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米高厚重的窗帘沉沉遮住略显刺眼的阳光,半岛酒店内宝格丽香水的气息似有若无,舒适的让人躺着不想动。
半梦半醒中,姜冉听到了聒噪的门铃声。
顶着昏沉的脑袋开门,耳边立刻喋喋不休:“昨晚我看了,今晚除了盛导其他都是混个名声,难得盛导愿意参加香港电影节这种含金量不算高的活动。”
瞌睡中逐渐清醒,她应付了一句:“既然难得,那更要好好表现。”
“可没必要为了盛导放弃其他红毯啊。”嘉黎实在惋惜。作为助理,她深知姜冉来香港就是为了结交这位女导演,为此还婉拒了另一场商务邀约。
“走再多的红毯都还是花瓶。”
嘉黎听她像是自嘲,噎了一下立刻严肃起来:“别胡说,你是影后,想投资你的老板大有人在。”
“是想投资还是想睡?”她的话很直白,坐在化妆镜前轻描淡写地嘲讽道:“影后又怎样,不还是有钱人眼里等着张开腿,然后空降电影女主角的……”
“姜冉姐!”她话没说完,嘉黎急急打断,抬眼看化妆师的反应。Ma朝她礼貌一笑摇摇头,然后继续上妆。
酒店内只留下吹风机的轰鸣声。
埃尔法保姆车在接到人后驶入辅路,从尖沙咀开往维多利亚港。
梳士巴利道并不漫长,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高楼大厦变成了帆港海湾。成百艘游艇借着好天气在水上度假开party,白色的帆船装点了维多利亚港的纸醉金迷。
隔着一弯海港,中环遥遥相望。
那是金字塔顶尖的世界,有钱人的天堂。香港前几个月起草了不少港口税和货币的条例,为此不少富人都选择抛售港口,近几年不再买船。
唯一例外的,是港岛那两艘新下水的货轮,低调的连个下水礼都没有。与之报道上写的几十个亿的造价好不匹配。
码头停泊口,一艘足足三百英尺长的超级游艇在其他游艇的衬托下更显庞然大物,巍峨屹立。
没有人知道这艘游艇的主人是谁。托管员在看到几层高的白色艇身后,立刻示意船长停靠在甲板分隔开的另一片海域。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名鬓染秋色的管家静候吩咐。
海水的波光虚浮在男人的侧脸上,骨指分明的手在点燃一支烟后拿起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盛家大小姐大言不惭:“我好不容易回趟香港,你打算怎么为我接风洗尘?”
他嗤笑了声,粤语说句“僆妹”,指尖擎着细烟问道:“原来我还需要为人接风洗尘?”
“总要见你一面,你别告诉我你还在中环。”盛舒妤有些无奈地问他。
细白烟静燃,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缓缓道:“在港口,不急。”
挂完电话,盛舒妤心中了然。
港口停泊处的“万象号”超级游艇在男人接完电话后顺着航线行驶,留下无形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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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暗黄色灯光的金属壁模糊地倒映出女明星曼妙的曲线,电梯里一道清亮的女音响起:“请问盛舒妤导演到了吗?”
“还没。”礼宾回答道。
劳斯莱斯紧随而至。
盛舒妤即使最晚入场,身边一众导演港星依旧笑盈盈寒暄,她客套地微笑回应后自然地在前排坐下。嘉黎悄然来到姜冉身边,在她耳后低声道:“看到了,盛导的车牌号是R,黄底黑字的。”
嘉黎一直在外面等人,直到看到那辆霸气的劳斯莱斯比一般车长出许多不说,车牌号更是单独一个字母,怪异中彰显出这位盛家大小姐尊贵的身份和壕无人性的实力。
姜冉略低头,故作样子地理了理腿上的裙摆,坐姿端庄优雅,低声道:“你帮我看着这里,我在外面等PD上车。”
4月的维港夜晚有些微凉,刚出后门,一阵透骨的凉意直往皮肤里沁。姜冉一身黑色开叉美是美,但还是冷得不自觉抱胸。
路灯的微光勾勒出她纤细的倒影,昏暗的光影中,她卸下原本绷着的高冷,咬牙不停地搓着手臂。
看来出来的太早了。
劳斯莱斯车里,金属砂轮摩挲,一点火光照亮了深邃的眉眼,随即又暗淡下去。
车窗缓缓下移,烟丝上星火的柔光随着男人吁一口烟后蔓延。白色的烟灰散落,姜冉居高临下看着车内正襟危坐的男人自始至终都盯着手里的烟,并未留意到她的存在。
灯光昏暗,周正凌厉的五官在阴影的包裹中让他矜贵的气质无形间产生一种威压,像是草原中的雄狮,天然的上位者。
半侧过脸,姜冉和他对视,看着他一字一顿从容沉缓:“天凉,在这里等人?”
脑袋卡壳了一样,反应慢了半拍。作为演员,她鲜少有的不在状态,让她在面对这个男人时展现出一丝无措。
车里的男人抬眼看她,眼中像是有星辰,随着他眼眸低垂后又消失不见。转过头,匀长的食指点了点细白烟的烟灰,半边侧脸在路灯下山根高挺,棱角清晰。
“附近的长椅很远,如果不愿意在车里等,那小姐可能要步行了?”
“………不行了???”
是她看上去弱不禁风还是一个人站在这儿太凄凉,这个男人开车窗就为了骂她一句不行了?!
姜冉一时半会不知道是该气这个男人不礼貌,还是该笑他幼稚,半晌后有些不服气地摆出女明星高傲的架子,双手环抱,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架势:“我没那么虚弱。”随后又昂着头撂下一句:“请您注意言辞!”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重新转过脸,重复着那四个字:“注意言辞?”
第一次有人将他和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他有些好笑道:“注意言辞是什么意思?”
姜冉冷笑了声:“一个长椅,我不坐还能不行(步行)?”
他上下打量了眼,自以为幽默的口吻开玩笑道:“原来我面前站着的是位长了翅膀的Angel?”
姜冉不知怎么的,在看到面前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时,立刻警觉地双手挡在抹胸处,防止他继续打量。
养尊处优多年,男人丝毫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误认为流.氓。看到她的反应,他绅士礼仪关心道:“你看上去很冷?”
姜冉眯着眼,满脸的警告:“我人很好,没到风吹就不行了的地步,另外,请先生自重!我没长翅膀!”
“………”
司机位置上双鬓花白的管家默默冒出一身冷汗。
他活了这么大年纪,第一次听到有人让他家大少爷“注意言辞”。
同时,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让他家少爷“注意言辞”后还继续让他“自重”!
男人凝视着她思索了片刻,像是明白了意思,收回视线垂眸道:“我的意思是步行走到长椅那儿休息,walk不是perish。至于翅膀……”他转过头,求知的态度询问:“为什么让我自重?”
姜冉听懂后有些窘迫,尴尬并没有浮现在面容中,她镇定地稳住心神,仍旧是居高临下,面色平静:“没什么,天凉,请先生自己保重身体的意思。”
影后瞎编乱造的演技像是征服了坐在车里的男人。他点了点指尖的烟,学着她的口吻关心道:“外面凉,Miss Angel需要在车里等吗?”
Miss Angel………
她嗤笑了声,对这种纨绔公子哥儿不感兴趣,矜持优雅地回拒:“多谢先生好意,可惜我是公众人物,不方便在月黑风高夜和一位先生孤男寡女共坐一辆车。”
一道低沉的轻笑声传来,像是雨夜的大提琴音,低醇优雅。他看着指尖的烟静思片刻,给出了绅士的邀请:“司机坐在前面,这里有很多记者,小姐确定要一直站在这里等着被拍?”
花坛拐角处似有狗仔人影窜动,她瞥了眼,收回目光,思虑片刻道:“您确定不会泄露今晚的偶遇?”
那道如同琴键低靡的声音从然沉缓:“不会。”
“打扰了。”姜冉呡了呡唇,从另一边车门上车。
车窗缓缓升起,劳斯莱斯外又恢复清冷的寂静。挡板隔开,只留下后排宽敞的私人空间。
“先生也是等人?”隔绝车外的凉气,整个人舒坦了不少。她转过头看着昏暗的车内男人在微光中侧脸的轮廓,也许是这位先生的彬彬有礼让他不再那么有压迫感,绅士的矜贵浑然天成。
“在等家人。”指尖的烟到了嘴边,随即想到什么,停住手上的烟转过头询问:“介意吗?”
昏暗中姜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感觉到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礼堂中讴歌赞美诗的低语。她笑着摇摇头,料想在黑暗中应该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男人的眼神在她脸上的笑容中定格了一瞬间,随后不急不缓收回目光。车内冷冽的清香混杂着烟草的气息,没有突兀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
也许是这份安心让她忽视了一个重点,等回过神时猛然意识到什么,姜冉语气有些急促地询问:“您在等盛舒妤导演?”
烟丝燃尽到将近尾端,他把香烟按灭在烟灰缸,听到询问后不急不缓回答道:“是,我在等舍妹。”
舍妹?
姜冉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男人是盛家二公子盛哲。
盛舒妤出生自顶级豪门盛家,这是影坛圈子里公开的身份。盛家共三位子女,传闻中盛家长子盛煜是豪门私生子,家族蒙羞从不肯长子在外露面,盛家创办的荣盛集团多由二公子盛哲打理。
能出现在盛舒妤车里的,应该就是那位比较受宠的二公子了。
“盛先生久仰,我是来试镜的大陆女演员。”姜冉简单地介绍,并没有透露姓名。
面前的盛先生没有回应,安静地靠坐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姜冉懂意思,他对一个娱乐圈的女演员并不感兴趣。她从不自讨苦吃,识时务地坐在那儿不再打扰他的清净。
“没了?”等了片刻后他睁开双眼,眉心微不可见地紧蹙。
在他过去三十六年的人生社交中,从来都是别人向他谦卑恭敬地做完介绍,或是递上名片,或是成为日后嘴上炫耀的一句曾在哪场慈善宴会上,哪个项目投资中见过盛家少爷。
他第一次面对一个如此高傲的女人,连名字都不愿告诉他!
姜冉睁开双眼,转过头一脸的不可置信。昏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低沉的声音:“我以为这么好的相遇机会,有幸遇到一位漂亮的女士,会得知她的姓名,看来是我唐突了。”
他的语气带了些自嘲的口吻,像是为他自负的后果显现出一抹无奈。
姜冉一个娱乐圈花瓶天天不知道被夸多少次漂亮,在听到面前男人的一句赞美后难得有些窘迫。
齿间轻启,一道轻缓的女声在车内娓娓而来:“盛先生好,我是演员姜冉。”
“幸会。”简单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一时间没人拿得准这位豪门少爷的意思。
停车场人影窜动,姜冉瞄了眼车窗外,不免有些焦急。看着艺术厅仍旧灯火通明,心里越发担心会不会有人察觉出什么端疑。
“我该走了,谢谢盛先生。”随即,她有些为难,斟酌了一下还是勇敢开口:“可以麻烦您帮忙,告诉我盛导的联系方式吗?”
片刻后,车里的男人缓缓开口:“手机不在身边。”
闻言,她有些愣住。
后来才明白,像盛先生这种豪门少爷,出门都是管家跟着,自然有人代传电话消息。她思索后试探性地问道:“那……您愿意帮忙把我引荐给盛导吗?我可以留给您电话。”
昏暗的车里,男人转过头像是在看她,右手在模糊的光影中手心朝上,做了个平摊的动作。姜冉立刻反应过来他是要电话号码,呡了呡唇尴尬道:“车上有笔和纸吗?”早知道她就写好纸条带出来了,“或者……我留给前面那位先生?”
司机肯定带了手机。
车顶的灯光“啪嗒”一声亮起,耀眼的灯光中,姜冉看清了面前男人儒雅又不失硬朗的面容。似乎与媒体照片上的盛家二公子不太像?
中控台的旋钮亮起,收纳柜里摆着一只钢笔和便签。那只修长,青筋细纹明显的手拿起纸笔朝她递过。
“多谢。”
留完纸条,姜冉递过时特意礼貌地说了声:“辛苦二公子帮忙,有事您可以直接联系这个电话。”
见他没否认,心中默认了他盛家二公子的身份。
面前的男人接过纸条还在仔细看那串数字,姜冉担心人多眼杂,微微颔首后利落地下车。
关上车门,漆黑的车窗看不见里面的光影,她转过身,高跟鞋踩在花岗岩地上发出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车内又恢复一片黑暗。车窗缓缓下移,一道粤语在注视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后带了些笑意:“痴线。”
连人都认错了。
艺术馆内依旧灯火辉煌,盛舒妤在结束致辞后意兴阑珊地提前离开。
管家杨康明在看到大小姐出现,提前下车替她打开车门。等她上车后,劳斯莱斯出了停车地驶向太平山顶。
“车上什么味道?”盛舒妤闻了闻车内淡雅的香味,像是女人用过的香水气息。她转头看着大哥一言不发欣赏窗外风景的样子,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兴致。
明叔专心开车当哑巴,丝毫不敢透露刚刚车上的事。后视镜里,他家大少爷在昏暗的光影中看不清楚脸色,但料想应该是面容温和。
“电影节怎么样?”盛煜很少关心影视,即使妹妹是大陆有名的导演,但他看的影片并不多。
盛舒妤笑了笑:“你倒是难得为了我关心这些,香港电影节的影响力不高,你不关注也不了解,我打算下部电影不再用新人。”
明叔在心里默念一句:他哪是为了你关心这些……
闻言,盛煜转过头:“你拍电影不是只用新人吗?”
“拜托大哥,新人拍戏更需要天赋,哪有那么多天赋型演员,而且这部电影我可是想试试和资质深的流量演员合作。”
西装口袋内拿出陶瓷烟盒,最后一只细长烟被点燃,随后将烟盒放回西装内衬,连带着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便签,一同妥帖地藏在衣服里。
劳斯莱斯在港岛慢行穿梭,最后停在港口的“万象号”游艇上,随着船艇融入夜色,驶向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