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人手段

    天慢慢地黑了,太极宫来人传太女去用膳。

    云簪知道母皇的意思,直接回说“在东宫吃”,表明不想商量楚国公离京的事。

    宫门前跪着的楚天机恨得牙痒痒。

    这就是性子恶劣的轩辕云簪,连女帝的面子也不给。

    自从两人在绿风郡第一次相见,他就讨厌轩辕云簪的狡猾、恶劣。

    女帝回东都后,楚天机以男女有别为由搬出东宫,回国公府居住。

    他琢磨怎么向太女讨回霓裳楼前的债,不想蛊蛇还没游进东宫,仙童公子身穿石榴裙、簪翠绿头花的画像已经在市井街坊流传。

    甚至有豪绅一掷千金购买画像。

    他急得令飞鱼花重金去把流传的画像全买回来,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因这事,他闯东宫讨理,没过二门被连续不断的木球击中。

    若是普通木球还好说,偏偏这些木球落地开裂,流出一堆黑乎乎的墨汁。

    “轩辕云簪!”楚天机怒不可遏地瞧着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墨汁,气得怒火中烧。

    一身工匠布衣的太女从投弹木机后转出来,满脸写着抱歉,嘴上却说:“哎呀,孤正在试验新式投石机。啧,看你被砸得……抱歉啊。

    可孤已经让人清路拦道。

    哎,若今日孤在里面放得是粪便……咿,好臭啊!谁这么臭啊!”

    “你……!”楚天机傻眼地看着她挥鼻子卖傻的劲儿,当场气得七窍生烟,被飞鱼扶回楚国公府。

    诸如此类事件,没有十一二三件也有七八件。

    总之,他不可能喜欢不学无术的草包太女!

    更可恨得是满朝文武盯着他个楚国公说三道四,却没人敢参本状告轩辕云簪!

    楚国公第一个递本上奏参她,告轩辕云簪在东宫不学无术,专营奇技淫巧之术。

    轩辕云簪盛气凌人把本子扔回他面上。

    “你参孤有什么用?难道母皇还能为你换掉孤这个太女!光长得好看,却是用来装水的桶。”

    群臣静默不语,只在殿上看热闹,也不帮他说话。

    ……楚天机气红了眼。

    她这是骂人脑子进水呢!

    “哎呀呀,眼睛这么红,莫不是水桶漏了,真要流出水来。”

    楚天机被她夸张的表情差点当堂气死!

    因这一出,观望着想参太女不学无术的言官都不吭声。下朝时,言官向楚国公行礼:“多谢小公爷身先士卒,感激不尽!”

    夜色下,楚天机在东宫门前生生地闭上眼。

    过往种种,如鲠在喉!

    输人不输阵,这次他绝对不能输给草包太女!

    飞鱼进宫送衣袍吃食,被他气地扔在一旁。

    他不信熬不过这可恶的丫头。

    京都的天黑了又亮。

    楚天机在东宫门前跪一夜,已经面色苍白,额冒虚汗。

    半天一夜滴水未进,不吃一餐,对于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太不容易。

    云簪早起上朝,路过他时还笑了声。

    楚天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坚强地喘匀后再次跪得笔直。

    常言: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楚天机硬熬到早朝结束,已经唇皮起撬,两眼无神。

    云簪同侍卫袁湘有说有笑进东宫,无视他的存在。

    楚天机听到她的笑声就来力气,朝两人背影切齿低嚎:“轩辕云簪,我楚天机对天发誓,这辈子,只娶心悦之人,绝不做裙下臣。”

    云簪立脚,早上被工部侍郎夸奖的好心情瞬间消弭。

    她对紧抿嘴角的袁湘笑了笑,让她放松,转身踱回楚天机面前。

    俯视这张倔强的好脸,忽然绽开笑靥:“有胆量,再说一遍!”

    楚天机正要再嚎一嗓子,女帝鸾驾到东宫门口。

    “云簪,陪母皇说说话。”女帝下撵,裙裾拂过楚天机的袍边,拽住固执不肯走的云簪,踏入东宫。

    楚天机看到女帝扫来得一眼——温和淡定,却隐藏锋芒。

    他怂了,不怕云簪,但怕女帝。

    当年女帝手持轩辕枪镇压叛军的英姿至今还在眼前晃。

    他无力地坐在后腿上,等着大庆最富权势的女人宣判。

    其实,这样逼太女,何尝不是在逼女帝。

    他不是不懂,就是想争口气!

    *

    木工作坊里,女帝拿起架子上一尊“一家三口”的木雕摆件,抚摸东暹王的小雕像:“云簪,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母皇不必多说。儿臣知道自己脾气大,惹人讨厌。”

    “身为帝女,脾气再大,下面的人都得忍着你。”女帝拉她坐在木案前,将全家福木雕塞进她手上,“是心太软。”

    “……”云簪不同意,抚摸着母皇的小像,“我哪有心软。楚天机不还跪着嘛。”

    女帝柔婉笑起,抚摸云簪的鬓发,拉她入怀:“你驳回了孙衍几的提议。”

    “女儿想要……母亲陪着父亲在南旋娴静度日。”云簪心头微松,投进女帝怀里,手抓着她冠上垂落的东珠,拿着把玩。

    “这就叫心软。若母亲是你,上无兄弟姊妹争权,下无臣工祸事糟心,一定会让自己的母亲留在帝位,而你就可多逍遥快活几年。”

    女帝温柔地轻抚她的发丝,“但是,母亲的云簪心软,舍不得你父亲形单影只。”

    “母亲!”云簪一如寻常人家喊着女帝,在她怀里拱了又拱,“女儿有才能,自信可以帮到父母,能肩负起朝堂重任。”

    “那你打算怎么做?”

    云簪在她怀里仰起面庞,眉眼弯弯,眸中似有星子闪烁,肌肤如玉生辉,活脱脱一颗正在拂去清尘的明珠。

    “什么都不做。”

    女帝哈哈大笑,轻拍在她的后背,慢而缓地拂拭:“不错。

    左右丞一文一武,孙衍几和东方川都还年轻,六部臣工新近提拔、各有才能。天下交给他们,朕放心。

    母皇的太女确实什么都不用做,便做了最好的决策。”

    云簪得意笑着:“垂拱而治,守成富民,长治久安,安享太平。这是父亲给女儿总结的十六字治国箴言。女儿记得可牢了,不像孙太公他们,天天念叨该如何治国理政,该如何稳臣工、遵律法……说一大堆,不如父亲一句话简单好懂。”

    “呵!”提到心上人,女帝笑得婉约,“那么,母皇问你,天机呢,又当如何?”

    “这是母皇的第三考吗?”云簪直起身,迎着女帝温柔深邃的眼神,自信道,“第一考,经世之才。儿臣已经拿到金科状元,未辜负孙太公和诸位少师在南旋的多年教导。

    第二考,十六字治国箴言。

    第三考,楚国公。

    楚天机背后势力复杂,军中尚有护国将军楚甲子的遗部,虽有东方川这位大元帅镇着,但她毕竟年轻,不如母皇威严。母皇一旦退位,军中定有异动。

    何况,南蜀远在边域,四面环山,易守难攻。虽说朝廷指派府君管理地方,但鞭长莫及,五毒氏同当地的土皇帝自治没有区别。”

    “不错。所以,你要强留楚天机在东都。”女帝的声音认真几分。

    云簪有些迟疑:“儿臣想过,历朝臣强主弱,主强臣就弱。如今,母皇势强,朝臣就弱,往后儿臣上位,主弱臣强。

    楚天机身后的势力定会以他为出头椽木,来试探儿臣。按照合纵之术,儿臣应该留他在东都为质,囚他一生。”

    女帝没说她错,平静地点了点头。

    云簪又自嘲地浅笑:“呵,后来,儿臣改主意了。

    儿臣想起父亲的话,更想到楚天机可以成为旁人的出头椽木的缘由。

    父亲说:这世上最难算得是人心。他在离开旧日金都时,从未曾想过会与当时还是仇人的母皇相爱、甚至日后生下儿臣。

    所以,儿臣按兵不动,一直在等母皇亲自来为他说情。”

    女帝幽晦的眸光微微明亮,意味深长地笑了。

    “国师曾经说朕擅御人心,远不如云簪十岁已懂御心之道。”

    “咱们轩辕家血脉里传承下来的本事不就是这个么。”云簪抱住母皇的手臂,毫不避讳说,“母皇对护国将军楚甲子有愧,把对他的恩典都留给楚天机。

    楚天机这辈子即使造反,母皇都会看在楚甲子的面子留他性命。母皇圆满自身对楚将军的情谊,却把难题留给儿臣。

    既然是难题,儿臣也要用非常手段应对。”

    女帝神情严肃,认真聆听:“接着说。”

    云簪起身道:“儿臣对他好,呵……也不过儿时情谊。待他长成,心有所喜,就不会记得儿臣曾经对他的好。

    但是,母皇向来对他不错,又替他说情让他返回故里,他会记得母皇的好。远在南蜀的府君五毒银花也会记得母皇的恩典。而这些好……最终会在日后惠及儿臣。”

    “呵呵呵……”女帝轻轻地笑了,心上也宽了。

    那她留给云簪的暗手就不说了,免得人生太过无趣。

    “宁外有一难,云簪可知是什么?”

    云簪从架子上取来一块一米见方的平面木板。

    木板上嵌套一副可移动的江山平面木块地图模型。

    “母皇,这是儿臣亲手雕的大庆木模地图,经过父亲、孙太公、行如国师指点,应该没有错处。”

    女帝抚摸木模上的雕痕,从上面看出她父亲的手艺,感慨地赞许:“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

    云簪笑得越发灿烂,手指向地图一角:“母皇担忧得是这吧。西六府三城,秦连长墙之外的大片沃土。

    现由六府大都督——日冕将军掌管。”

    女帝看向六府三城的地理,长出口气:“不错。日冕生性放浪,却护国爱民,他守着六府三城,没有私心。”

    “日冕都护确实没有私心,但是他的儿女们就说不定了。”

    云簪又道,“虽然此忧为时尚早,但母亲提起此地,就是要儿臣早作打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世事先人一步,虽不能完全避祸,但事发时可应对及时。”女帝应声赞同,“此地,又待如何?”

    “袁湘!”云簪看向窗外,依稀能看到那爽朗姐姐的影子,“袁湘父母——袁纲、袁珠均出自日冕的麾下,日冕大都护军中尚有袁家的人情人脉。

    日后,孤派亲近侍卫袁湘前去换防,不怕日冕子孙不交出都护权印。”

    “如果他们不交呢?”女帝的目光落在地图,又问了句。

    云簪看向木模,沉吟一会,点向北部三府:“到那时,东方川年近四十,正是盛年。她还可以往北绕出长墙,一走十年前的征途。”

    女帝在地图上用大红长甲化出一条曲折蜿蜒的脊线,与云簪恍然的目光对上。

    母女两人齐齐笑了。

    宏图大业谈妥,女帝的心彻底稳了,回归眼前:“现在,朕要怎么配合你演完这出戏?”

    云簪笑得明媚阳光:“请母皇移驾东宫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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