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美医院临终关怀区，安宁加护病房。
时隔小半个月，护士宵又做了一次三明治，这次她特意单独做出来一份给即将换班的麦森医生吃。
两人自然而然地换了位置，宵着坐在模拟舱的监视器前，安静看着，麦森则坐在她身后，打开三明治的包装纸，开始仔细观察。
“怎么？不喜欢这次的食材？”宵侧过半张脸，笑着问麦森。
“当然不是，我只是惊叹西红柿居然还这么新鲜。”麦森也笑，把敞开的包装纸再次叠好，大口吃起来。
“没准有毒哦！”宵坐着转身抬腿，一下跨过了椅子背，又抱着椅子背摇晃起来。
麦森举了举三明治，动作像干杯，“你倒是挺有办法，愣是在这间破医院里种出了蔬菜。”
“没办法，谁叫他们说这次任务持续的时间可能会延长啊！节流不如开源啊！”宵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监视器前开始熟练地点击各种按钮，屏幕上也随即弹出来一个个信息框。
“比起能让林焰大人恢复意识，这点坚持和等待应该算不了什么，对吧？”麦森把空空的包装纸攒成一团，隔空一抛，正好抛进了宵脚下的废纸篮。
宵没说话，而是像翻书一样一页页浏览着模拟舱中越夏和林焰的各项身体指标，直到最后一个页面被关闭，她才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麦森，以慢于平时的语气问道：
“麦森医生，告诉我，林焰大人的自主意识是真的在恢复，是不是？”
“是。”麦森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又坐下去了，“虽缓慢并且呈现波动趋势，但总归是看了会让人忍不住心生期望的数据。”
“如果，越夏大人和林焰大人的共同达到了意识契约点，但林焰大人并没有完全恢复自主意识，你们要怎么做？”宵又慢悠悠地问。
麦森摇头：“我不知道。”
“系统工程师会插手吗？”宵追问。
这个问题好像让麦森有点费神，他垂着眼睛想了一会才说：“系统工程师……系统工程师的所有操作都由林焰大人亲自指挥监管……而且……林焰大人自己就是特级系统工程师，系统里关键模块的设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麦森的话稍显啰嗦，似乎也没说到点儿上。
“所以，他们说的‘任务时间可能延长’，实际上是想以牺牲越夏大人为代价，来换取林焰大人意识的完全恢复，对吗？”
面对宵过于直接的提问，麦森也没什么反应，只摇头说：“不。”
宵：“为什么这么说，请进一步解释。”
“我相信……这个系统设计的初衷并非如此。”麦森捏了捏鼻梁，看起来想给自己提提神。
“可你明明调整了越夏大人脑神经波动报警的阈值上限！生理信号联检报告显示，她近期经常处于紧张和焦虑状态！”
宵故意把话说的一字一顿，给麦森充分的反应时间。
麦森好像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甚至看起来有些醉，他含糊地笑着，“这只能说明……越夏大人的心越来越强大了，毕竟……”
话没说完，麦森坐着睡着了。
宵默默盯着麦森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开始帮他收拾桌面，又整理了病房内外的卫生，刚为废纸篓换上新的垃圾袋，换班的医生就进门了。
“他说有点累，先在这儿眯一会儿再走。”宵一手拿着垃圾袋，一手指着麦森对换班医生说道。
此时的麦森已经被宵扶着躺到了墙边的沙发上。
换班医生也笑着打趣：“还真是少见啊，头号工作狂麦森医生，居然也有打盹的时候……”
宵和他简单聊了两句，拎着垃圾袋走出了病房。
碎纸机发出滋滋的声响，宵手里攥着空空的垃圾袋，忽然想起了越夏在进入虚拟系统前对她说的话：
“相信这里的同伴，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碎纸机完成了工作，宵一抬头，正好看见麦森正斜靠门框，眯着眼睛看她。
“真是难得安稳的一觉啊，谢谢你的三明治，很好吃，是越夏大人教你做的吗？”
“不！和她没关系！”宵立刻否认，“她命令我无条件支持你的工作！”
“嗯，看来我猜得没错，她没用错人，是你挑错了方法。”麦森依旧懒散地靠着门框，挑眉看向宵的眼神有些复杂。
“哈，对不起。”宵把头低低埋了下去。
“其实如果你直接问我，我也会那么说，没准会告诉你更多……”麦森走进屋子，声音压低了些，“因为我也正想问你些事情。”
宵眼中闪着疑惑，没立刻接话。
“林焰大人的脑神经波动报警的阈值上线，也是浮动提高的，只是和越夏大人这样的正常人比起来，数据相对较低罢了。我倒是觉得，依照他们两个人的个性，大概也不喜欢动不动就被“报警”检测吧？”
“唔……”宵像是被提醒了什么，思索片刻之后脸颊忽然晕上了一片隐隐的红色。
“对不起麦森医生，我为我刚才的鲁莽和狭隘再次向你道歉。”宵立正身体，向麦森严肃鞠了一躬。
麦森摆摆手，温和地笑着表示没关系，却在左右张望之后，走进屋子把门关上了。
“作为接受道歉的条件，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以你了解的情况，目前医院里还有多少人像你一样，对任务延长这件事抱有消极态度？”
宵被问得一蒙，面露难色，支吾了一会儿才回答：“虽然大家对林焰大人能恢复这件事都表示很高兴，但结茧计划中的一部分人，和我的担忧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
麦森向宵递去一个“了解”的眼神，接过了话：“其他人呢？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任何人，关于林焰和越夏大人的任何言论。”
“有些系统工程师，并不称越夏大人为‘大人’，他们直呼她的名字，甚至叫她‘那个女人！’尤其是最近，林焰大人有所恢复以后……”
宵说着，眼神渐渐凶了，“‘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还有几斤几两的本事’，是我路过他们时不经意听到的，简直是阴阳怪气！”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麦森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沉重，沉默了一会正色道：“你说的情况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需要你的帮助，宵。”
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但似乎还陷在被回忆勾起的不满情绪里。
麦森走到宵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这间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签了生死状，就算嘴上说着讨人厌的话，但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能带我们走出这间医院的，只有越夏大人。”
的确不是什么轻松的谈话，麦森难得的半天休息时间，也全都用在了在医院的各个任务小队之间的“闲逛”和“闲聊”上。
等再次回到病房，看着模拟舱的监视器发出稳定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提示音，麦森反而觉得轻松了点。
但也只是轻松了点——他刚坐下没多久，越夏和林焰的全身神经监视系统就同时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峰值爆发。
长短不同频率不一的报警声和色彩各异的急闪对话框，把整个病房闪成了庆典里炸开的烟花。
大概只有咧着嘴望向天空的阿斐，心里是十二分的喜悦和兴奋。
夏果节海上分会场的烟花秀在一片淡青色烟幕中绽开，是专门为庆祝越夏大人一行的检查圆满结束而特意设计编排的。
阿斐和桑格同乘的观景球悬浮在半空，占据着整片会场的最佳观赏位，单向透视的球体表面反射着烟花的缤纷，像被甩上了一道道彩色的荧点。
另一个观景球里，是气疯了的林焰，和同样气疯了的越夏。
当然，表达愤怒的方式有很多种，距离够近的时候可以抹了对方的脖子，如果实在没有趁手的武器，也可以是咬。
争吵过后已经没有了任何语言的交流，只剩下完全征服甚至惩罚对方的冲动。
如果非要说是从谁先开始的，那大概是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