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山已是三天以后了。
临走之前,澹台碎雪还特地给了花清梦一个纳戒,里面没有装其他东西。
只是十分朴实地塞满了银子。
好师父啊!
花清梦在路上不知感慨了多少遍,以至于招来了夜镜辞十分嫌弃的眼神,他满脸写着“智障”二字。
他们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云水镇。
本来花清梦是打算使用仙力直接过去的,只是好巧不巧,这云水镇的位置着实有些偏僻,生在一座座大山的中间空隙处,路口处布满了被瘴气所环绕的素白昙花,花瓣的内壁蜷曲着奇怪的纹路,从上一直爬到地下,远看去宛若一条白蛇摇尾。
绿水清溪,飞尘不到。
可以说是进去难,出来更难。
在花清梦皱着眉让这些昙花腾出一条道路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比外边更加荒芜的场景。
错落的山庄松松散散的绕着溪边座着,本该是欣欣向荣的面貌,奇怪的是,与京都的热闹不同,这里一路上竟看不到一个人。
可以说是毫无生气。
花清梦按下心中的疑虑,走到一户外边庭院晒着衣物的人家,抬手敲了敲门。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以为没有人会开门时,门“喀吱”一声,被打开了。
“你是?”
开门的是一名妇人。
声音哑的厉害。
身着再普通不过的布裙,褐衣缀补丁,脸是蜡黄色的,眼眶深深的凹进去,像是日夜操劳过度一般的疲倦。
她满含警惕的看着二人,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球在此时显得异常可怖。
“大娘,我们是昆山来的仙者,敢问一下你们这的族长住在何处?”花清梦顺手掏出挂在腰间的玉佩,温和的问道。
或许是看到二人的穿着不同于他们,又或者是听到他们的身份是仙者,妇人的眼神中终于没有了刚刚的攻击性,相反,花清梦在她的眼神中竟然看到了一丝惊喜。
“二位仙长快快随我来!”
她擦了擦手,推开门领着二人走。
一路上,花清梦总感觉有几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忍不住朝旁边看去。
原来是这镇子里的族人。
因为不敢出来,全都躲在自己的房子里偷摸着打量他们。
场面虽然有些滑稽,但是被这么多人盯着的滋味着实有些奇怪。
花清梦向着夜镜辞看去。
可少年似乎没有在意过旁人的目光,脸上永远挂着良善的笑容,将自己的棱角藏的严严实实。
六,感觉再牛逼的反派也不及自己身边这个。
看着看着,花清梦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少年清澈如水的目光。
他眨了下眼,随后笑道。
“到地方了。”
一名老者拄着拐杖,蹒跚着脚步朝着他们走来。
见他有下跪的意思,花清梦连忙扶住他。
“仙长……你可千万要救救老身,救救我们啊……”
花清梦与夜镜辞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随后开口。
“您不妨说说究竟遇到了何事?”
闻言老者长叹一口气,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但是你们应该也发现了云水镇位置的隐蔽了吧?我一开始也不清楚为什么,直到在我接任族长的那一刻起,我父亲才告诉我,云水镇在好几千年前,其实是乐神的下届通道,因此才会十分隐蔽。
凡是云水镇的人,天生拥有一副好嗓子,所以祖上流传下来的戏曲,我们不曾间断过。
直到有一天,有族人在夜晚,听到了一阵空灵的女声,唱着不属于我族的戏曲。
那位族人顿时被吓的回了家,第二天告诉了其他族人这件事情。
不管知情不知情,大家在晚上确确实实的都听到了这个声音,有些心大的族人睡着以后,竟然被人托梦了。
梦里有名蒙面女子告诉我们,每隔三天的夜晚,需要所有族人在月光底下摆贡品,唱我族的戏曲。否则,我族将会有血光之灾。
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当然没照做。
第二天,那些不曾照做的人全部横死在镇里。而剩下的人,在每一个晚上,都能听见那陌生的戏曲。
原本我们以为照做便可相安无事了。没想到我们的嗓子却一天不如一天,有些族人的嗓子甚至已经彻底废了。
仙长,救救我们吧……老身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云水镇的脉不能在我这断了啊……”
“这样的事持续多久了?”
“两…两年了。”
“这么长时间你们没有找过其他仙者看过?”
“有……有路过的道长……但…但是……”
老者眼神有些躲闪,未曾接着往下说。
花清梦心中了然。
“死了?”
“嗯,凡是插手我们事的道长,都活不过第二个晚上,死的时候舌头都被割掉了。”
“下一次你们上贡品是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嗯,我知道了,你们先散了吧。”
等众人都散尽了,花清梦才转过头询问少年。
“恶鬼?”
夜镜辞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出了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
“说你真实的想法。”
花清梦一愣,不过还是回忆起刚刚老者说的话。
“问题出在那名女子上。为什么前面的时候没事,后面突然有了这个女子唱戏的声音?要么,这女子根本不存在,要么……”
少女明眸皓齿,异常笃定。
“这族长,怕是没有实话实说。”
夜镜辞罕见的点了点头。
“既然这个族本就以唱戏为习俗,那么就算遇到了晚上唱戏的女子,按照道理来说也不至于吓到。除非,这女子……”
“他们认识。”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答案,但花清梦的眸子却有些黯淡了。
“那现在怎么办?”
一缕微风拂过,吹皱了心池。
婆娑泪,慈悲目,纵是玲珑心,也难免染上恶魂。
人性之复杂,宛若千面妖邪。
不,甚至比妖魔鬼怪更为的可怕。
自诩天才的花清梦还是饲养员时,没有任何败笔。
但她死在了人心。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既是有求于她,却依旧没有说真话。老者在隐瞒些什么呢?
她如果救不了他们会怎样呢?
她蹲下身子,思绪飘荡。几滴雨点打湿了她的眉心。
下雨了。
一道身影替她挡去没来由的迷茫。
耳边风在回响,但她却能清晰地听到少年说。
“众生所行,皆为因果。
别想那么多。
做你认为对的事。”
花清梦抬头,撞上的便是少年淬了星的眼睛,她看见他笑了。
他背着光,笑着对她说。
“就算是人间相残食肉,魑魅魍魉动乱星罗,天地相合山无棱角,你也只管弹你的箜篌,无关众生,无关六界。”
不要愚忠,不要愚善。
你问别人对错,答案是千万,倒不如问自己来的实在。
“哪怕你是神。”
雨下的愈发大了。风铃摇醒年华,送来阵阵悸动。
棋局已乱,无力回天。
*
夜镜辞最后同她说子时去戏台看看。
刚好外边下着雨,花清梦趁机在族长为她安排的房间里沐浴。不论在哪个世界,她都很爱干净。这可以缓解她疲惫的神经。旁边放了一套新衣服。她起身换时,微微顿了一下。
她腰部有一个花骨朵儿。
红丝灼灼,恍若凝结的血痕。
但在花清梦看来,这红色却格外的鲜活。
她没有接着纠结这是何物,只认为是原主的胎记,便换上了衣物。
一席素腰的滚雪细纱衬底的长裙,外衬一条较宽的云纹长绸带环绕在银白的臂间。
可谓是天资绝色。
雨点滴落,距离子时还有很久,早在刚刚就有些困,所以花清梦闭眼靠着窗坐下,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又做梦了。
好像穿到这个世界就经常做梦。
但是这次的梦令她很不舒服。
是她刚被组织发现天赋的时候。
她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丢进了实验海里,他们手忙脚乱的把天顶盖上,防止自己出逃。
这片实验海装着的是当时SS级实验体,变异耶尔德林蛇怪。
凡是尝试驯服它的饲养员无一不以死亡告终。
刺骨的冷灌进热肺,是带腥的水。窒息感迎面而来,掠尽最后一丝氧。耳膜潮痛,心悸如擂鼓,肋骨恍若即将被撑裂,浑身上下仿佛在被水蛭撕扯,大脑是无尽的黑。
这是大海在传达死亡的气息。
她朦胧间只能看见在控制室里的人带着面罩,将各种新式武器对准了这里。
对准了她的心脏。
她很害怕,她多么想往上游,她多么想被人捞起,她想说她不知道怎样驯服。
这是她第一次驯服实验体啊。
可是接触到那些冷漠的眼神时,她果断选择往下游。
漆黑幽暗的水底藏着那个庞然大物,在感受到陌生的气息时,陡然睁开了那双螺青色的眼睛,正当他准备张开血盆大口时。
面前的小女孩紧紧闭着双眼,颤抖的伸出手,摸上他滑腻坚硬的鳞甲。
她把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额前。
“我……我不伤害你,你也帮帮我。”
“好…好吗?”
蛇怪懂了她的意思,看出了她在水里的不适,用头托着她,想把她往上送。
在破水那一刻起,她以为一切结束了,她以为她成功了。
“动手。”
金属味混着弹药的气息令她猛地一怔。血红色的液体入了海水被染成黑色,如地狱业火,滋润她的伤痛,溃败的不成样。刺眼的刀光扎进那蛇怪的眼睛。
她强忍住作呕的冲动,爬上岸后拼命往外跑。
“别走呀,你不看看他吗?”
一道空灵的女声忽然在她耳边回响。
“他可是为了你才死的呀。”
别说了,别说了。
她捂住耳朵,拼命的逃。跑到实验基地的大门,她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朝她伸出双臂。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