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纠缠而黯淡了几分。
一个中尉带着玩味的笑意,挡在了孟瑄禾和艾格妮丝的面前,他的同伴们,除了西格德,也饶有兴致地围拢了些。
“两位迷人的小姐,不想品尝一杯咖啡吗?”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占领者无意间流露的、令人不适的优越感。“这里的咖啡豆,可比战时配给的好得多。”
“感谢您的好意,但不必了。”孟瑄禾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握着艾格妮丝的手微微收紧了些,“我们已有约在先。”
“什么约会比得上一次即兴的愉快邂逅呢?”中尉逼近一步,军装上的金属徽章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刚才说话的中尉嗤笑一声,他故意松了松军装衬衫的领口,动作带着一种经过战场洗礼后对世俗礼仪的蔑视,“或许喝完咖啡,我们还有荣幸送你们去赴约?”
家里窗台上晒着的茉莉花茶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清香,那才是她们此刻本该享有的宁静午后。
“长官先生们,我一直认为对两位素不相识的女士纠缠不休,并非绅士所为。”孟瑄禾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一颗投入浊水中的石子,“请不要为难我们。”
“哦不不不,我们不是绅士,”他语调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伪装的坦诚,但眼神却更具qin略性,“我们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野兽。野兽只遵从自己的yu望,不讲绅士那套规矩。”
他周围的几位军官爆出一阵大笑,“嘿汉斯,你悠着点,别吓跑了小姑娘们!”
西格德心中警铃大作,虽说这只是一点战后荷尔蒙无处释放时的消遣,但孟瑄禾不是别人,这些事,不能玩太过。
他攥紧了掌心,
孟瑄禾感觉到艾格妮丝的手心有些冰凉,甚至微微颤抖。她知道不能再停留了。这些人的‘兴致’已经被挑了起来,礼貌的拒绝只会被当作欲拒还迎的游戏。
“长官先生,如果您一定要像这样妄自菲薄,那我们就不奉陪了。”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
‘妄自菲薄’咬字清晰,恰到好处的讽刺,仿佛在提醒对方自身的粗鄙。
孟瑄禾猛地一拉艾格妮丝的手,低声道,“跑!”
她选择的不是军官们刻意留出的最宽的空隙,而是侧后方两个桌子之间略显狭窄的通道——那些穿着笔挺军装、踩着厚重军靴的男人们反应起来会稍慢半拍。
“哎!等等!” “站住!”“可恶!我们被耍了!”
身后传来德语惊讶的喝声和椅子被撞开的声响。但两个女孩已经像受惊的鹿,瞬间窜了出去,轻盈地掠过惊愕的咖啡馆侍者,汇入了街道上的人流。她们奔跑着,夏日的风掠过耳畔,吹散了身后那些带着酒气和命令口音的呼喝。
真是聪明勇敢又有趣的姑娘,西格德低笑。她一直在异乡过得很好,在柏林,甚至是曼施坦因还未能予她丝毫庇护的巴黎,她也像同僚口中的东/方茉莉一般,坚韧地开着,明媚依旧,温暖如初。
军官们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那位自称‘野兽’的中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扭曲成一种错愕与羞恼交织的神情。他大概预想了各种反应,恐惧的顺从、羞怯的推拒、甚至是欲拒还迎的调笑,唯独没有料到这株看似柔弱的东方茉莉,竟会用如此清晰冰冷的言语回敬他,继而像受惊的林鸟般倏然脱逃。
“呵!”他身后的一名同伴率先发出短促的嗤笑,不知是在嘲笑女孩们的惊慌,还是在嘲笑中尉吃瘪的模样。
中尉的脸色由错愕转为阴沉,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到手的消遣竟然就这样挣脱了,这让他觉得在同伴面前失了面子。他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但狭窄幽暗的巷口让他停住了脚步——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看不到尽头,绝非他们这些穿着笔挺军装、蹬着厚重军靴的人适合追逐的地方。
“真是…两只灵活的小野猫。”另一个军官啜饮了一口咖啡,语气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看戏般的点评,仿佛刚才只是一出意外的街头喜剧。
“牙尖嘴利。”中尉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悻悻。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歪的领口,试图恢复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但目光仍不甘地投向巷子深处,那里早已不见了女孩们的身影,只有脚步声的回音渐渐消散。
他们并没有真正动怒到非要追上去不可的程度。这种街头偶遇的调戏,成功与否,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场随兴的消遣。成功了,是战利品;失败了,也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遗憾。
“算了,汉斯,咖啡还热着呢。”同伴拍拍他的肩膀,重新将他按回咖啡馆的椅子上,“巴黎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
中尉最终哼了一声,转过身,将那份扫兴压回心底,重新融入咖啡馆的德语喧嚣之中。只是那抹月白色的、带着茉莉清香的倔强身影,和那句冰冷的“妄自菲薄”,或许会在他心里多停留那么一会儿,成为一种微妙的、未被征服的象征,短暂地刺痛了他胜利者的虚荣。
巷子深处,午后的阳光被高耸的建筑切割成狭窄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两人背靠着冰凉粗糙的石墙,胸口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艾格妮丝一只手按着狂跳的心口,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孟瑄禾的手腕,金色的发丝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她转过头,看着身边同样气息不稳的孟瑄禾,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劫后余生般的兴奋与钦佩。
“莉娅…”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低声说,“你…你刚才…好勇敢,好聪明!这大概是我十八岁以来…最刺激…最酣畅淋漓的一次…跑步。”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还带着未褪尽的紧张,却像摇响了一串清脆的风铃。
孟瑄禾也微微弯下腰,平复着呼吸,听到艾格妮丝的话,她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红晕,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好友直白的夸奖。她抬手轻轻将额际微乱的发丝捋到耳后,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让她重新显得沉静下来。
但艾格妮丝笑过之后,一丝忧虑很快浮上眼底,她下意识地探头朝巷口谨慎地望了一眼,压低声音,“不过…莉娅,他们…那些军官,以后真的不会找我们麻烦吗?”
孟瑄禾沉默了片刻,巷外主街上模糊的德语交谈声和汽车引擎声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她轻轻握住艾格妮丝的手,那双手比她自己的更凉。
“没事的,他们只是一时兴起,想凑上来秀秀优越感罢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带着一种奇特的、让人安心的力量,“”她顿了顿,目光清明而冷静,“巴黎每天有那么多新鲜事,那么多漂亮姑娘,他们转眼就会忘了两个不识趣、跑得又快的女孩。”
她语气里的笃定驱散了艾格妮丝眉间的一些阴霾。
“走吧,那份短暂的惊惧被彼此扶持的温暖悄悄压下,成为了她们共同守护的一个。”孟瑄禾挽起艾格妮丝的手臂,声音轻柔却坚定,“说好了要请你喝我新沏的茉莉花茶。我家的窗台正好看得见远处的铁塔,这个时候,阳光洒在上面,最好看。”
她们相视一笑,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裙衫,像两只受惊后重新镇定下来的小鸟,小心翼翼地从巷子的另一头走出,融入了巴黎依旧车水马龙的街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