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墓园,抵达时落下一阵淅沥小雨。叶片被雨水打湿,顺着叶脉滴落在男人宽阔的肩膀处。
温乐岚拿出纸巾,正要帮他擦拭,段晏清却不着痕迹避开了。
雨后柔和的光线镀在他凌厉的侧脸线条上,晕开疏离冷清的光晕,他一动不动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而后深深鞠躬,“妈妈,改日再来看您。”
今天是阮清雾的忌日。
京市头条都在报道知名艺术家阮清雾离世九周年,可他的父亲不记得,朋友圈里还更新着他们“一家三口”欢度家宴的照片。
段晏清并不指望父亲能留有旧情。
母亲在世时,他就能肆无忌惮出轨。让他来墓前忏悔,段晏清都担心玷污了这片净土。
回去的路上,姜濯发来消息:[哥,来Tone喝酒啊。]
他们一群人记得阮阿姨的忌日,特意攒了局,陪段晏清不醉不归。
段晏清回复:[临时有约,晚上见。]
温乐岚这次前来,真实目的是替Reno的亚太总监约见段晏清,璀错在国内的奢侈品领域一行独大,Reno欲图抢占市场,自然要与璀错签订和平共处的协议,以求双方共赢。
“阿晏,抱歉。”温乐岚垂眸,语气沉重,“说好每年都陪你来扫墓的。”
有时候她会后悔,如果八年前没有执意出国,或许段晏清就不会离家出走到望江。
沈郁雾这个人,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段晏清淡声说:“不必道歉。”
“是我失约在先。”温乐岚执意要寻求他的原谅,以此来证明在他的心里,她是很特殊的存在。
这样的心思,段晏清怎会不懂。
所以他沉默不言,任凭气氛冷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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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雾收到姜濯的短信,是在傍晚七点钟。
这段时间,有些轻奢品牌得知花嵘与璀错合作,迫不及待抛来橄榄枝,意向书堆满了邮件,她一封封回复,甄别出真心合作的品牌,交给施柔去联系。
姜濯:[沈小姐,请把衣服送到柏悦府三栋,有劳。]
柏悦府位于城东,离工作室有段距离。正值下班高峰期,喊不到网约车,打开导航,查找到合适的公共交通。
路程需要四十分钟,她回复问:[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抵达,您方便吗?]
姜濯:[我可能不在家,密码是010102,自便。]
夜幕低垂,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地铁站混杂着潮湿汗味和香水气息,在呼吸之中发酵。
沈郁雾百无聊赖刷着朋友圈。
江续雪的兔子头像蹦出来:[转发@Reno将联合璀错举行设计师大赏比赛,获得金奖者可参与春季大秀的主设权,欢迎界内人士参与。]
江续雪:[郁雾,我记得你大学专业也是婚纱设计啊,有没有意向?]
毕业后,沈郁雾的心思全放在了挑花传承上,创办工作室的噱头也是非遗手艺的继承。
她有很久不曾设计婚纱成稿了。
江续雪:[反正初赛是线上参加,试试嘛~]
沈郁雾弯唇笑道:[你是缺一个共同参赛的伙伴吧。]
江续雪:[被你猜对了嘿嘿,同事都觉得没希望,还劝我不要有非分之想...]
沈郁雾:[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江续雪:[爱你。]
沈郁雾当年的毕业设计可谓是一骑绝尘,被选为优秀毕设在官网展出,至今仍作为学弟学妹们的参考模板挂在收藏室。
教授说她的天赋不可小觑,倘若精心于设计,或许会是第二个温乐岚。
时间过去太久,沈郁雾都不清楚她是否还有设计成稿的能力。
随着人群走出地铁站,天边敛起余晖,圆月高悬,皎白光辉铺落在青石板上。
姜濯提前通知了安保,雕花大门向她敞开。
小区面积宏大,为来客配备了贴心的摆渡车。
柏悦府依山傍水而建,坐拥无遮挡的阔然江景。
行道树两侧的高大乔木隔绝尘嚣,将波澜壮阔的江面分割成鳞次栉比的画卷舒展于眼前。
抵达三栋门前,沈郁雾下车,礼貌按响门铃。
静待片刻,无人前来应门。
她曾接触过一些上流圈人士,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聘用管家或驻家阿姨,想必姜濯也格外在意私人领域不受干涉。
那又为何将密码告知她,还允许私自进入。
沈郁雾面露犹疑,不确定地给姜濯打去电话。
须臾,那端接通,背景音是刺人耳膜的电音DJ。
男人的声线清朗干净,“沈小姐,您直接进去就好。”
话音落下,精致的雕花大门连带入户门同时发出解锁的声音。
姜濯远程操控开锁。
沈郁雾不再耽搁,挂断收线后,推门而入。
只是经过车库时,熟悉的宾利车尾扫过眼底,灯光昏暗,她来不及看清车牌号。
玄关处的灯光应声亮起,昏黄光线洒落满地。
一双男式皮鞋规整放在入户区的柜边。
像是在刻意拦截她的脚步。
沈郁雾停在这里,将衣袋放到干净的玄关架上,极有边界感地,没有朝室内投入目光,正要转身告辞,一串脚步声由楼梯响起。
她心跳微快,下意识回过头去。
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漆黑的空间,照不亮他的面容,只模糊勾勒出一个绰约挺立的轮廓,不着痕迹挥发而来的威慑力将她钉在原地。
沈郁雾莫名感到一阵熟悉。
她眯起眼睛,试图透过不见五指的暗色,看清他是谁。
是不是...她猜测的那个人。
下一秒,沉冽声线唤醒智能系统,附近的几盏柔灯自动亮起。
“姜濯让你来的?”
猜想成真。
沈郁雾想要转身离开的念头强烈。
但他的话语,好似强力的粘合剂,令她脚步无法移动。
段晏清赤脚踩在橡木黑的地板上,发梢滴落水珠,斜靠在楼梯的扶手处,姿态慵懒,与白日的气质迥乎不同,又或是酒精作祟,削减了眸中冷意,投来的目光是漫不经心的矜雅,饶有兴致欣赏着她的局促。
沈郁雾对他何其熟悉。
仅是一眼,便发觉他已沉醉。
比微醺还要撩人,缓步向她走来时,地上水渍蜿蜒,好似精心记录她心跳失频的轨迹。
“段总,您醉了。”她捏紧指尖,保持冷静问,“需要喊韩助理或者姜先生过来吗?”
段晏清的黑眸残留沐浴后的水光。
酒精又将其催化成将散未散的雾。
他定定凝视着她,薄唇轻抿,不发一言。
沈郁雾记得,他的酒量一向不好,看着千杯不醉的样子,实则三杯啤酒就微醺上头,冷白的皮肤染上绯红,红遍身体的每一处。
好在酒品极佳,喝醉了只会往桌子上一趴,睡到不省人事。
除此之外……沈郁雾不可避免联想到一些想入非非的画面。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因为念书晚,她比同学年龄大一岁。
段晏清喊来要好的同学,以及师傅的几个学徒,专门为她庆祝成年礼。
望江偏僻,镇上没多少娱乐设施。
他们跑到了市里的酒吧,好不容易成年,沈郁雾捧着酒杯,小口啜着色彩潋滟的鸡尾酒。
段晏清提醒她,“酒精度数很高,会醉。”
沈郁雾笑眼弯弯,“段晏清,你可是未成年,小心我喊人把你捉走!”
脾气温软的小姑娘,威胁的话语都像在撒娇。
段晏清唇角勾起,修长手指按住杯柄,薄唇印在她嘴唇触碰过的地方,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沈郁雾水眸瞪大,“你...你...”
好友打趣地凑过来说:“喃喃,谁跟你说段哥未成年啊?”
“他这丫早成年了,就是转档案的时候出岔子才来到高二!”
沈郁雾恍然大悟,原来段晏清上课睡觉,成绩却出奇地好,不是因为天赋,而是早就学过了一遍。她忿忿望向身边的少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段晏清的眼角泛红,桃花眼潋滟惑人。
他挑眉,捏了捏她鼓起的腮帮,“沈郁雾,喝醉了就能理直气壮找茬?”
“是哦,我好像没问过你。”
她自知理亏,把发烫的脸埋进手心,视线透过指缝,隐约看到少年屈起的腿部,隐约凸起的线条,紧绷着,蓄势待发的。
她痛恨自己化身叮当猫。
可目光像被黏住,动弹不得。
生物课上的知识不受控制浮现在脑海里。
回去的路上,他们醉得不轻,老板看着一群小醉鬼头疼不已,最后找了三辆车送回去。
最后一辆车上,只有沈郁雾和段晏清。
她第一次喝酒,没个分寸,混着品种喝了许多,天地不知何物了。
而段晏清,好像也就喝了那小半杯,耳尖红得如春日樱桃。
他们靠坐在后排,沈郁雾鬼使神差地开口:“书上说得不对。”
段晏清长眸半眯,沉声问:“哪不对?”
他的视线落在女孩欲言又止的脸上。
看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眼神飘忽,而后往下滑动。
“...这不对。”
段晏清脑袋里的神经,“啪”地一声断了。他黑眸幽深,笑意浑肆,“沈郁雾,你这多少有点少儿不宜了。”
两人安静回到了镇上。
凌晨两点的星空璀璨,草丛中虫鸣依稀。
万籁俱静中,走在他后方的女孩轻扯住他的衣角,“段晏清,既然你成年了,我摸一下,应该不过分吧?”
那个时候的沈郁雾,可真是胆大包天。
段晏清的一颗心脏都被她捏在手里。
“不过分。”他强装镇定,实则浑身都在发烫,“但没了清白,我以后怎么找女朋友?”
沈郁雾记得,那晚星明月亮,眼前的少年恣意轻狂。
“那...我把自己抵给你。”
这样,他们就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