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顾先一步进房坐定,却见祝新蕴推着穆迩进来,不由狐疑。
“自回来后,你好似一直走神。”整场商讨,他都没说几个字,祝新蕴猜想是由于白虎墓的事,又因苏岚琦在场不好提。
“说起来,我也想问,”莫顾轻笑,“你那时状态不对。”
状态不对?祝新蕴望向穆迩,面露忧色。
被两人如审问般盯着,沉默良久的穆迩终于开口:“我靠近那里时,很难受。”
祝新蕴一愣:“怎么会?是毒气影响吗?”
穆迩神色黯淡,摇头否认:“应该不是。”
莫顾附和:“我们带了药囊,且我并无不适。”
想起他此前情状如同摄魂,莫顾继续道:“莫非因为,那是白虎墓?”
为逝去的他而建的墓地,却见着了活生生的他,冥冥之中的某种联系,影响了他的神识。
祝新蕴和穆迩不懂其中关联。
“传闻庙宇、墓地等供奉祭祀之所,会因信仰滋生灵气,至于到底是怎样的灵气,无人得知。如今看来,与信仰对象有关。”
白虎墓的信仰对象,不就是穆迩?
“这灵气会产生不利影响吗?”祝新蕴急得一拍桌子,凑近了问。
“不清楚,”莫顾摇头,转向穆迩,“你那时,在想什么?”
穆迩低眸片刻,才道:“突然想起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是指从军以前在月怀城的生活吗?史书对这些经历记载较少,祝新蕴隐约记得,他的过去算不上好。
确认他们的身份后,莫顾曾反复翻看史书对他们的书写,自然也记得这一回事。
“或许这些灵气受毒气所污,对你的神识产生了影响,看来你不能离太近。”莫顾说着,犯起了愁,才说再去探情况,如果让穆迩陷入危险,就不好了。
“对,既然如此,你还是远离那里比较好,”祝新蕴点头,“要不等初五过后,我和莫顾一起去吧。”
“不行,你现在法力还不够……”穆迩矢口拒绝,又被莫顾打断。
“你去了被影响神识,也是无用,都争什么。”哪个去都危险,莫顾可不想这么快暴露。
无用……是啊,纵使这数月来勤恳修炼,他仍然无法熟练操控羡云剑,现如今亦无法帮上忙,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他们口中的大将军呢?
祝新蕴仿佛一瞬间感受到他内心哀恸,连忙接道:“只是刚好这个地方限制了你,不是无用,只是暂且难尽其用。过去的苦痛也好,挂念也好,都是刻苦铭心之事,难免会受影响。”
其实这些话,都是以前的先生教的,她自己亦是半知半解,可她知道,穆迩现在需要支持他的力量,让他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代大将军,从而不再犹豫,不再彷徨。
她的过去并未经历多少苦痛,来到这个世界后屡经波折,却也一直在向着选定的目标迈进。她有用,穆迩有用,每一个人生来,皆非无用之人。
穆迩听她这番话,内心翻涌的自嘲与无力逐渐平息,她从前还对自己说,她的敬仰不仅源于赫赫功勋,更源于保家卫国、生死无惧的丹心。
关键不在他现在能做什么,而是他想去做成什么——穆迩顷刻间明白了那日莫岫天说的,先修好他的心。
他急于掌控羡云剑,可掌控羡云剑,是为了什么呢?穆迩想,也许历史上的自己在赐剑之前,已坚定了祝新蕴所敬仰的那片丹心,而现在的自己,格局可能没有那么大,但也有了一个答案。
他从军以前的日子不堪回首,但苦难中夹杂的幸福,乃永生难忘。十五岁的选择或许辜负了父母,但他们若是看到了,定然不会责备他,而是全心支持他。
所以一切动摇他心神之物,他都要战胜。
穆迩看向二人:“总不能一直被限制,还是我去吧。”见他们犹疑,又补充道:“放心,我能行的。”
祝新蕴从他眼中读出了坚定,不觉一笑:“好。”
回房后,祝新蕴望见桌上那一叠涂鸦草稿,微微叹气。写写画画这么多,仍是无甚成效,结界真的好难学啊。
收起这些废纸,她走到房间中央,施法尝试结界,一个闭合的空间屏障逐渐圈在周身。祝新蕴调动更多法力,欲与之融合,奈何依旧无果,悻悻放弃。
徒有结界之形,却只是普通的屏障,难以形成一个独立的空间,防护能力差太多。
她什么时候才能布置出一个真正隔绝外部的结界呢?
隔绝外部——祝新蕴忽而想到,穆迩会被白虎墓灵气影响神识。
若是将这些灵气隔绝在外,他是否就不易受影响了?
对,一定能行!就是为了保护穆迩,她也得研究出个结果来。
此后穆迩与莫顾又去白虎墓附近观察了几日,清点下来,傀儡几近百数——这个数字,已足够惊人。
临近腊月初五,五人皆待在客栈内避风头,却从其他客人的交谈中听得一则坏消息。
“听说少主和三小姐明日就到了。”
“明日才初三,怎么这次提前了?”
“嗐,这不刚刚大婚吗?估计是少主心情好,便早早来监工了,听说还会带新夫人呢。”
“新夫人如此受宠么?先前的刘小姐,可是一次没带过。”
“新夫人貌若天仙,少主爱得不行,自然什么要求都答应了。”
“你说少主和三小姐每月来监工,白虎墓怎的还未修好?”
“是啊,都修了几十年了,大家想祭拜大将军,都不得行。本来封城几百年,就只剩城内人可以去祭拜,如今又被封,只能去庙宇上香了。明明是千古第一将的故乡,竟落得如此地步。”
“你少说两句吧。”另一人连连捂嘴。
饭后众人聚在房中,个个愁眉不展。
“不是说只有初五一天?”莫顾目光沉沉看向苏岚琦。
“不知道啊,往常都是一日的,”苏岚琦亦是苦恼,“会不会是因为那位新夫人?”
她是唯一的变数了。
“你了解她吗?”祝新蕴问。
这些时日祝新蕴分外留意苏岚琦,未曾有异样。相处多日,她也不大相信苏岚琦会去泄露他们的行踪。
苏岚琦微微点头:“知道一点,她叫郑嫣,好像是三年前一个人入穆城,一直独居在城北,不过后来她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
说到这里,苏岚琦一顿,补充道:“就是我哥之前的妻子,刘家小姐刘婉茗。”
“她们是好友?”祝新蕴双眼微睁,震惊道。
“嗯,刘家也在城北,之前我哥追求刘小姐闹得沸沸扬扬,我曾在附近打探过,发现她们关系很亲密。后来刘小姐成婚,她们似乎就断了联系,谁知如今郑嫣又嫁了过去。”
“那刘小姐被休之后,去了何处?”祝新蕴追问。
“这我也不清楚。”苏岚琦摇头,苏家近两年的事,她已无资格过问。
“这位郑嫣姑娘为何也要来呢?”姜清引双手捧颊,甚是疑惑。
“我也奇怪啊,才成婚没几日,苏家就会把寄魂的事告诉她么?”苏岚琦亦是疑虑重重。
“左右不过是使了手段,她既加入苏家阵营,有什么不能知道的,”莫顾瞥了一眼苏岚琦,“都是苏家的人,管他们来历如何?”
莫顾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不过顺便敲打一番苏岚琦,既然祝新蕴没发现异常,他便暂且相信她。
苏岚琦听懂了他话中意,低眸默然。如果她不姓苏,不生于苏家,或许不至于陷入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况。
使手段?祝新蕴忽而提神,她对苏家强抢美娘子为妻先入为主,未曾设想过,这些都可能是对方的谋划,包括那时,她主动现身让守卫带走。
祝新蕴回想那日画像上郑嫣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生出对未知的恐慌。
她是自己要求来的,还是被苏致瑾强制带来的?若是前者,她有何目的?此次提前抵达,又是因何缘由?
穆迩注意到祝新蕴满面愁容,沉声道:“毕竟和寄魂有关联,能查清楚,自然再好不过。”
“对,刚好等他们来了,有机会观察一下。”祝新蕴点头。
莫顾无言,蚀魂虫还没什么进展,他们却关心旁的事,真麻烦。
“要查你们自己去查,出了事我可不管你们。”莫顾起身走至窗边,透着窗缝俯视街景。
祝新蕴望向他的背影,蹙眉道:“说不定有线索呢。”
“我来只为寄魂一事,那郑嫣与刘婉茗过去如何我不感兴趣,你们若是误了我的事,我也可以放弃你们。”
郑嫣已然加入苏家阵营,就算有原因,如今也是一条船,若是因为调查她惊动了苏家,他说什么也不会蹚这浑水。
其余四人皆是一惊,是啊,他毕竟是莫家少主,在这穆城需得步步小心,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祝新蕴想,莫少主嘴上这么说,但若真出事,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吧。既然如此,他们亦当尽量不惹麻烦。
“既然你选择带我们过来,我们一定不会辜负你的。”祝新蕴语气笃定,仿若允诺。
“嗯!”姜清引重重点头,附和道。莫顾如此相信她,相信他们,她当然不能误了他的计划。
听二人这般坚定,莫顾回头,却一时被她们的眼瞳吸引,不由失神。
那两双眼眸中,闪动着他许久未见的、名为信赖的星芒。再一偏移视线,穆迩亦朝他轻笑。他们三个,信赖他么?
不知不觉中,他不也同样信赖着他们?
苏岚琦不知四人间的羁绊,接过姜清引的话:“莫少主你放心,自向你坦白那刻起,我便没想过能回苏家了,所以你们不必担心我泄露什么,我会尽全力帮你们。”
于她而言,那种地方不回才好。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能揭发苏家,便不枉受这半生苦楚。苏家若能落网,她多半脱不了干系——
又如何呢?她早想解脱了。
这番话引得祝新蕴心生歉疚,对方如此真诚,他们却在猜忌她,实在不应该。
“有苏小姐相助,我们收获良多,当然不疑。”莫顾客气道,不疑,不代表信任。
此次对话暂告段落,众人欲静待危险过去,却未曾预料,危险自己寻上了门。
次日清早,客栈便喧闹不已,祝新蕴于嘈杂中起身,迷糊间看姜清引已在梳妆,顺口道:“清引,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不知道诶,新蕴姐姐你先起着,我出去看看。”
妆扮好,姜清引便出门去,不多时又慌慌张张跑回来,声音尽量放低又难掩急切。
“新蕴姐姐不好了!那苏家少主来客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