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佩斯庄园从未如此“光彩夺目”。
夜幕降临,无数特意加装的煤气灯与琉璃罩灯将庄园主体建筑映照得如同白昼,甚至比白昼更添几分浮华的金碧辉煌。精心修剪的花园里,衣香鬓影的贵族们端着酒杯,言笑晏晏,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烟丝与某种心照不宣的紧绷感交织的复杂气息。马车络绎不绝,碾过新铺的碎石路,下来的每一位宾客都穿着最隆重的礼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在彼此交换着只有这个圈层才懂的隐秘信息。
今夜,是兰斯洛特·洛佩斯,这位刚刚被沫芒宫“正名”的伯爵继承人,的成人礼。
庄园主厅被布置得极尽奢华。穹顶垂下数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经过无数棱镜折射,将下方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不真实的、炫目的光晕中。墙壁上悬挂着历代洛佩斯祖先的肖像,他们冰冷的目光俯视着这场喧嚣,仿佛在审视着家族的延续。乐队演奏着舒缓而庄严的古典乐曲,但音符底下,似乎潜藏着不安的暗流。
艾德斯·洛佩斯伯爵站在主厅最前方的小型礼台上,穿着绣有繁复家族纹章的礼服,胸前挂满各式勋章。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不断与经过的重要宾客颔首致意,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掌控一切的光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般的警惕。他需要这场盛会来稳定人心,震慑对手。
厄尼·洛佩斯,这位新晋的“侄子”,果然被安排在了显眼却尴尬的位置——礼台侧前方,足以让所有宾客看清他,却又明确区别于中心。他穿着一身昂贵的、裁剪合体的深蓝色礼服,衬得他肤色更白,却与他脸上那副百无聊赖、甚至带着点嘲弄的轻佻表情格格不入。他指尖百无聊赖地转着一个空酒杯,风系神之眼在他腰间懒洋洋地散发着微光,对周围投来的或好奇、或探究、或轻蔑的目光浑不在意,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观察着周围的宾客。他完美扮演了一个突然跃入上层、不被真正重视的“幸运儿”。
而今晚的真正主角,兰斯洛特,尚未登场。
所有铺垫都已就绪。乐声渐歇,宾客们的交谈声也低了下去,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礼台后方那扇紧闭的、雕花繁复的双开门。
伯爵清了清嗓子,走到礼台中央,开始了精心准备的演说。无非是歌颂家族荣光,强调血脉传承,展望光明未来,并在字里行间夹枪带棒地讥讽“近期某些背信弃义之徒及其庇护者”,引来台下心领神会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而今天,”伯爵的声音拔高,充满戏剧性的感染力,“我们齐聚于此,不仅是为了庆祝,更是为了见证!见证洛佩斯家族新一代的崛起!见证我的儿子,兰斯洛特·洛佩斯,正式肩负起他的责任与荣耀!”
话音落下,双开门被两位侍从缓缓推开。
兰斯洛特出现在门口。
刹那间,整个大厅似乎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他穿着一身极其考究的黑色丝绒礼服,领口、袖口以暗金色的雷萤线绣出洛佩斯家族繁复的荆棘夜莺徽记纹样,在灯光下流转着细微却夺目的光华。白金般的半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碧蓝的眼眸如同最冷的冰湖,深邃而平静。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般精准,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沉淀于血脉中的高贵与冷峻,瞬间将所有浮华的背景都压了下去。
他太耀眼了,耀眼得近乎…不真实。像一尊被精心雕琢、完美无瑕,却缺乏生气的玉像。
他目不斜视地走向礼台,走向他的“父亲”。伯爵脸上露出近乎贪婪的满意笑容,张开手臂,迎接他的“杰作”。
按照古老的仪式流程,庄重的誓言、家族长老(一位被请来充门面的远房叔公)的祝福、象征权力与责任的古老佩剑的授予…一环接一环,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进行。
兰斯洛特完美地复述着誓言,声音平稳,语调清晰,每一个音节都无懈可击。他单膝跪地,接过那柄沉重而华丽的佩剑,剑身反射的寒光掠过他毫无表情的脸。
台下响起礼节性的、热烈的掌声。贵族们交换着眼神,有的赞叹,有的算计,有的则带着隐晦的忌惮。
厄尼在侧前方看着,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了片刻,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被更深的嘲讽掩盖。他举起不知何时又被斟满的酒杯,对着礼台方向,无声地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然后一饮而尽。
仪式的高潮过后,音乐再次响起,变成了适合舞会的圆舞曲。伯爵带着兰斯洛特,开始周旋于宾客之中,将他正式推向枫丹的顶级社交圈。兰斯洛特应对得体,举止优雅,回答问题时言辞谨慎而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一个合格继承人的标准。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当他与某位身材微胖、试图与他讨论最新歌剧的子爵擦肩而过时,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枚极小、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金属薄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子爵过于宽大的外套口袋深处。
又或者,当一位戴着硕大宝石项链的伯爵夫人笑着夸赞他气度不凡时,他微微颔首致谢,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对方酒杯旁装饰用的新鲜虹彩蔷薇,一片极细微的、沾染了特殊药水的花瓣碎片,落入了那琥珀色的酒液中。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精准无比,配合着乐曲的节奏和人流的移动,没有引起任何怀疑。甚至连一直留在他身侧、看似亲密地挽着他手臂的伯爵,也完全未曾察觉。
这一切,都被远处廊柱阴影里,一位端着托盘的低调侍者看在眼里。林尼压低了帽檐,嘴角勾起一抹无人看见的、属于魔术师的赞赏弧度。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托盘,几枚看似普通的方糖在银盘里滑动,巧妙地掩盖了远处兰斯洛特又一个微小动作的轨迹。
而在更远处,庄园外围某座能够眺望主厅灯火的高塔阴影下,一道纤细的身影举着微型望远镜,沉默地注视着这场盛宴的核心。桃乐丝的脸色在月光下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她受伤的手臂垂在身侧,另一只手稳稳地举着镜筒。
“授剑完成…接触目标一…接触目标二…信号发出…”她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夜风中。她身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通讯器,指示灯正以某种特定的频率微微闪烁,将来自宴会场内的、由兰斯洛特和林尼共同制造的微小“意外”所传递出的信息,接收、解码。
成人礼的舞曲悠扬,宾客们沉醉在美酒、音乐与权力交织的幻梦之中。
无人知晓,这场看似巩固洛佩斯权柄的盛大典礼,正在它最辉煌的时刻,悄然化作一张无声的罗网。
网中的猎物,正是那位志得意满的设宴人。
兰斯洛特接过一位公爵夫人递来的香槟,唇角弯起一个完美的、冰冷的弧度,与他眼中深藏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盛宴正酣。
猎杀,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