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晋级的考生已经等在正殿。”
鹤童摆手回礼，左手托盘里端着仙考晋级的名单，走到门外听到几名考生的喧闹声。
到了最后关卡，身侧的人很有可能是未来修行的师兄弟，互相恭维是常有的事。鹿鸣却意气风发地站在中央，不止得意地听着别人的恭维，还不停地说着对鹤童的赞美之词。
非亲非故，她也未曾徇私，说这些只有一个原因——
最后一轮由鹤童监考。
前两轮仙考她除了开始时在大殿观礼，其余时间都回去分配这个月要新发下去的仙丹，并不曾亲眼看到这界弟子的实力。
听说鹿鸣在一众弟子里脱颖而出，她低头拿起放在最上端的名册，鹿鸣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看来他远比自己预期得更有实力。
之前已经查过了这位的来历，瑞兽仙鹿一族的族长幼子，举全族之力托举出来的人，带着全族的希望进入玉虚宫。
凭鹿鸣的成绩本就可以通过仙考，实在不用走这些旁门左道，那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殿里的声音忽然消失了，有人注意到了一旁的鹤童，恭敬地行礼：“仙人。”
鹤童未说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全都等着她的吩咐。
她不紧不慢地踱步至殿中，最后停在了大放厥词的那位面前。
鹿鸣作揖未起，只抬头看向面前的人，人畜无害地笑起来。
“前两轮成绩汇总，第一名。”她朗声开口。
鹿鸣恭敬地伏身准备双手接过，鹤童拿着仙考帖的手扬起。
眯眼瞧了他那副脸皮，就算被晾着脸上的笑也维持得很好，最终没再说什么，只将仙贴拍在他衣前。
没脸没皮。
鹿鸣眼睛亮了一瞬，手捂着仙帖贴在心口，眼睛弯起露出一点星光。
家里的侍从说他这么笑是最好看的，便也这样对着鹤童，谁知鹤童并未给多余的视线。
鹤童将托盘放在案上，开始分其他人的仙帖。
其实第一轮考核后，鹿鸣经带队的仙侍提点，他惹得鹤童师姐不高兴了。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鹤童当时的表情并不是在对他笑，只是因为那幅美人面有任何一点其他色彩，便印在了他的心里，也来不及分辨仙人的情绪。
琢磨了几时，想着投其所好给她赔罪，可他没通过仙考连鹤童的面都见不着。
“考核半炷香后开始。”
“师姐，”鹿鸣见人准备离开跟上去。
鹤童回头，浑身透着仙气让人不敢亵渎。“考核未通过，当不起师姐。”
正准备走，鹿鸣又赔笑，“前日鹿鸣不知何处惹师姐不快，只求您宽宏雅量不计较我的过错。”姿态放得极低。
其他人没人觉得鹿鸣是在攀关系，因为他前两轮考核均获得了仙翁的赞赏，通过仙考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况且按鹿鸣的表现，天赋极高甩开第二名一大截，无怪乎身上常带着止不住的傲气和……
自负。
鹤童的眼神逐渐转冷，看鹿鸣像看一件死物。
呵、他是天之骄子，便以为所有人都要接他的笑脸……
“鹿鸣一定会通过考核的，来日必供您驱遣，给师姐赔罪。”
他仍在不知死活，看着是恭敬极了，鹤童离得近，看得清他眼里的轻浮。
她一下子想起前日这家伙那没脸没皮的作揖……
还蹬鼻子上脸了，鹤童在心里暗骂一声。面上不显，难得嘴角浮动正眼瞧他，
“驱遣？”
她这才重新抽过鹿鸣的仙考帖，摊开瞧他前面的成绩，却并没有放在眼里，随意扫视过哼笑出声。
拿着仙考帖抵着人，拍在肩膀上将人逼退了两步，语气轻蔑得仿佛抖落一粒尘埃，
“就你？”
瞧了一眼旁边的考生，不好在人前动手，将仙考帖随意摔回去。
“师姐拭目以待。”
一旁跟着的书童狠剜了鹿鸣一眼，跟上鹤童。
“鹿鸣惹师姐不快，等他通过仙考成了弟子，师姐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如此说来，还非要盼着他通过仙考不可了？”明明在笑着说，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书童忙哑声。
停下脚步，鹤童拂过衣袖，整理因为抬手而搞乱的衣服。鹿鸣还不值得她放在眼里，她生气的是为了这么个东西让她在人前露了情绪。
“看到仙人的神色了吗？”、“还真是不好相与……”
“传闻鹤仙清冷，脸上从不带喜恶，怎么这么会儿时间冷脸了两次？”
“大约是真的厌恶鹿鸣……吧，”一名考生朝鹿鸣努了努嘴。
周围窃窃私语，被冷待的某人仍喜滋滋地看着鹤童离去的方向。
半柱香后，书童引着考生到第三轮考核的地方。
“此地唤穷渊。渊底无大妖，只有一些经年不散的恶鬼。从这里下去，见底，再上来。时间越短，名次越高。”
“本次仙考择前十入仙籍。未入前十者列半仙弟子，于符山修炼晋升。没有爬出穷渊的考生直接淘汰。”
听起来不算难，几人听完已经跃跃欲试，只等鹤童一声令下，纷纷落入穷渊。
大部分碍于不见底的雾瘴，迟迟不动身。
鹤童没什么耐心，拂袖将人挥入渊底，催促剩下的人快些下去，她急着回去协调各方仙侍记录考场情况。
顷刻，试炼台只剩了鹿鸣一个。
鹤童不得不停下脚步，“怎么？第一名也要我帮忙推一把？”
极其轻佻的一句， “求之不得。”
鹤童改变方向朝他走过去。
“我叫鹿鸣，”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鹿鸣丝毫没有给人添麻烦的自觉，一字一顿，
“我等着师姐，宣布我的名次。”
只有魁首才会被宣布名次，鹿鸣目不转睛地盯着鹤童，“师姐”两个字在嘴里咬得极重。
鹤童几步上前，将半柱香前没有甩出去的巴掌挥出去。
鹿鸣后撤堪堪躲过，倒下间嗅着扑在半空中的香气，心满意足地落入山间。
什么毛病？鹤童拂袖而去，步调比平时快了一倍。
“可曾准备好了？”
不同的仙侍根据考生情况待在不同的位置，有的在试炼台上，有的在山腰，有的在溪边……听见问话纷纷调整望渊镜，然后和鹤童点头示意。
“记录。”
穷渊即尸蜮，常言修仙入门先要斩三尸，即斩断自己的贪性、妄念、嗔怒。可存于世间总有七情六欲，尤其是这些一门心思升仙的人，三尸怎么斩得尽。
能到仙考最后一轮的都是凤毛麟角，所以这最后一轮测试，不止是测天赋，更多的是根据他们遇到的鬼怪抽丝剥茧，了解这些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和他们最害怕的东西。
如此，便算捏住了他们的命门。
否则玉虚宫每年都有人入选仙籍，这么多人如何管理。
其中再给仙门招进来个麻烦就更不妙了。
鹤童自己在试炼台上摆了张小案，计算着时间等结果。
香炉里飘起的烟打了个转儿消失不见，鹤童写字间抬头瞧了一眼，香只燃了一半。
忽然，她感受到有人靠近。
今日无风，试炼台上非常安静，她盯住山崖边，一只手突然扒上崖壁。
接着鹿鸣出现在视线里，冲鹤童挑眉，得意地笑起来。
对方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倒真的好奇鹿鸣的三尸是什么了。
鹤童居高临下直视对方的眼睛，目光交锋，半晌，开口：“第一名，”
“鹿鸣。”
少年开心地翻身而上。
一个杏白华服缀金线，一个灰头土脸烂衣衫，却并肩立于高崖之上，气势相当，两张脸更是登对。
“我说了，等我过了仙考，供师姐驱遣，赔罪。”
又是这句话，鹤童冷眼打量，对方作揖只是拱手，腰也不伏低，抻得笔直。
果然是当了魁首，连装都不装了。
鹿鸣那句话却引得周围仙侍浮想联翩，书童来回瞟着两人，上前请示鹤童考生的考试情况已经记录好了。
这一打岔，鹤童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假笑，语气也和睦下来，“师弟，”
“仙翁和师叔已经等在玉虚宫正殿，快过去吧。”
说完也不看鹿鸣，转身回到小案前。
“师姐，这是鹿鸣的三尸神，”仙侍将书卷递给鹤童。
指尖划过上面的内容，鹤童嫌弃地发出哼笑。回忆着申师叔当年的卷宗，抬手将其修改了一部分，再自然地将它放回一众卷宗里。
待所有人出了穷渊，鹤童将考生的卷宗一并送到无量仙翁处。
*
玉虚宫新入了一届弟子，其中的几位佼佼者风光无两，成为小仙们这几日津津乐道的人物。
鹤童在无量仙翁的炼丹房研究丹药，偶然从仙侍那儿得知，玉虚宫近几日流出来金童玉女的传言。
鹿鸣算是时隔多年再次出现的一个天赋异禀的新秀，自然会有人将他和多年前的鹤童联系在一起。
鹤童按下不表，往青羊宫入门弟子修炼处，传言的另一位主角意气风发地站在人群里。
鹿鸣眼尖，远远地看到鹤童和她打招呼。
“在聊什么？”
鹤童走近，一众弟子行礼。
“聊起师姐当年初入玉虚宫的风采，”
“我等不及万分之一，必将师姐当作修仙路上的榜……”
“如今该叫鹿童了。”鹤童打断了对方恭维的话。
鹿鸣笑容不变，“久仰师姐大名，今朝进入玉虚宫见师姐真容，鹿童心中充满了倾慕之情。”
酸得掉牙，进入玉虚宫没几天，自己上赶着把名字改成了鹿童。鹤童眼中露出几分打量，嘴上只说，“果真？”
鹤童这次的反应倒真的在鹿童的意料之外。
她并没有生气。
鹿童进一步试探着鹤童的意思。
“本月仙丹到朱雀宫登记领取。”鹤童通知完弟子便离开。
避开鹿童，鹿童执着地跟在一侧，眼中浮现出欣喜，比之前的每一次笑都真。
等到其他弟子全部散去，“师姐多多提点，有什么吩咐尽管提。”
鹤童闻言停下脚步，无人处，脸上的表情是鹿童从未见过的生动。
一时晃了眼。
“你真的喜欢我？”
鹿童听到话眼神亮晶晶的。
鹤童见到也笑得真了几分，“那你明日散修结束后，到朱雀宫，我有事情要吩咐。”
眼尾留情，又干脆利落地离开。鹿童开始想自己是否真的引鹤童青睐。
一面劝自己冷静下来，一面又想起这几日师父对自己的评价，就连申师叔都对自己格外关照。
……
竖日。
鹿童完成当日的散修任务后，如约来到朱雀宫。
炼丹房里没见到人，听仙侍说师姐有别的事情离开了，让他到房间等一会儿。
鹿童根据指示走到鹤童的房间，房门大开，询问了两声没人应，便进入房内坐在正对着房门的凳子上。
屋里传来脚步声，鹿童起身，看到鹤童绕过纱帐从内室出来。
“原来师姐在屋子里。”