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本应下班的胡八惊觉应该给傅霖回个确定要去的消息。
胡八的右手轻点着桌面，微信对话框的消息写了七遍又删除了七遍——
“傅教授好，我们对文化遗产图像数字化处理的内容非常感兴趣，大后天上午能过去半天。”
不行，不行，不行。胡八咬住下唇，删除键的位置被她按得发烫。太官方了，像商务往来。可若加上一句“期待见面”，又显得太过亲昵。
最终还是给助理小林发了一条工作微信，请他代发。
她烦躁地退出微信界面，合上笔记本，看了眼窗外，准备回家。
外面下雨了，新北市的灯火在雨水中晕染开来，模糊成一片光雾。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傅霖站在宿舍楼下，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冷冷地撂下狠话“胡八，你走了就别回来。”想到就难受，胡八深吸了一口气。
而现在，她竟然要主动去见他。
手机屏幕亮起，助理小林发来消息：“机票已订好，大后天早上5:20起飞，需要我陪同吗？”
胡八回复：“不用，这次我单独去。”
她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可能失态的样子。
论坛当日，为了赶5：20的早班机，加上晚上想太多胡八几乎是一夜没睡。机场贵宾厅的镜面玻璃映出胡八憔悴的脸，她第三次补上遮瑕膏，试图掩盖眼下的青黑。
“女士，您的航班开始登机了。”空乘轻声提醒。
胡八点点头，拿出准备好的桂花香水，喷在腕间。
这味道太过熟悉，一瞬间仿佛回到大学时代——傅霖总爱把脸埋在她发间，笑着说：“你闻起来像棵会走路的桂花树。”
飞机起飞后，她才终于如释重负地昏沉睡去。梦里是苗寨的老樟树，树下的傅霖举着相机，镜头却始终对着她。
“看镜头，胡八。”
她笑着躲开，“谁要拍游客照啊！”
“不是游客照，”少年的傅霖眼睛亮得惊人，“是未来非遗专家的早期影像资料。”
“少来了！”少男少女嬉戏打闹起来，绕着樟树转圈。。。。。
胡八赶到会场，上次跟着傅霖去她公司参观的学生就机灵地迎了上去，把接她进到会议场馆里。
时间正正好，她一向擅长踩点。这会主持人正在介绍傅霖的研究成果。
“。。。。这位是P大最年轻的教授，在文化遗产数字化领域。。。。。”
她悄悄溜进后排座位，抬头瞬间呼吸一滞——大屏幕上赫然是苗寨的老照片，而她的笑脸就藏在右上角的角落里。
“这是我们团队研发的大模型，灵感源于十多年前的苗寨考察。。。。。”
傅霖的声音平稳有力，仿佛那张照片里乱入的少女与他毫无关系。胡八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她故意在傅霖取景时手舞足蹈，本以为会破坏他的构图，没想到他却悄悄地按下快门，当晚就把照片发给她，附言：“幼稚鬼，你毁了我一张好照片。”
她当时回复：“赔你十张！”
后来她真的拍了十张苗银纹样给他，而他却真的用上了那些纹样，第一版识别算法就有它们的功劳。
掌声响起，报告结束。胡八匆忙起身，却在走廊被赶出来的傅霖拦住。
“胡总好不容易来一趟，这就走了？”他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后面的报告也很精彩。”
“傅教授讲得很好，”胡八紧了紧手中的包带，“不过我下午还有行程。”
“所以是专程来听我的？”傅霖突然凑近，同款的桂花气味气息扑面而来。
胡八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十年商海沉浮练就的从容在此刻土崩瓦解，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傅霖沉默片刻，伸手替她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的指尖在她肩头停留半秒，“但你能来，我很高兴。”
走廊尽头有个学生跑过来找傅霖，“傅教授好，杨教授刚刚问你去哪了？他说后面需要你来点评~”，学生气喘吁吁地说道。
“好的，我马上过去，你先回去听！”傅霖支走学生，转头对胡八微笑道："一路顺利。"
这句告别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的闸门。
“为什么要顺风？飞机都是逆风飞行的！” 曾经的胡八总是这样纠正他。
“好，那就一路顺利。”年轻的傅霖会笑着改口。
胡八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一句：“谢谢，再见。”
刚要转身，她听见傅霖低声说：“杭州下雨了，这把伞给你。”
她才注意到，刚刚追出来的傅霖手里拿着一把折叠伞，只是在他的大手里握着，显得不起眼。可能他早在报告时就看到，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些的胡八了。
接过伞，胡八转眼，微微抬头，不让湿润的眼眶流出泪来。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大学时每次下雨，傅霖都会这样问她，然后不由分说把伞塞给她，自己淋雨跑回宿舍。
机场候机厅的落地窗外，雨丝斜斜划过天空。胡八摸出手机，给助理小林发了条消息：
“帮我查查傅霖团队近五年的所有论文，特别是关于苗银纹样的。”
有些答案，或许就藏在这些年的光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