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沙发的角落摆放着两株高大的琴叶榕,绿油油的叶子在恒温空调的吹拂下静静舒展。
段晏清让值班的秘书送进来热水,放在沈郁雾的面前,提醒她饭后吃药。
一小捧药丸堆在柔嫩的掌心,沈郁雾苦恼地皱眉。从小到大,她感冒都是硬撑过去,不喜欢吃药,进医院打针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爸妈的一颗心都放在弟弟身上,除了师傅,就没人关心她。
面对沈郁雾的这点小恶习,师傅总会哄她吃下,然后拿出自制的柚子糖,嘴硬心软地笑骂:“都多大人了,还这么怕苦。”
后来,她遇到了段晏清。
望江的春季乍暖还寒,体质弱的学生禁不起折腾,流感纷纷,她也不幸中招。
学校为了节省电费,早早停了空调供暖。
潮冷满布教室,捏住笔的指尖都冻到僵硬发白。她眼皮昏沉,强撑着力气刷题,物理试卷上的字符忽然变成了跳跃的小黑虫,拥挤在视野里,令人眼花缭乱。
教室里的咳嗽和喷嚏声不绝于耳。
身边的少年却像自带防护罩,不足十度的天气,一件纯白针织衫外面套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松垮半垂,露出流畅的脖颈线条。他不怕冷似的,撑着下巴漫不经心转笔审题。
察觉到她的目光,段晏清投来一瞥。
沈郁雾思绪混沌,偷看被抓包,都忘记移开视线。
“偷看还这么理直气壮啊?”他低笑时带着气音,缭绕在耳侧,“沈郁雾,你好能耐。”
沈郁雾如坠云雾,澄澈的水眸定定望着他。眼前景象迷蒙,她不确定地靠近一点,鼻音浓重地咕哝,“你的身体真好,太羡慕了。”
段晏清冷不防被她夸奖。
还是身体方面的……
他薄唇轻抿,正准备回敬一句,沈郁雾的脑袋突然往下垂,失去力气瘫在座位上。
她发烧了,归功于三天不吃药硬刚病毒。
“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想减肥,不吃饭也就算了,连药都不吃!”
医务室的医生训斥着,“这下好了,耽误时间不说,还得打针消炎。”
沈郁雾偏过头去,耳朵贴在枕头上,试图阻挡住声音。
幼稚的举动逗笑了段晏清。
他从医生那拿来药,用纸杯接上温水,走到床边,“沈郁雾,你几岁了?”
“……”她充耳不闻,因为发烧,脸颊染上绯色,敏感地耳尖红得像颗樱桃。
“为什么不喜欢吃药?”段晏清耐性极好,拉过椅子坐下,双腿交叠,慢条斯理跟她聊天。
但沈郁雾扁桃体肿了,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她说:“苦。”
她的生活已经够苦了。
“药都是苦的。”段晏清避开医生,俯身到她耳边,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近在咫尺,衣服上干净的皂香莫名烘暖了空气,“吃完哥哥给你糖吃,上次宋师傅给的糖,专门给你留着。”
那时,师傅已经患病无法下床。
糖罐里逐渐减少的柚子糖,像是倒计时的沙漏。
沈郁雾看着少年漂亮的眼睛,眼眶发红。
她乖乖张开嘴巴,吞下去所有的药丸。
段晏清修长冷白的手指拨开糖衣,晶莹裹着砂糖粒的柚子糖散发着酸甜的气息。
他送到她嘴边,看她张开嘴巴,红润的嘴唇残存水渍。
指尖贪恋那抹温度,轻轻拂过温热的唇瓣,“喃喃,好乖。”
……
沈郁雾长睫轻颤,可是时过境迁,愿意哄她吃药的两个人都不在身边了,她面不改色吞掉所有的药片,舌尖感受到苦涩,眉心微蹙,将不适强压住。
“段总,您需要的东西。”
秘书放下两张邀请函,随后恭谨离开。
紫金相间的卡片设计简约大气,花体字的“Reno”横亘盘踞成一朵绽放的玫瑰。
沈郁雾抿唇,拿不定段晏清的心思,没有贸然开口。
直到他放下平板,冷眸轻抬,“下周六,有时间吗?”
Reno作为国际一线的高奢定制品牌,名声享誉海外,年前Manager宣布将进军国内市场,安排了一部分华人设计师回国参与亚太区公司建设,其中最出名的便属温乐岚。
下周,Reno亚太分公司成立,遍邀国内名流共庆。
沈郁雾不明所以,“有的。”
以花嵘的资质,连国内奢品的门槛都摸不到,更别说Reno这种国际顶尖品牌了。
“我缺一个女伴。”段晏清指尖按住邀请函,轻推到她面前,“陪我出席。”
沈郁雾愕然,平静的眸底泛起波澜。
像她这般毫无背景的创业者,京市遍地皆是,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叩开那扇通往上流社会的大门。缺少的不是能力,而是牵线搭桥的机缘。
如今,段晏清站在门外,愿为她引路。
沈郁雾的第一反应却是犹豫退缩。
她不想欠他什么了。
“段总,您应该不缺女伴。”她下意识婉拒,提起包就要告辞,“多谢您今晚的照顾,我先离开了。”
她避他如洪水猛兽。
段晏清眸光渐沉,“沈郁雾。”
脚步不由自主定住。他的口吻带有上位者的指令与警告。
沈郁雾深吸一口气,在他的注视中,缓慢转过身。
对上男人沉黑的眼瞳,她的呼吸滞住,毫无私情的对视,他审视着她的弱小和怯懦,“今天的讲座白听了?”
沈郁雾的思绪被他牵引,想到施简宁温婉的笑脸,她说“借势”与“共生”——在讲座现场,她明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在段晏清面前,理智全无。
沈郁雾当然明白,这个机会多么求之不得。
她费尽心思结识的资方,在段晏清所处的圈子里,不过是墙边草的存在。
“这不是施舍。”段晏清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颀长的身姿被灯光压下浓重的影子,密不透风将她包围,“沈郁雾,人要往上走。”
他再次递出邀请函,口吻轻柔,如同蛊惑她深陷的泥淖。
“或者,你可以把它当作乖乖吃药的奖励。”
沈郁雾彻底动摇了。
也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她的脑袋晕乎乎的,“知道了,段总。”
见她颔首应下,段晏清弯唇,黑眸直勾勾凝视片刻。
沈郁雾心尖微动,一瞬着魔,以为他会说出那句“喃喃,好乖”。
办公室的门再度响起。
秘书前来告知:“段总,司机已经到楼下了。”
沈郁雾骤然回神,脸颊因越界的想法烧红。
段晏清的黑眸好似具有窥人心思的魔力。
他并不戳穿,淡声说:“司机会送你回去。”
沈郁雾强忍心跳怦然,“好的,多谢。”
告辞离开璀错大厦,夜间凉风习习,唤回了些许清醒理智。
沈郁雾上车离开,忽然想起处于静音状态的手机,不知是否有人联系她。
点亮屏幕,微信消息占据满屏。
江续雪也在公司水群里,洗完澡看见疯狂转发的照片,一眼认出是沈郁雾。
[我靠!!!老板竟然把你带去了办公室!]
[进公司两年,我都没上过顶层!他们还说老板在办公室跟你共进晚餐?]
[我不相信,快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沈郁雾愣住,没想到璀错这样大的公司也会有八卦流传。
她定了定神,敲字回复:[有点急性肠胃炎,段总担心我病情会影响设计稿。]
江续雪关心问:[你病啦?现在好点了吗,会不会是那家店的东西不干净。]
她没有过多追问沈郁雾与段晏清的关系。
沈郁雾松了口气,收起手机望向窗外。
段晏清的话语却始终回荡在脑海中。
她竟然在期待他会表扬夸赞自己……
沈郁雾懊恼地敲了敲脑袋,真是病糊涂了。
也许是这些天与段晏清接触过密,沈郁雾的梦里都被他强势占据。
热而潮湿的夏夜,他们两人在阁楼里,狭窄逼仄的单人床,留下津津交缠的汗渍。
月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犹如初春拨开嫩叶露出伶仃花心的玉兰。
酒精与荷尔蒙碰撞出灼热难耐的情愫。
段晏清的手指掀起她微潮的衣裙,一簇火苗由指尖无尽蔓延,带来奇怪又陌生的酥痒颤栗。
她笨拙慌乱地攀咬他的喉结,简单的拥抱与亲吻已经无法满足世俗浓郁的情/欲。
“咚、咚——”
“咚。”
脚步声响彻在木质地板上。
沈郁雾唇边溢出的声音被他吻住。
寂然黑夜里,他明亮深邃的瞳眸是她世界高悬的月亮。
段晏清抱着她,不停地安抚她颤抖的脊背,“喃喃,我在。”
……
从梦中抽离,神思混乱。沈郁雾身体浸在汗湿透的毛毯里,微弱的光线越过窗帘,跳跃在薄薄的眼皮上。
她浑身不自然地僵住,不敢相信经历过了一场幻梦情/潮。
身体在诉说着对段晏清的想念。
沈郁雾拉起毛毯盖住了发烫的脸颊,缓了许久,才从床上起身。她不会怪罪身体自然的生理反应,却不痴迷这种感觉,相反有些讨厌余兴带来的寂冷。
一个人躺在床上,总会胡思乱想。
贤者时刻似乎只属于男人。
她吃了药,拿出数位板,强行用工作的忙碌唤回理智。
五天时间,工作室的人员投票选出最合适的设计稿,定装成册,由沈郁雾亲自带去璀错交由设计部审核。
恰时,在火锅店弄脏的两件衣服干洗送了回来。
施柔蹑手蹑脚走进办公室,“雾姐,你帮我送过去吧...”
贺嘉晖当时并未留下联系方式,他们原打算直接扔掉的,谁知姜濯中途改变了主意,非说那件T恤是某某送给他的礼物,珍贵极了。
沈郁雾便送去了干洗店,以最高规格清洗。
她并未多言,将衣袋一同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