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带我去了师父长大的地方,我们从江南到塞外,从漠北到中原。沿着师父在江湖上漂泊的每一个脚步,我开始冒用很久之前师叔曾告诉我师父的名号在江湖行走,师叔一直陪在我的身侧。
很多时候我常常怀着希冀,希望在某个路口或者客栈茶馆,遇见暴跳如雷的师父,指责我的大逆不道。
从江南到塞外,从漠北到中原,沿路走过许多地方,转过许多路口,停过许多客栈茶馆,可是师父,他始终没有出现。
最后我们还是回到了江南,一路溯流而下。江风鼓满了船舱,小舟在江上颠沛,我抬眼望去,风雨如晦,一灯如豆。
不知何时江上开始响起了埙声,苍凉辽阔,四周的风声渐小,埙声像是穿透厚厚的云雾四散在江面上。
我看见师叔站在风口浪尖上,衣袂翻飞,手里握着埙,神情和当年我在山间寻到他的时候一样萧疏。
“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嚷嚷着要下山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呢。”我用手指挽了挽耳鬓的零散的发,抬眼看见师叔齐整的鬓角又长出了新的白发。
“师叔,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当初固执,也许你现在已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了。”话刚出口,便飘散在风里,我不知道师叔有没有听见。
几日之后,我们便回到了君山脚下,市集依然热闹,放眼望去,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多了很多生面孔。
所以当大师兄出现在我和师叔的面前时,我惊诧不已。他的手里还牵了个小娃娃,旁边的是个模样俊俏的年轻妇人。
“恭喜大师兄”我拱手道喜,却想起来这是江湖上的礼节,忙颔首道歉。十年已经改变了许多,比如大师兄已经成家立业,而我已经无法再像当初那年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江湖十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开心的事,可临了还只是作淡然一笑。
大师兄执意留我和师叔在山下住一晚,他憨憨地笑道:“我下山也有五六年了,虽然也经常上山打扫屋子,但现在要回去住,还得整修整修。”
刚入定,天便落了大雨。我站在屋里望,外面夜色苍茫,雨水如注。
“我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是师叔临走之前跟我的对话,他啊,将我送至了君山脚下便走了。
我问他:“师叔,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背对着我,我听见他平静的声音夹杂在布伞撑开的吱呀声中:“也许再等个三五年,你师父他便回来了。”
我在屋里看他撑着桐油布伞缓缓地出了院子,身影渐渐氤氲在水汽里。天黑且没有月光,很快便再看不见他的背影。
后来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会突然想到要回来君山呢。如果没有回到君山,大概师叔会陪着我一辈子吧。可是当我踏遍了大江南北,看尽了四季流转,我总觉得也许师父早就回来了,早就回到了君山,毕竟他说过,也许三五年便会回来。
可是如今师叔也走了,甚至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就像师父一样,我苦苦寻找了十多年,还是毫无音讯。到最后,我依旧还是只影伶仃,就像当初被捡回来的时候一样。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我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泪落如雨,十多年的委屈和无奈一起涌上心头。
第二天回到君山的时候,我并没有看见师父。当初的院子已经荒废了,石阶上的苔痕还是新的。昔日那些师兄也都各自散了,下山去找自己的营生去了。
像以前在君山上一样,我仍旧做早课,每天都去打扫师父的房间。
那天我刚推开门,便觉有异,才发现临窗立了一个人,他回过头来,对着我笑:“徒弟,为师回来了。”
我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他仍旧在对着我笑。其实我多想像以前那样,扑到他怀里撒个娇,跟他讲讲这十多年来我有多想念他。
可是我发现自己只是缓缓地走过去,我立在他跟前,盯着他的脸和眼睛,可我却看到了他脖颈上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我记得那道伤疤是师叔身上的,就是那次在塞外他为我挡去风沙时被沙砾划伤的。那么多年了,伤口早好了,疤痕却依旧还在。
我轻轻伸出手,指腹在他的脸上摩挲:“回到君山后,我又等了你五年,这五年你去了哪里,是西陵么?”
三年,十年,再五年。我终于等回了我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