双弧形优美的眼睛也半垂下去,一副很难为情的模样。
——非常不黑手党的表情。
我在心里如此锐评。
面上却解释道:“太宰没听过吗?最近很流行的那种说法,说是情侣在摩天轮顶点接吻,这段感情就会变成永恒哦。”
不过这句话的真实性不大,稍微查一下就能发现流言传出的时间正好是这家游乐园开张,显然是用来吸引游客的。
所以我一方面觉得来都来了,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坐也没什么,当下安慰道:“没什么可信度,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你难得不用加班呢。”
“什么?!”
谁知这一下直接捅到马蜂窝,太宰“唰”地抬起头,握住我手腕的力度不自觉加重,因为过于急切嗓音紧绷:“不行不行,我们坐完摩天轮再回去吧律子!”
我瞬间被噎住,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拉着走,但我本来就不抗拒这事,于是便随他去了。
等摩天轮慢吞吞爬到最高点,坐在对面的太宰就迫不及待捧住我的脸亲下来。
霓虹灯下,少年眼神朦胧,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颚。
——他好像想从这跳下去。
没由来的联想,我主动握住了太宰的手腕。那双鸢眼眨了一下,忽地闭上,舌尖顶/得更深。
漫长、黏腻、湿热。
结束时摩天轮已经转过了四分之三,我把发麻的舌头放在齿间磨咬,克制住吐出来散热的冲动,缓了会才说:“走吧,该回家了。”
“...嗯,”太宰抱住我,“回家吧。”
*
**
太宰治得知自己会在十八岁那天晋升干部。
港口黑手党史上最年轻干部什么的...噗。
并不感到多么光荣,反倒觉得这个名头有些可笑。
站立在五角大楼,那种被虚无吞没的燥郁再次翻涌。太宰治脸上挂着笑,面对首领完美诠释了一系列正确的表情变化,实际却心不在焉。
手上不间断签着文件,把不合格的退回去,无聊地看着下属强忍害怕的神情。
【律子在做什么?】
出外勤,开枪,杀人,担心气味太大中途换了一次绷带。
【应该在写小说吧。】
绷带用完了,去了一趟医疗部,被恰好在那的尾崎红叶安排了审问叛徒的工作。
【现在又在做什么?律子太安静了,什么都听不到。】
审讯室,挑选要用的工具,再次感到无趣。
【律子】
【律子】
【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律子】
...
......
铃声响起,女孩平直清脆的录音被审讯室的哀嚎声盖住,无端显得可怜。
太宰治愣了一会才如梦初醒,连忙从大衣内袋里拿出手机,染着脏污的手指直接在按键上留下血印。
他先用抹布堵住吵闹,按下接听后突然有些紧张,“...律子?”
“嗯,是我,”日向律子回应道,“太宰在忙吗?”
太宰:“不哦,今天没什么工作。”
“那就好,”日向律子于是放心,要是太宰在忙她就挂电话了。她侧脸压在桌面上,手机放在眼前,“其实没什么事啦,只是一个人在家有些无聊。”
心情一瞬间难以言表,太宰治只觉得自己那些被不停撕扯着的神经忽然都平息了,嘴角轻轻勾起,“那、”我回去陪你吧。
话才刚起一个头,律子那边就接着说下去,“所以我打算出门一趟。”
太宰:“......?”
审讯室里的空气从没这么让人不适。
在叛徒愈发恐惧的目光中,黑发少年脸上的笑容轻微扭曲,声音却轻柔:“这样呀——律酱要去哪呢?”
和谁一起?出去做什么?
不是害怕社交吗?为什么最近越来越喜欢出门了?
......
想法纷杂,最后定格在对港口黑手党现状的厌烦。四年了,五角大楼里找不到他要的东西,那么就只是一份工作。
——一份让他不能时时刻刻跟着律子的工作。
日向律子既不知道男朋友在审问叛徒,也不知道他的想法逐渐危险,兀自变换上下交叠的胳膊继续说:“唔,去楼下的小公园坐坐吧,今天天气很好呢。”
小公园离家不到八百米,一般是住在周围的叔叔阿姨过去散步遛狗。
太宰治心情略微放松,一边回应律子一边拿出另一部手机发消息给下属加强安保,“好,那律子要注意安全哦,出门记得带手机。”
自从上次因为耳钉吵完架,定位器和监听器就都装在了手机里。
“嗯,”日向律子心知肚明,晃了晃桌下的脚尖,“上次的奶茶很好喝,太宰下班了再给我带好不好?”
被需要,被依赖,太宰治近乎狂热地迷恋着这种只有律子能带给他的感受,笑容终于变得和语气相符的甜蜜:“好哦,律子还想要什么?”
这次日向律子沉默了好一会,久到叛徒因为刑罚忍不住痛哼,又被太宰治的眼神吓到噤声。
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律子在电话那头支吾着:“唔...就是,太宰下班了能不能...来接我回家、之类的。”
说完少女就将泛红的脸庞用胳膊藏住,晴空般的蓝眸难为情地眨啊眨,觉得这样实在太像等着家长来接的小孩了。
“......”
“............”
一大段空白的沉默,漫长到日向律子忘记了羞涩,语气微恼:“干嘛不说话啊?”
接着就察觉到不对劲,狐疑道:“太宰?”
——怎么连呼吸声都没了?
我把手机拿起来看了看,确定没有误触到挂断,愈发迷惑:“你还在吗?”
电话另一头的人才反应过来似的,倒抽一大口气,简直是在胡言乱语了:“我、那个,律、律酱?你、你,我是说...”
我彻底无语:“你就说接不接?不来我自己回家了。”
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没能及时得到回应我的兴致瞬间少了许多。
太宰这次回复飞快:“来的!”
说完又哼唧起来,“那律酱乖乖坐着等我来接。”
“嗯,”我答应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能来得太晚哦,我要是饿了就自己回家了。”
听筒里传来少年含义不明的古怪气音,有点像小猫被挠下巴时舒服的咕噜声。他含糊地回了句“知道了”,难得主动挂断电话。
把手机息屏随手放一边,我站起来拉伸一下略有些酸胀的肩颈。到阳台确认此刻的气温,带上遮阳伞和口罩,打开家门又折返,把差点落下的手机揣上正式出门。
走出电梯箱,心脏应激地加速跳动,但此外没有其他紧张的情绪。我为自己的进步感到由衷的喜悦,就这么怀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坐在长椅上。
这个公园真的很小,围着一块人工湖铺上几条石子路,沿路安置几张长椅,再加上马马虎虎的绿化树,便是这里全部的景色了。
我坐在精挑细选后的角落,伞柄靠着肩膀,口罩外唯余一双眼睛观察四周。现在是下午四点多,石子路上偶尔走过几个遛狗的阿姨或者大叔。
大概率都是港口黑手党成员的家属,太宰以前和我说过这一片住宅是员工福利,内部员工租房购房统一打六折。
“太宰君也享受六折优惠吗,”当时我刚搬来这里,对于太宰不甚了解,“那我每个月应该支付多少房租呢?”
在我说前半句时太宰细微地皱了下眉,但我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而在听我问出下半句时,少年就眉眼弯弯地笑了,说:“不用付钱,律子想住哪都行,这边所有的房子对我都是免费开放哦。”
那天是我对太宰在港口黑手党里地位不俗的初步认识,现在回想,太宰当时的笑容分明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奈何曾经的我压根读不懂情绪,兀自沉浸在天上掉馅饼的震惊中,惨遭忽视的少年顿时晴转多云,脸色阴沉沉的。
我抬头看着树叶枝杈间渗下来的光斑,大脑放空:嗯......忘记这件事的后续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甚至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
至少我就是这样,每次回想过去都加倍认为曾经的日向律子是个绝对的蠢人,别人给予的情绪甚至不能回馈哪怕百分之一。愧疚和自厌常在回忆时找上门,这或许是我对过去许多事印象模糊的其中一个原因。
没办法,实在是不堪回首,太糟糕了不是吗。
*
本以为至少要等到六七点,甚至都做好了一个人回去的准备,但实际是我只坐了半个多小时,环形的石子路尽头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西服,黑头发,愈发衬出少年的苍白,像是一捧阳光下将被烤化的雪。
“律子——”
他远远的就拖起长调,嘴角勾起的瞬间清丽的五官忽而变得浓墨重彩,那只内勾外翘的鸢眼蝴蝶似的,先主人一步飞过来,绕着我翩翩一圈又一圈。
我也提高音量回应:“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早呀——”
太宰步伐加快,笑容扩大:“我早退啦——”
“什么?”我呆住了,“不会扣工资吗?”
这时太宰走到我跟前,抬手帮我合上下巴,乐不可支,“逗你的,今天是正常下班哦。”
我不满地瞪他一眼,“太宰总是开玩笑。”
可恶啊,我也真是的,每次都下意识相信了。
那只见面起就黏在我脸上的眼睛不知道看出来些什么,太宰“唔”了一声,指腹顺势轻轻挠了挠我的下巴。他似乎是苦恼,又像是有点开心,说:“和律子谈恋爱真不轻松呢,要求好多哦。”
——哈?!
我又信了,顿时大怒:“太宰治——”
戛然而止。
冰镇的奶茶贴着我的右脸,另一侧是少年比奶茶热上一些的唇瓣。蜻蜓点水般的贴面吻,而后是他飘忽的语气:“...suki。”
怒火不上不下卡着难受极了,我一把夺过奶茶,插管猛吸一口,还是忿忿不平地盯着他:“不要以为说句好话我就放过你了。”
太宰:“嗯。”
我:“太宰以后不可以随便开玩笑,我听不出来真的会生气的!”
太宰:“嗯。”
我无语了,故意捏他的脸,“抬头看我,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这件事啊。”
他这才慢吞吞将脸抬起来,眼尾晕着一抹红,故作无谓的口吻:“知道了。”
“看、我,”语调强硬,我继续捏他的脸,“把我的要求复述一遍,快点。”
“......”太宰深深呼吸,鸢色的眼珠终于转向我,屈辱似的涨红了脸,“我知道了,以后不再随便开玩笑。”
见他如此情态,我立马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肃了,软化了态度回敬少年一个贴面吻,解释道:“我不想以后因为一句玩笑对太宰发火呀,太宰也是这么想的吧?”
太宰的眼神又飘走了:“嗯...是的吧...”
我沉默了一会,露出死亡微笑:“到底是不是?”
“律子饿了没,”太宰牵起我的手,这时又很是诚恳了,“我们回家吃饭吧。”
——太生硬了喂!!
甜丝丝的奶茶很好地安抚了原本暴躁的心情,我没好气地给了面前的人一个头槌,终于放过刚刚的话题,“冰箱里还有鸡肉,今天你来煮。”
“哇哦!”太宰牵着我往家走,只空出一只手也能完美诠释手舞足蹈,“那就给律子做那个吧那个,我的拿手好菜。”
我吸了一口奶茶,好奇道:“什么菜呀?”我怎么不知道太宰这家伙还有什么拿手好菜?
他笑着比了个耶:“活力清炖鸡,安吾和织田作吃了都说好!”
评价这么高?
吸溜着奶茶,我顿时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