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山一案因为死无对证，嘉帝最后还是以山匪行凶结案。朱秀妍心中也憋着一股气，这些天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娘娘，不好了！殿下被陛下扣住了！”巧儿慌张地推开书房的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不是又因为羊肠山的事情去闹了？” 朱秀妍到也没多惊讶，李端因为圣旨的事天天去找嘉帝要个公道，用他的话说，自己遭了这么大的罪，亲爹还想和稀泥，这简直天理不容。

    巧儿面色煞白地摇头，鬓间珠钗簌簌作响。

    “那是什么事？”

    看着朱秀妍酝酿了下语气，巧儿颤抖着道：“说是太子殿下谋害皇嗣被当场拿下。”

    什么？

    朱秀妍手中的兵书猛的一下掉了下去，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太子谋害皇嗣？”

    看着巧儿确定的眼神，朱秀妍终于明白自己的右眼皮为啥跳了这么些天。

    这些天没看住李端，感情他现在已经升级到宫斗的节奏了……

    朱秀妍哪里还有闲心看书，她一路狂奔，终于是到了长生殿，还未进门便听到嘉帝得怒斥。

    “李端你个混账，平日不着调也就罢了，这次居然敢害卢美人肚子里的皇嗣，你知不知道那是朕的孩子，是你的亲弟弟！”

    “父皇。”朱秀妍眼见事态不对，立马走了进去，斟酌着道，“儿臣刚才听说太子出事了。”

    “他出什么事！”嘉帝抬了抬眼，伸出手指继续怒骂道，“这个混账刚刚冲撞了卢美人，害死了朕未出世的孩子。”

    朱秀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李端跪在地上，身边散落着茶杯的碎片，额角处落下一片淤青，血珠顺着眼睛慢慢汇聚到下颌处，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

    “真稀奇，今天玩的又是哪一出？”听完了嘉帝的话，李端拿袖子随便擦了一下脸上的血痕，冷笑着说道，“后宫的那一套也想用到孤的身上，孤与那卢美人无冤无仇，何故要冒险害她的孩子？”

    “哪里是无冤无仇！” 卢美人被人搀扶着走上前，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指着李端向嘉帝哭诉道，“太子殿下定是怕我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到自己储君的位置，这才痛下杀手！臣妾那可怜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一看他父皇，就被害了去，陛下要为臣妾做主啊！”

    “你肚子里的种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孤怕他觊觎太子这位置？” 李端又气又怒，刚才不过是在御花园扶了一把，那卢美人就拼命抓着他从石阶上滚了下来，现在居然倒打一耙说他谋害皇嗣。

    还真是一出大戏啊，朱秀妍看着声泪俱下的卢美人，自己都忍不住怀疑李端是不是真的干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陛下，太子不顾手足亲情残害皇嗣，本宫身为后宫之主，自当为卢美人做主，请您治太子的罪！” 钱皇后握住了卢美人的手，一边安抚她，一边对着皇帝说道。

    “此事疑点颇多，请陛下明查！”朱秀妍见状立马跪在了李端身边，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看着嘉帝方才大发雷霆的样子，她知道今天怕是很难善了。

    李端本来是打算梗着脖子和嘉帝死磕到底，可看到朱秀妍毫不犹豫地跪在了自己身边，他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了，也不想再继续争了。

    嘉帝却以为李端是心虚了，愈发愤怒：“李端，你太让朕失望了，所有宫人都看见你推了卢美人，你竟然还不思悔改。朕告诉你，朕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如此这般狠毒，眼中容不下手足至亲，这太子之位朕看你是不想要了！”

    “父皇你眼盲心瞎，儿臣无话可说。”

    “混账！” 嘉帝气急了，盛怒之下竟然拔出了墙上挂着的宝剑，对着李端径直劈了过去。

    寒光乍起，宝剑伴着风声掠过，平息之后只在李端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他有些惊讶，转过头却看见朱秀妍竟是用手掌生生接住了剑刃。

    “朱秀妍！” 李端慌了，粘稠的血液沿着刀锋滴成了一条线，顺着朱秀妍的手掌流淌到了手腕之下。

    “请陛下明查此事，儿臣相信太子他是清白的。” 朱秀妍顾不得手上的伤，忍着巨痛向嘉帝恳求道。

    鲜红的血液与苍白的皮肤形成了极致的对比，嘉帝看着地上的血污，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落了下去。

    他心中的怒火平息了许多，看着李端怨恨的眼神心中也有些后悔。

    “太子禁足东宫，此事交由大理寺彻查，十天之内给朕一个答复。”

    “若真是孤做的，孤自请废黜！”周围的一切仿佛失了颜色，此刻李端眼中只有朱秀妍的样子，他中顾不得自己的清白，连忙扶着朱秀妍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陛下！”钱皇后眼见嘉帝的态度有所松动，哪里打算放过李端，她看了一眼卢美人假装忧虑道，“事关皇嗣您可要三思啊！”

    “朕知皇后心系皇嗣，可此事朕已经有了决断，一切等大理寺的调查出来再说，莫再多言了。” 一面是自己期待出世的孩子，一面是宠爱了多年的太子，嘉帝左右为难，他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离开了长生殿。

    眼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钱皇后终于可以撕下那张母仪天下的面具了，她看了眼还瘫坐在椅子上的卢美人，仿佛在看一条野狗。

    “你今天做的很好，本宫是不会亏待你的。”她半眯着眼，心情不错道。

    “钱大人这计谋当真是高明。”翠微走上前，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拢了起来。

    “只是可惜刚才皇帝那一剑没直接要了李端的命，不过我那蠢弟弟这次总算是聪明一回，这一石二鸟的计划当真周全。”

    一个李端一个李轩已经够头疼的了，若是再来一个和她儿子争皇位的，钱皇后真怕自己忍不住掐死这个卢美人。

    如今这样，既能除了这贱人肚子里的龙种，又能把李端拉下来，实在是太称心如意了。

    “您说大理寺不会真查出点什么吧？”翠微与钱皇后相伴多年，事事都要替她想仔细。

    “让他们查，这怀孕是真的，李端动手那么多人看见了，也是真的。太子又怎么样，这查的越多，李端只会死的越快。”

    钱皇后揉了揉太阳穴，瞥了一眼虚弱的卢美人，随意拔下了头上的金步摇扔到地上：“赏给你的，事情的真相给本宫烂在肚子里，若是泄露了半分，本宫要你的命。”

    事情的真相？

    卢美人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金步摇，自嘲一笑。

    -

    朱秀妍第一次看到李端这么乖乖的跟在身后，心中的愤怒骤然消散了大半，她见李端面色凝重，便佯装着调侃他道：“咱们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那桀骜不驯的气势呢？”

    “朱大嫂，你疼不疼啊。”李端却没了往日的伶牙俐齿，他小心地捧着朱秀妍受伤的手掌，用牙齿咬着从自己的袖子上扯下一条布料，一边轻轻缠上去一边说道，“父皇那宝剑据说削铁如泥，疯子才会直接拿手去挡，你可是威风凛凛的小将军啊，要是留了伤了可怎么办。”

    朱秀妍看着他喋喋不休的样子，心底一软，眼中带了笑意：“你知道你当时跪在那里像什么吗？”

    李端抬起头，一脸茫然。

    “就像被人欺负的悲伤小狗。”她仔细看着李端微红的脸颊继续说道，“等着被主人领回家。”

    李端的脸更红了：“孤那是悲愤，去了一趟御花园被人扣了一脑袋屎盆子，简直要气死孤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去御花园？” 朱秀妍的怒火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头脑也更加冷静。

    这……

    李端听到这个问题却像被人塞住了嗓子的鸭子，不愿说一句话。

    “李端？”朱秀妍眼神犀利，她的耐心不多了。

    看着朱秀妍没有丝毫想放过自己的意思，李端只得不情不愿道：“有人给孤传信说你在御花园有危险。孤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卢美人从台阶上要摔下来，她穿的衣服和你很像，周围的宫女太监离的都太远，孤情急之下就跑过去扶了她一把，谁知道……”

    李端越说越小声：“孤知道你想问什么，没用的，那传信的人找不到了，周围的宫人都咬定是孤推搡了卢美人，这下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傻不傻，这明显是陷阱。” 朱秀妍听懂了，这明显就是在守株待兔，等李端这只蠢兔子自己撞到柱子上。

    “是，孤也觉得。”

    “那你还去？你就不知道问一问吗？”朱秀妍简直要气死了。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李端抬起头直视着朱秀妍，他的眼睛中有毫不掩饰的认真与赤诚，似乎将世间一切的黑暗都照的坦坦荡荡。

    “你真是……” 朱秀妍愣住了，说到一半的话停住了 ，她别过头有些无措道， “总之今天的事情实在蹊跷，一切都像是为你专门布置的局。”

    李端此刻也冷静了下来：“父皇几年前御驾亲征伤到了根本，太医说以后很难再有子嗣，他有多宝贝这个孩子整个皇宫谁不知道，太医前几天还说卢美人这一胎十分稳固，孤刚才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宁可舍了这个天大的依仗也要陷害孤？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妃嫔想要流掉好不容易怀上的皇嗣，”朱秀妍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向往猜测，“除非，除非这个孩子是别人的！”

    “这不可能！” 李端被这个想法吓到了，要知道秽乱后宫这可是死罪。

    仿佛于黑暗中觅得一丝光亮，朱秀妍又重新梳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定道：“这皇嗣绝对有问题，我们就从这里下手吧。”

    她看着李端呆若木鸡的表情无奈道：“太子殿下，你不会真指望大理寺帮你洗刷冤屈吧，这事关系到皇家隐私，大理寺也很难办，看着陛下的意思目前最好的结果就是大事化小，可这屎盆子凭什么要扣到你头上，我们要想办法找出事情的真相，让那些人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哦。” 李端嘴角微微上扬，他觉得自己仿佛偷吃糖果的小孩子，心中居然有一丝隐秘的甜，有些念头仿佛一颗种子慢慢长成参天大树，再也无法掩饰。

    “如果这件事解决了，朱大嫂咱俩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呗？” 少年的眼眸仿佛世间最珍贵的宝石，折射出璀璨夺目的明亮。

    朱秀妍的思绪突然停滞，无法否认她有一刹那的心动，可很快她便清醒了过来。

    “李端，我们成婚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你荒唐事做尽，如今突然发现对我情根深种？” 朱秀妍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该清醒一点，赶紧解决眼前的困境，以后你就会明白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你的胜负欲在作祟，你爱的该是林妙寒那样的美人。”

    “朱秀妍，你这个女人太过理性固执，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三年孤只是在等你哄一哄呢？”

    朱秀妍难以相信这话是从不可一世的李端口中说出来的，她摸了摸李端的额头怀疑道：“你今天是不是发烧了？”

    自己人生第一次告白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李端又气又羞，他涨红了脸有些委屈道：“孤知道你拒绝了李恒。”

    朱秀妍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掩饰：“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并不想要留在这皇宫之中。”

    她看着李端执着的眼神，终于硬下心肠缓缓道：“李端，我不爱你，宣化末年的寒冬里，周皇后救了我们一家，所以我是因为报恩才和你在一起的，你要明白朱家会是你永远的助力，即使我做不了你永远的太子妃。”

    她终于还是把真相告诉了李端，与其让被人去说，还不如她自己告诉李端。

    她逼迫自己一定要忍住，要忍住不去看李端那失望的眼神。

    放弃吧，早点放弃吧。

    少年生长的爱意像夏夜绚烂的烟火，是热烈的，也是短暂的。

    朱秀妍想，李端这样骄傲的人，被如此直接的拒绝过一定会放弃吧。

    他，一定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