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中城站到了，请到站的旅客拿好个人物品，准备下车，下一站上城站……”

    透过人群拥挤的缝隙，可以看到车窗外霓虹四射。

    尽管已经晚上十点了，但是仍旧亮如白昼。

    没多久，行驶的轨道交通停住了。

    简初华收回视线，几乎不费力地顺着人流往外挤。实际上，如果不是她最近身高抽条没办法脚不沾地了，否则还可以更轻松。

    沙丁鱼一样的人类从小小的车门涌出，像精密的机器一般，迅速走下螺旋式楼梯。

    站台大小有限，如果不尽快离开，很快后面的人就会挤过来。

    楼梯的扶手不到一米高，每年都会有人被挤出车站，摔在地上。车站离地最高十二米，摔死了是最好的结局，最怕的是摔残。

    如果时间倒流十九年，简初华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为了省一点钱，与这么多人密不透风地挤同一辆交通工具。

    ……倒不是她娇贵。

    只是，哪怕是她的大初王朝运送死囚，大部分时候也是一人一车。

    这是简初华的第二世。

    第一世，简初华是一个封建王朝的女帝。

    她因病去世，弥留之际，一个透明生物突然出现，问她愿不愿意再活一次。

    天外来客，听着不像善茬。

    但她都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了，又怎么会是胆小之辈。

    简初华答应了。

    于是她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从婴儿做起。

    婴儿的身躯承载不了成人的灵魂，于是前十几年简初华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前世的记忆也并不连贯。直到快成年才逐渐神智清明，能够自如掌控身体。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交通工具时，简初华震惊于它非凡的速度以及惊人的运载量，但第二次再见时，她成了“惊人运载量”之一。

    因为被前后夹击的力道冲得有些迷茫无措，所以下楼梯时险些踩空。

    但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简初华已经很能融入这个世界的日常生活了。

    她慢慢向目的地——“夜色”走去。

    来之前，介绍者很有经验地让简初华现场背下了从中城站到夜色的路线——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给她一份地图，原因很简单，因为电子地图需要付费购买，而购买后仅存在于个人光脑上——纸质地图在星际时代几乎不存在。

    这还是简初华第一次来到中城，此前她都在下城活动。

    如果不是拿到了军校的入学通知，简初华本不打算这么匆忙来到这片陌生的地区。毕竟尚未分化的人，独自行走在外是很有风险的。

    简初华的目光轻轻从各个角落划过。

    中城和下城，光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城市之间的区别。

    下城随处可见喝得一塌糊涂的酒鬼和流浪汉，但是中城明显干净得多，而且角落还多了一种透着一点红光的机器，应该是监控。

    走过街道转角，简初华还能看到自动售卖机。

    里面的商品大多是营养液，各种口味的，草莓、西瓜、红烧牛肉……比下城多出不少口味。

    简初华停留了一下，买了一支草莓的，看了一下营养配比。比下城的氨基酸种类要多一些。

    她喝完后，发现口感也要丝滑一点。从比较涩的鼻涕感变成了比较丝滑的鼻涕感。

    这个世界的一切工业造物，对她而言都很新奇。

    将四周的广告都收入眼底后，简初华发现，下城和中城连广告的内容都不太一样。

    虽然同样都是“智启”的广告，但是下城推行的机器人是“寻梦”系列，而中城推行的是“面纱”系列。

    “深夜寂寞、无人陪伴？智启仿生人——面纱一代会是您最忠诚的伴侣!”

    简初华见过寻梦系列的机器人，很简陋。

    两块透明蓝色晶片连接着导线，从粗糙的圆柱形铁桶两侧支出，贴在太阳穴后，使用者的脸上就会露出如梦似幻的表情。而仿生人，无疑是更高级的机器人，不仅拥有人形还能跟使用者进行一定的交互。

    相较于寻梦系列纯粹的脑神经刺激，面纱系列显然是更注重实感的系列。

    大约十五分钟，简初华看到了夜色的后门。

    门是开着的，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正倚在门边抽电子香烟。

    淡淡的烟雾笼罩着男人的脸，简初华还没有走近，就听见男人问道：“干什么的？”

    对方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但附近没有其他人。

    简初华停住了。

    又出现了，那种危险的气息。

    还好，简初华如今已经能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的应激反应了，并没有作出多余的举动。

    她知道，这应该来源于男人的精神力。这起码是一个B级以上的精神力强者。

    “您好，我叫小初，‘瞎子’介绍我来的，他说这里可以找活干。”

    声音有点小，但听到熟悉的代号，男人还是掀起眼来，打量了一下离他有好几米远的少女。

    女孩缩着脖子低着头，不仅年龄看起来不大，胆子似乎也不大。一看就是没分化，不过长得白，五官还行。

    男人周边外散的精神力其实不多，身为一个没有强大的信息素的Beta，散出的精神力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他的名片。

    简初华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很快错开，看向地面。

    身份地位差距过大，直视反而是一种很冒犯的行为。

    果然，男人并没有生气。他扫过少女身侧因为紧张捏起的拳头，心里还算满意。贫民窟上来的，胆子都小，面前这个好歹没被他的精神力吓尿，算不错了。

    毕竟瞎子介绍过来的人。

    考量的时间不过几秒，男人就收回了视线。

    他深深地又吸了一口烟，眼尾的疤似乎都舒展了几分，这才道：“你可以叫我柱哥，进来吧。”

    “好的，柱哥。”少女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身侧的拳头也不再紧握了。男人看了她一眼，空着的一只手这才支开半掩的后门，转身向里面走去。

    实际上，帝国法对未分化者有工作限制，不过这种编号星也没太多人讲法。

    简初华微微顿了一下，才立即跟了上去。

    穿过还未完全散去的烟雾时，简初华闻到了一阵极其浅淡的香气。有点像花香，但不像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种花。

    花香味的电子烟？

    简初华不敢四处张望，只是看着男人的脚后跟，跟在后面。

    越往里走，人群的喧闹声就越发清晰，伴随着断续的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同时，摇滚风味十足的音乐也一并传来。

    简初华对夜色了解不多，只知道它明面上是家酒吧，并且工资给得挺高的。

    没走多久，男人突然停下了，简初华跟着停住，同时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跟着缩短了一些，不过她还不至于傻乎乎地撞上男人的后背。

    “‘瞎子’介绍来的，安排去大厅吧。”

    将人带到，只说了一句话，没等回复男人就离开了。简初华立在原地，等着这位新人物开口。

    这人明显级别要低于刚才的“柱哥”。

    至少她能抬头看一眼，看清面前的人长什么样了。“柱哥”给人的危险感太高了，对视的一眼里，她只看清了那人眼尾的一道疤痕。而这人身上，她目前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感，应该是个文职。

    对方眼尾还有细纹，看起来像是三十五往上。

    不过在星际时代，人均年龄150岁往上，而且生物科技发达，外貌仅作参考。

    “我姓杜，是这里的经理。”

    简初华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到了身上，验货般上下扫了一下。

    她两辈子都长一副样子，自认虽然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还算顺眼。这也是她能被介绍过来的原因之一。

    杜经理：“‘夜色’的工资半月一结，每周一休。你的工资从明天算起。”

    “这里每天有三班时间，你现在只能做凌晨一点到早上九点的这一班，至少提前半小时换好衣服准备换班，不允许迟到。工资是每天300星币。你现在第一周算是实习，所以工资减半，只有150星币每天。”

    “另外，如果转正的话，你工号下的消费金额，你可以拿到千分之一的提成，每个周允许提现一次。”

    “转正机会有限，看你表现。”

    杜经理没什么表情地推了推眼镜，“还有什么问题吗？”

    简初华暂时还不懂什么叫做画饼，只下意识感觉到，这个“看你表现”这四个字水分很深。毕竟这个说辞，实在太像她曾经对自己下属所说的话。

    但的确如瞎子所言，这里的薪资很高，待遇也不错。

    简初华几乎是瞬间在心里计算出了这个金额的具体含义——

    复生家的低级营养液，十个星币一支，简初华一般每日消耗三支营养剂，也就是三十星币。就算不转正，三百星币，也足够她维持基本生存整整十天了。

    也就是说，她工作一天就可以赚取到十天的口粮。

    “谢谢杜经理，我没有问题了。”

    看见少女忍不住露出的惊喜表情，杜明并不意外。

    ‘夜色’最便宜的一款调酒，价格是一百五十星币。但在下城，很多人一天的薪水还不足一百星币。

    想到这里，杜明的眼底不自主地带上了一丝轻蔑。他招招手，不远处一个穿着衬衫和马甲的服务生很快走过来。

    这位服务生微微躬身，“杜经理。”

    杜明指了指旁边，“这是新来的，带她去拿两套干净的工作服，这几天你带下她。”

    带新人期间工资翻倍，可以说是个美差。男生忙不迭一口应下。

    他趁着工作间隙把简初华带到后台交代。

    这人很年轻，和简初华一样都尚未分化。一副有点心眼但不多的样子。

    一番交谈后，简初华连对方家中几口人都知道了——这人家里就自己一个人。不过在废土星782，没有家人的人一抓一把，简初华自己就是个孤儿。

    “你也需要给自己取一个艺名，方便客人记忆。”小凌指了指自己别着的胸牌，“待会儿我带你去把胸牌打印出来。”

    等简初华换好衣服、戴上自己的胸牌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夜色还有工作光脑，绑定了她的工号，上面只包含与夜色相关的内容，这种公家的东西一般都不怎么好用。但即使如此，简初华也觉得比她自己的光脑流畅多了。

    简初华已经明白自己的工作内容了，包含但不限于下单、送餐等。前期主要是观察和学习，看看人家怎么做的。

    穿着挺括马甲的少年，面带微笑地向客人介绍着这里的特色酒水时，看上去的确赏心悦目。夜色对服务生有一定的颜值要求的确有有道理，所谓食色性也，大部分人在面对好看的人时，耐心总会多出一点的。

    至少在小凌将菜单上比较贵的几款调酒都介绍完之前，没有一个客人出声打断他。

    小凌询问的时候，简初华就用他的光脑进行操作，这样下单时的消费就会记在他的工号下。几轮下来，拿着菜单的简初华已经将店里的酒水品类以及价格全部记住了。

    小凌觉得这个叫……他看了一眼对方的胸牌，嗯，这个叫小花的女孩，应该已经知道怎么招待客人了吧。

    于是他指了一小片区域，“你今晚先负责那块儿，有问题的话，就过来问我。”

    简初华顺从地点点头，“好的，多谢你了。”

    她像一开始的小凌一样，找了一个不会挡住客人，又比较显眼的地方站着，等着为过来的客人提供服务。

    不远处人头攒动，酒吧的音乐震得人胸腔似乎都有些发麻，刚才她和小凌交流的时候，都是靠喊的。

    简初华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最热闹的，不过也就是勾栏了，但里面的音乐都是雅致的弦音。简初华起初有些不太习惯这种吵闹，不过看周围的人，表情似乎都挺享受的。

    没一会儿，就有人在她负责的区域入座了。

    简初华并没有贸然走过去，等到对方有要找服务生的迹象时，她才很快去到对方的身边。

    “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简初华的脸上浮出了微笑，弧度几乎和小凌一模一样。

    客人的面容绝大部分都被遮在了帽檐之下，他用手指了下电子菜单的某行，眼神划过服务生的胸牌。

    “新来的？”

    “是的，我今天才上岗。”

    那人不再开口，似乎只是看见新面孔，随意问了一嘴。

    但是简初华想起了刚才观摩学习时遇见的客人——

    “昨天‘复兴药业’的大楼被炸了，你知道吗？”

    他问的是小凌，却提醒了简初华。对于客人而言，其实服务生也是重要信息来源之一，因为他们每天会接触到很多人。而信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宝贵的资源。

    简初华虽然住在下城，却并不知道同城所发生的这起爆炸。

    复兴，废土星782上最大的药物制造企业，营养液作为一种人体补剂或者说代餐，也是复兴的产业之一。而这个星球上的营养液供应几乎被复兴集团垄断了。

    这个信息对她而言，很有价值。

    复兴算是本地的龙头企业了，竟然有人直接把本部大楼炸了，看来是能力和怨恨都兼具了，保不准在简初华不知道的地方，复生制造营养液的工厂也被炸了。

    如果是这样，那说不定营养液就会涨价了。

    出于未雨绸缪，简初华决定等会儿回家时，去把自动售货机里的营养液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