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去番邦路途遥远,正巧碰上阴雨天,行进就慢些,除去客栈遇上破庙道观,马车也停一停。

    有时刚下车,暴雨忽然倾盆而下,赶紧往破庙廊下跑也还是湿了衣裳。凉风穿过雨幕从衣领灌进怀里,楚允会猛地哆嗦,这时孟司辰就会一声不吭地站在她身前。

    他实在傲娇,像个小孩儿,楚允见他的第一晚就这么觉得。

    说实话,楚允看不上这样的人,不正经不成熟。但孟司辰嘴犟心很细,楚允心中对他的偏见便一点点地消磨。

    前日大暴雨,夜里雷声接连不断,楚允睡不着想出门走走,开了房门看孟司辰正站在外面,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作甚!”楚允道。

    孟司辰道:“我以为雷鸣要惊了你的好梦,就…过来看看。”

    楚允听懂了:“打雷有何怕的。”

    孟司辰面无表情地哦了声,走了。

    楚允看着他不太稳健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意出些什么,竟感觉不好意思——关心,奇怪的关心。

    然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说糙话的人难得雅起来,心思或许也不同往日了吧?

    不好意思了,他也不好意思了。

    每每躲雨楚允就想到这些,想到这些,躲雨就成了赏雨。

    但一道闪电后雨下得更大,楚允就会像被淋透了清醒过来。那些因环境幽暗静谧而生出,像闷人的棉花团一样不能宣之于口的臆想,是不合时宜的。

    孟司辰是有婚约的。

    楚允也知道自己的情况,绝不能引火上身。

    去番邦的路途遥远,无论是阴雨天,还是阴阴雨雨的心情。幸运的是到达番邦后的事一切顺利,祂们与番邦的椒农以合适的价钱定下协议,隔日就返程了。

    在两人回到京城的第二日下午,辣椒运到了楚允家。楚允与孟司辰说,如今辣酱风靡京城,想要拉回客源必须推出新品。

    并且,新品是不易被模仿的,有独家配方的。

    如此,辣上辣重新开门,推出新品麻辣火锅和麻辣王子辣条。

    纵观历史,任何时期足够创新的事物总会受到全民瞩目,青史留名。因此,麻辣火锅与麻辣王子在这个朝代将被追捧是无疑的。

    仅旬日,辣上辣咸鱼翻身,且这一次是真的能够屹立不倒了。盈利翻倍再翻倍,楚允分到的钱偿还完铺子的本金,还剩许多。而孟司辰则是因这一次真正在商界打响名声。

    辛香弥漫京城,辣上辣取代碟上碟成为京城最有名的商铺,销路也越来越广。

    楚允没想到社畜0.1万天,竟然在古代混得风生水起。

    她想吃遍天下美食,用新罗绸缎做衣裳,要盖大别墅。

    她说盖就盖了,老窝挪到湘州街,里三层外三层中间拉个小院子,墙头像小树一样日日长。

    她看墙头长高开心,只比看五弟长高差一点点开心。

    只是楚允规划得太美好,预算不留意就超了。大别墅敞着顶,屋不像屋洞不像洞,怎么办?只能先借钱。

    楚允找孟司辰借钱,孟司辰自然借了。只是这事不知怎的被孟达知道了,他又不知怎的就忌惮起楚允,借此大谈楚允的不是,跟疯了似的。

    楚允后来想,他应该没疯,反而清醒得很。他不是忌惮楚允,而是忌惮孟司辰真要在商界立足了。

    对孟达来说,楚允是个活脱脱的妖女。

    楚允太锋利了,她是把锋利的刀,短短两月就名震京城。她带孟司辰做出的那些东西太新颖太独特,如果辣椒制成辣酱还可说是意外的发现,那辣椒作火锅作辣条却似断层的进展,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孟达如此对孟司辰说,和门客说,休沐时和友人说,他说得有理,名震京城的楚允便震两震京城,话题量直接翻倍。

    她开始受到许多质疑。

    楚允其实不在意,她作博主时被黑惯了。她的经验告诉她,遇到这种情况别解释,因为越解释越黑,该用行动证明自己,其他的静候佳音。

    可铺子的生意被影响了,她又缺钱,虽想静候佳音却时不我待了。

    她感觉日子又难熬起来。起早贪黑地做汤底和面,用心招待还愿进铺的顾客,遇见乞丐投枚钱遇见凄惨的孩子施舍些,分内的与分外的她都做得很好。

    她活在二十一世纪,受到不分是非的谩骂时,觉得人心不古。来了这儿,却又遭遇同样的事。

    她其实希望,人在评判另一个人时,不是从祂的身份、外貌和关于祂的言论,而是用一双眼睛去看看祂的品质。

    她知道她能熬过去,她曾经熬过许多事,父母离异、被抛弃、无人祝福的毕业典礼、找工作、失业、饿肚子、睡不着觉……

    她没有放弃的习惯,所以能马马虎虎地活着。

    可是,虽然她没有放弃的习惯,但她是个普通人,困难总会把她欺负得很惨。而如今,当她付出成倍的努力,境况没有得到好转,另一边孟司司辰忽然提出要与她结束合作关系时,她差点就哭出来了。

    就在前几日因生意冷清,楚允早早地关了铺门想去找孟司辰商量对策,没走多远竟在街中遇见他。

    “我正要去寻你。”在这种时候见到他,楚允纷乱的心才会稍稍安定。

    “我也…正想寻你。”孟司辰道,“我们不如先到这儿吧。”

    “什么?”

    “……铺子短期不挣钱了,还是先关了吧。”

    楚允原以为自己听错了,长久地,孟司辰不再说一句话,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她看着孟司辰,叹了口气,走了。

    她忘记自己究竟有没有哭出来,她感到失望又很伤心,只记得那天回家的路似乎比平时长。

    铺子被盘了出去,楚允和孟司辰分完钱就没再见了。糟心的事很多,但有了这笔钱,楚允的房子大概能竣工了。

    因为突然没了收入来源,楚允想了很久决定放弃繁复的外景修建,省下些钱。

    旬日后,楚允带弟弟妹妹住进了新屋。她梦想的风生水起没水起来,但又难得有了无事的假期。闲暇的日子里,她雨天听雨眠,晴天晒太阳。

    她开始好好做饭给弟弟妹妹们吃,她太忙时,总敷衍祂们。楚允想送祂们去学堂,她对祂们提过很多次,但祂们懒散惯了也不爱学习,怎么说都不听。

    只是这次却一改常态,愿意去试试。

    楚允后来知道,祂们是不想再让姐姐烦心。她被人指摘甚至关了铺子的事,祂们早些就听说,虽然楚允一直隐瞒祂们,连突然这么长时间呆在家里不出门了,也说是铺子休息。

    祂们野路子多,想弄清原委很简单,祂们知道这事的始作俑者正是当朝宰相时,不要命地想过去把宰相的家砸了。祂们后来没做,也因为不想让姐姐烦心。

    楚一二三四去上学堂了,仁慈的神大概看到祂们姊妹情深,开玩笑似的,竟让祂们在学堂里碰上了孟达。原来孟达与学堂的先生是好友,常去学堂与先生闲话消遣。

    楚一二三四瞧见孟达的那日,他午时在学堂与先生吃饭,中途又与先生离开了小会儿。楚景于是走进屋里,在孟达的饭里埋下许多辣椒粉。

    孟达哪里想到这茬,回来后一口米进嘴,差点给呛死。楚景几人躲在廊下,偷听屋里的动静,肚子都笑疼了。

    祂们回家把这事告诉了楚允,她愣了很久,眼睛红了时才说:“……下次不许这样了。”

    楚景说:“下次不这样了,我们与孟家再无瓜葛。”

    平静的日子楚允过了半月多,再给她一月、一年她也能过下去。但因京城里关于她的留言在这半月里几乎消散得不见影儿了,她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她奇怪留言怎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就消失干净,更奇怪的是,她与孟司辰刚分开的那些日子,留言就迅速地少了许多。

    她挺没出息的,因为她总隐隐感觉,孟司辰与自己分开是有苦衷?

    她想到这儿,心里就闷,起来做些事才好些,才能想通。无论孟司辰是怎样的目的,她都不想再与他纠缠。

    怎样都好,他不与楚允说,就是不好。

    孟司辰的事她翻篇了,但想要做点什么的事她翻不过去。她想了很久,决定再次启程。

    她要开一家独属于自己的铺子,她再也不要再被扫地出门。

    这是目标,达到目标的前提有两个,其一,有钱,其二,流言不会卷土重来。京城里的那些人说她是怪人,污蔑她的美食添加了叫人上瘾的毒物,那她就让祂们看看她究竟有没有用过任何祂们没见过的食材。

    楚允在家里办起了美食培训。

    这事一经传出,看热闹的想揭她底儿的,后脚跟着前脚就都来了,当然也有些真正崇拜楚允的是想来学习。如此,来听课的人络绎不绝,楚允觉得这实在一举两得的。

    她在课上不讲其他,专讲由她首创风靡京城的那三样——辣酱、火锅和辣条。她不用别人揭老底儿,自己把配方摊在桌上,清清白白。

    很快的,京城里关于楚允的讨论又一次兴起,只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越来越多的人帮楚允摆事实讲道理,证明从前关于她的谣言完全是无稽之谈。

    许多食铺的老板娘学了她的手艺,便想在菜品中上新,又觉得不好意思,楚允不仅鼓励她们,还根据每家的特色给予口味偏向的建议。连原本对她心怀芥蒂的人,也开始喜欢上她。

    楚允通过美食培训挽回名声,积累本金,她离目标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有干劲。每日有许多人向她寻问经验,她从不保留,然而某天,一位特别姑娘的询问,却让她半天没张开嘴。

    这位姑娘正是与孟司辰有着婚约的华秋。

    华秋是高门大户未出阁的娘子,很少抛头露面。她来到楚允家让楚允意外,问的问题更是让楚允不解。

    她问楚允:“如何能经营好铺子呢?”

    楚允当时看着她愣了好久。

    “楚姑娘?”

    楚允回神,反问她:“华姑娘问这样的问题有何用意?”

    华秋道:“我想开一家食铺。”

    楚允说:“……可你的身份……”

    话未完被华秋打断了:“我的身份是伯爵小姐,不好抛头露面,我的身份是伯爵小姐,这般活儿便是我是绝不能干的。受着千恩万宠长大的伯爵小姐,一生只有一样重要的事,那是成为父亲巩固权利的棋子,嫁给他政界同党的儿子。我不想,楚姑娘,我真的不想……”

    楚允没想到华秋会与自己说这些,这些话她说的苦闷,楚允听着也苦闷:“可你与孟司辰……”

    “我早知孟公子心有所属。”

    华秋说这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楚允,楚允的心便不住地惊了又惊:“……”

    “楚姑娘,他心悦你。”

    “华姑娘,” 楚允连忙道,“你一定是误会了……”

    “不,”华秋拉住楚允的手,“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楚允看着华秋,她无比地慌乱,她想听华秋接下来会怎么说,又害怕。现在就该有倾盆大雨从头淋到脚,让楚允清醒过来。

    可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楚姑娘,你莫怪他。”华秋道,“孟宰相迫害你,他若守在你身边,反而让你不安定。这段日子他日日给京城商界大腕陪酒,希望能有机会合作。他说他要告诉他父亲,你是他的贵人,但没有你他一样会在商界混出名堂。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从政。”

    楚允的呼吸仿佛变得困难,她问华秋:“他现在怎么样?”

    “孟宰相打了他又关他禁闭,他始终不服,便随他去了。”

    楚允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沉默了很久,华秋握紧楚允的手道:“孟公子与你尚且为想做的事伤心伤身,却拼尽全力,我又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楚允看着她,郑重道:“想要经营好铺子,就要有自己的特色。”

    华秋问:“那你如今将配方公之于众,往后是不想再经商了吗?”

    楚允回:“想要经营好铺子,就要有自己的特色,在此之上,是用心。”

    “……谢谢你,楚姑娘。”

    “不必客气。”

    这日后,楚允的心愈发躁动,一面是境况终于得到改善,她觉得是时候迈出下一步了。另一面她心挂孟司辰,他与华秋取消婚事的事,京城里都传遍了。

    她想去见他,又知道他总会来见自己,便按捺住。她心里还是怨他,所以不能丢掉分寸。

    她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多么大度多么感性,她要让自己看起来斤斤计较还难哄。

    在迟迟等不来孟司辰消息的日子里,楚允开始准备新铺子的事。她每日东奔西走,挑选铺子的同时,也留意合适的货商,方便后续决定货源。

    她最终决定将铺子定在离家不远的金水桥旁,这儿没有街中的人流大,但铺面便宜,开门就能看到小桥流水。

    铺子定下后,她在晨间开门清扫装饰,日头将将落下便关了门返回家中,用心做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与弟弟妹妹们一直吃到月亮升起来。

    如今的日子比从前清闲许多,她做什么事都不用匆匆忙忙,烹饪时就享受烹饪。

    她知道,小铺做不出从前的营收,却并不心焦。经历了许多事后,她才明白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小铺在深巷,但开业那天还是来了很多人,大部分是美食培训时认识的。楚允感激祂们,跟祂们说店里的糕点随便吃。

    是的,如今辣味儿是京城一绝,但楚允却不再作火锅辣条了。

    她想换换心情,辣椒是将永盛不衰,但楚允会变老,要常换换心情、换换胭脂、换换手上的事,让自己保持鲜活。

    虽然招牌不干了,但楚允手艺好,做的糕点也令人称奇。一帮人说说笑笑,待到日头西沉才陆续散去。

    楚允忙了一天也累了,正收拾准备关门,却来了客。

    “老板娘,我要一块提拉米苏。”

    这声音让楚允的心一怔,她回头,果然就看到了孟司辰。

    她完全愣住了。

    孟司辰忍着笑,又道:“楚姑娘?”

    楚允意识到自己失态,落了下风,便板着脸去给他拿糕点。

    包好的糕点递给孟司辰,他却直接站在门外吃起来:“嗯,味道甚好。不知楚姑娘可愿教教我如何做这样好吃的糕点?”

    楚允看着他,皱皱眉:“不教。”

    孟司辰于是一脸无辜道:“那我就只能想办法把你留在身边了。”

    “又要我为你忙前忙后,最后却被扫地出门吗?”

    孟司辰看着楚允,正经起来:“……楚允,我喜欢上你了。”

    楚允没想到他这么突然这么直白,微微睁大眼,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抓皱了裙子,却又极力保持平静。

    良久,她走近孟司辰,勾勾唇:“就是说,该我上位了,是吗?”

    孟司辰弯下腰,向她俯首:“只要你高兴。”

    提拉米苏甜腻的香味弥漫在周遭,随着傍晚的小风来回地缠绕两人,然后飘向远方,融进了镶金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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